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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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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杜牧
诸葛正我捏起一粒白子,迟迟不落下,半响,展眉一笑“崖余,又输你半目!”
“世叔优势占尽,本不该输的。”无情淡然的收拾着棋子。
“是呀!”神侯有些怅然“少商他们应该也到了扬州了吧!”
“走了五天,应该还在水路,过个三天应该就到了!”
诸葛正我没有接话,而是起身,踱到窗边,捻着胡子,片刻之后才叹道“京城,果然是最留不住人的地方。”
“他们本就不该留在京城,山高海阔,征战沙场,马革裹尸,酣畅淋漓,世叔其实是知道的,那才是他们真正的生活。”无情抬眼,看着窗前苍老的背影,没来由的想到了一些不舒服的字眼,什么归鸿,什么落日。
是不是再强大的能量也会耗尽,再勇健的心也会停止跳动,相对于浩渺尘世,凡人都只是蝼蚁,终有一天会消散。
戚少商是五天前走的,一辆普通的马车,带着一个人,一个随时随地都可能一命呜呼的人。顾惜朝从那晚起就没有醒来过。
“这毒,好解!他的肌理已经开始逐渐崩溃,中不中毒对他影响并不大。容老头的三角眼挤吧了几下,差点掉下滴眼泪。哎~我翻遍了医书!找不到!没有一个可能,除非是传说中的那百年开的花,不然必死无疑!
无情记得,这话对戚少商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他只是很认真的听了,点了点头“那花叫什么名字?”
“月白桑莲。不过。。它是传说中的东西,据说可以起死回生,但是生长在哪?什么习性?完全不得而知!”
有时候传说真的只是传说,无奈,却没有办法。
“少商,何不留下来,京城什么都方便!说不定还有救!何必这么着急?!”铁手忍不住劝到,他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定要去扬州。种种问题都表明扬州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不想待在京城,我答应了,我们回扬州。”话说得波澜不惊,铁手没再接话,他看的出那眼神,温柔的宠溺的又有些绝望,还怎么忍心阻止?!
回,回的是扬州,无情凛然,这样正常这样冷静,在面对极其重要的人将死的时候,前路无望,居然是这种反应,绝不是好兆头。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拦不住。
走的那晚,追命忍不住问他:戚大哥,如果。。。。你还会回来吗?
戚少商听了就笑,酒窝很豪爽的挂起来,“不会!”
对于这个回答,无情并不吃惊,一直都知道,戚少商从来没有适应过京城的捕头生活,他一直是个江湖人,生来便注定了,只有江湖才是他的天下。走了,不回来了,倒也好。至少还有机会至情至性一番。
那么,顾惜朝会死吗?每次想起,白衣书生都会皱起眉,不太相信,虽然并不了解他,但其实他一直认为绝望这个字眼不适合顾惜朝。那个青衣书生有一种气质,一种想飞之心永远不死的气质。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放弃自己。
“完颜晟回金了?”诸葛神侯依然望着窗外
“他被顾惜朝算计了,不得不回去料理烂摊子。所以,就算查到什么也来不及去追少商他们。”
日头已经落的到了头,残留的余晖,还挣扎着试图放射出最后的一点热量,如同这家国,一脚已经迈入了悬崖,岌岌可危,所以,再苦再累也不可以撒手,无情怔了一会,自嘲的笑了笑。
“世叔,要不要再来一局?”
