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花记》兰泠君

7、小姐失踪

　　崇安寺座落于清灵山下，据今约有两百余年历史。寺前一条浮生河，寺后一片桃花林，八十一级石阶直上，景色逸人，清雅幽静。

　　今日庙会，方丈大开方便之门，无偿为百姓舍粥看病。到了夜间，还将举行天灯会，于浮生河岸放置天灯，以佑天地宁安。京中皇家高官听闻有此善事，纷纷前来纳福上供，积德慰民。更有不少公子小姐为一游桃花林之景、天灯会之期，特从远地赶来，好不热闹。

　　凤府女眷到达之时，已见得寺前尽是游人商贩，街童花郎，行人之众，无以计数。故车马无法进入，便停在了寺外的桥边竹林。

　　刚停下来，一位妇人便在婆子的搀扶下盈盈下车来。但见她穿着一身碧玉石绣凤鸟图案的衣裳，外披一件梅花色大氅，身形高挑，发髻高束，头上一对双凤合欢步摇金光闪闪，越发显得婀娜多姿，艳冠古今。她不是别人，正是凤府的新夫人李灵芝。

　　“人可都到齐了？”李灵芝问贵妈妈。

　　贵妈妈道：“回夫人的话，除了大小姐，都到了。”

　　李灵芝点了点头，忽又厉声道：“你们怎么当的差，倘若大小姐路上有个好歹，如何是好。你速速让管家派人去接，别让车夫走错了道。”

　　“是，奴婢这就去。”

　　“娘，大姐难得出门一次，只怕是路上玩得忘了时间也未可知。”

　　李灵芝回头一瞧，只见她的女儿凤芷容从马车上探出半个身子来，正是要下车的模样。便不由笑道：“马车里不暖和，你下来