萧娘脸上难生泪,桃叶眉头易得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戚少商就是在一个明月夜来到扬州的,整整八天的路程,他马不停蹄,好像一旦停下来,躺在马车里的那越发脆弱的人就会消失一样,其实顾惜朝不是没有醒过只是大多数时候昏睡而已。
第一次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在颠簸的马车上,耳边传来的是马车外飞速掠过的吴侬软语,当即了然。
“我想喝水。”他对着那张欣喜的带着疲态的脸说道,那人忙不迭的点头,一手取来水袋,另一只手依然搂着他,不肯放。
水没有喝完,有一半吐了出来,带着点血丝,迷迷蒙蒙间顾惜朝又没了知觉,戚少商呆了一会,拿了条帕子很仔细的清理了一下,惜朝,没关系,你睡着,过几天我们到扬州,你在起来,路上没什么好看的。
第二次是在一个清晨,离扬州不远了,还有一天一夜的路程,戚少商最后休整片刻,再上路,马车停在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上,清晨的薄雾伴着微凉的水汽,很舒服,马上就要到六月了。
这一次,顾惜朝不但喝了水还吃了点饼,面色不错,使得戚少商很是宽心“惜朝,你真是越睡越好看!”轻佻的话换来的是书生的冷眼,大侠有些讪讪。
“我要下去看看!”补充了体力,顾惜朝颇有兴致,便撩开帘子,跳下马车,骄阳初升,河水静谧的浮动着半人高的水草,荡漾而又缠绵 “我们快到扬州了?”
“恩还有一天一夜的行程。”戚少商跟过来有些忐忑不过还是从背后楼主了那人,又瘦了。书生的身体瞬间僵住,但不消须臾,就放松下来,过了一会,还挪动了几下,以便靠的更舒服。
“烟花三月下扬州,我们来的时候不太对。”顾惜朝抿了抿嘴,看着日头欢快的一点点爬升,看场日出总会让人充满希望。
“没关系,我想好了,等到了,先找个客栈住一晚,第二天就去找房子,咱们就在扬州住下,一年还是两年,十年还是二十年都随你,到时候想看三月就看三月。”一阵凉风吹来,戚少商就楼的更紧了些。
“恩!不要住那么久,住个三五年看够了,再到别的地方。”誓言啊,约定啊,总是那么的好听,像是无暇的琉璃舍不得打碎,他勾起嘴角笑的清淡,额前垂下的卷卷的头发被吹起,弥漫出来几分温柔。
“对!还是你想得好,行遍万里河山!”戚少商的大眼睛亮亮的,好似马上就要开始这伟大的征程,顿了顿,又十分激情澎湃“我们这就赶路!”
“好。”
顾惜朝答应的很痛快,所以,他被戚少商牵了手,怎么也挣不开,只得跟着恶狠狠的往回走,一步,两步,三步,到底没能撑下去,最后还是被抱进了马车。
大侠理了理书生的卷发,圈在怀里,吻就一个一个轻轻的落下,额头,眼角,鼻头,嘴角,脸颊,惜朝,我这就加油赶车去,你睡着就好。惜朝,真奇怪啊~你睡了这么久,明明跟我一样许久没洗澡了,还是很好闻,为什么我却是一身臭气?!太奇怪了!等你醒了,我再问你。
有道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一切都很顺利,找的房子比邻瘦西湖,不大不小,房子的主人受过九现神龙的好,早惦记着要报恩,所以只一天时间便打点停当。戚少商颇为自豪,振奋的在瘦西湖边上溜达了几圈,吆喝了几嗓子,恩,等惜朝醒了,再跟他炫耀炫耀。
顾惜朝很争气,来到扬州的第四天,戚少商正在喂他喝药。那人咳了几下,睁开眼。瞅到那张胡子拉碴,很是憔悴的一张脸,怔怔的盯了片刻,抬手就去摸
“大当家,我梦到你了。”
“梦到我干什么了?”戚少商很有兴致,一边继续喂药,一边眨巴眨巴眼睛。
“这药很苦!”顾惜朝没回答,而是愤慨的撇着嘴“容二来呢?他难道不可以在里面加点蜂蜜?!”
“他在后面,过两天就来。你先将就着喝吧!”坚定的绝对不停止喂药的光荣事业,同时“你梦到我什么了?怎么不说了?”
“不想说了。”书生面前咽下最后一口药,忍无可忍的想要推开碗,却发现左手一丝力气也没有,抬起来都很吃力,他又试了一下,想要推开搂着他的戚少商,不行,象以前,这是真正的武功全失,一如一个普通人,应该说还不如一个普通人,身体的反应很明确,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标准的病入膏肓的人。“现在你高兴了,我不过是个废人了,于你一点威胁都没有。”
“可你如果想杀我,还是不费吹灰之力。”戚少商笑道,把碗放下,接着,又叹息着把人环在怀里。“在下认栽了!顾公子!”
“果然是有自知之明。戚大侠!”顾惜朝很满意。
六月的瘦西湖,四周都是莺莺的柳树,晚上会有许多小老百姓在湖边的树下乘凉,天上繁星满目,地下其乐融融,和谐美满引人止不住的陷落,或许是借着扬州的美好,日子一天天过去,顾惜朝醒着的时候开始越来越多,可惜这不是好事,昏迷的时间和次数减少,但每一次的昏迷都意味着离死更进一步,起初只是四肢无力,慢慢的开始左臂完全抬不起来,右臂相对好一些,也只是勉强,到了六月末,眼睛也彻底失明了。不过,好歹他打破了预言,活过了一个月。
每当傍晚的时候,戚少商总是拖着顾惜朝去散步,一直散到皎月初升,由于腿脚开始不灵光,连走路也越来越吃力,所以,书生每次都要闹别扭“不去!我走的那么慢,他们肯定都看我,不去!”
“去吧去吧!你去了我答应你个要求!”而大侠的招数也是万年不变,哄小孩一样软磨硬泡附带一个任意条件。
通常,书生都会妥协,然后绞尽脑汁的进行刁难,以泄心头之恨,九现神龙说一不二自是毫不犹豫。
由此,不少青春年少的姑娘们,开始偷偷的张望,‘就是那个青衣书生啊!戚大哥说上次就是他让他教训那个张家少爷的。’
短短一个月英雄和英雄是身后的书生在瘦西湖附近的几条街成名了。时不时会有感激的老头老太太小姑娘小伙子之流看窜门,送东西。
每当这时戚少商就会笑的及其灿烂的迎过去,而顾惜朝会冷哼一声,摸索着竹杖想要进屋,然而大多数时候,会被土匪霸道的攥着手,拖下来旁听一群人唠家常。
“李家婶子啊~昨天抱了个娃,白胖白胖的。”
“我家那小兔崽子终于知道好好干了!”
云云
因此,书生会不定时的爆发“戚少商!你不要每次都歪曲我的意思,谁让你行侠仗义?!”大侠会千遍一律的解释。“那下次,下次我一定贯彻到底!”
容二来看着靠北的那间屋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哭笑不得。这段时间没消停过,他翻遍了各种典籍,他的师兄,顾惜朝的师傅则只身在外寻访,对于这仅剩的唯一的徒弟,他们都要倾尽全力。虽然没什么效果,但好歹好歹那俩小的还生龙活虎的坚持着,今天已经七夕了。可见,谁说就没希望呢?
烟霄微月澹长空,
银汉秋期万古同。
几许欢情与离恨,
年年并在此宵中
七月七日,太阳刚刚落下,白天的热气还没来得及散去,街上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戚少商拽着自家书生跟着人流凑热闹,头顶上不时炸开烟花,绚烂夺目,玩杂耍的,猜灯谜的,摊子上随处可见的都是五彩连心结之类的物什。
“惜朝,你左边是钻火圈的,啧啧~技术不怎么样,前边是猜灯谜的,那盏红色的宫灯很漂亮。”戚少商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指。
“猜灯谜?你带我去看看!”顾惜朝挑眉,对于刚刚有经过的路人感叹,这一家的头筹实在难这种说法颇不服气。
“好!”
曾经有一年七夕,他握着有五彩穗子的香包茫然无措,曾经有一年七夕,他忽失娘亲天塌地陷。
冉冉时光流转,又是一年七夕,整座扬州城都沉浸在旖旎中荡漾。
当戚少商挂着很欠揍的笑容及其轻松的讲出谜底时,周围一票围观的都经不住鼓起掌来,由于此解密的人长得相当之英俊,不少害羞的姑娘偷瞟几眼之下还红了脸,老板把那盏十分漂亮的琉璃宫灯递过去,颇为殷勤“这位公子才华横溢,不知那家小姐这么有福?”
戚少商接过灯,闻言摇摇头,敛了笑意,故作郑重道:“不是小姐。是——我家媳妇~”
于是,哪家姑娘心碎了,哪家姑娘在羡慕?
大侠很是志得意满,话音未落便转头向后看,这样说估计又要被那人罚了,不过,这可是你让我来的,人家问了,咱又不好不答的,对吧~媳妇儿 ~
然而这一转头却是手脚冰凉,原该有人的地方没有人,戚少商连忙拨开人群,他说我在外面等你,这群人太挤了。
可外面虽然有很多人,却没有一个是那青衫书生,他眼睛看不见,腿脚也不太灵光,只有一只手臂勉强好使,我怎么就放心把他丢在这里,去猜什么灯谜?!我怎么可以?他相当懊恼,心像是被扎了一根刺,撕扯着痛不欲生。不断有不同的人挤挤嚷嚷的拥过来,戚少商拿着一盏红灯,疯狂的寻找,没有,这里没有,那里没有。
惜朝,你出来好不好,我不开玩笑了。
惜朝,又是七夕,又是七夕,你不能一次又一次离开!
啪!又是一朵烟花在头顶炸开
惜朝,那五个人是蔡京的心腹掌管着朝廷命脉,你杀了他们,为六扇门乃至我宋军寻了一个好大的契机,其实,明明已经还了欠我的。可你还是肯撑下去,我知道的,你是为了我。
惜朝,我不奢求你真能活下来,但是,不要让我连跟你走到最后的机会都不肯给。
惜朝,你不能这么狠。
戚少商混混沌沌,寻至河边,赫然发现那心心念念的寥落清影面朝着护城河站在一棵垂柳下,他怔了片刻,也顾不得旁人异样的眼光,上前一步就这样把人紧紧的箍在怀里,一便又一遍的叫:“惜朝,惜朝,惜朝。”
顾惜朝蹙起眉想挣开,无奈没那份力气,只得咬牙切齿“你发什么疯?刚刚听说河边放灯,就跟了过来,可到了才发现,我看不见也没法放,只好等你来,怎么这么慢?”
“下次不会了,下次不会了!下次我一定瞬间就找到你!”
“总说下次,还有多少个下次?!”顾惜朝幽幽的答,半响,“我想放灯。”
“好!”
江南人家佳节沿河放荷花灯是习俗,据说,每盏被点亮的灯都坐着个神仙,谁家的灯亮的最久,神佛庇佑,愿望就会实现。
顾惜朝的娘没死的时候,几乎每一年的七夕都会来放灯。灯上总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后来他想应该是那个素未盟面的爹。
戚少商买来灯是朵相当的高大并蒂莲,据那个摆摊的小老头说这是花魁,荷花灯中的花魁!大侠思忖了一会,想:恩!花魁好!越大这蜡烛应该也越不容易灭!于是兴冲冲的买了回来。
顾惜朝窘然,捧着灯脸色十分难看,这一盏的构造表明下了水,但凡碰到个什么小波小浪就会翻。
所以,给灯题字的时候,他举起狼毫小笔,企图再大侠脸上来上几道以示惩戒,可颤颤抖抖就是抬不起来,无奈只得黯然的放下来,摸索着打算老老实实的在灯上写愿望,可手抖得更厉害。
“不写了!”
“等等!”戚少商从背后环上去,握着他拿笔的手,得意的挤出酒窝“这样不就可以写了!惜朝要写什么愿望?”
顾惜朝窝在怀中,想了很久,鼻子有点泛酸,眼角有点湿润,半响,嘟囔道:“戚少商。”
这就是我的愿望,时至今日,唯一想到的愿望。
“顾惜朝”终于下了笔,狼毫笔被两个人的手握着,一笔一划,工工整整,仔仔细细。
戚少商,顾惜朝。
你的愿望,我的愿望。
不多时,沿河放灯的许多人都可以看到,大大的并蒂莲随着潺潺的河水,一晃一晃乐呵呵的往远处飘荡,嚣张的唯我独尊。
“诶?那个漂亮啊~”有小儿缠着娘亲,也有小娘子娇嗔着相公,灯真的美丽,花瓣上的红像血一样,在一闪一闪的烛光映衬下很是魅惑。不知道在那里买的?真好看啊真好看~
可惜众人不知,这灯的独一无二,是因为,那,真的是血,顾惜朝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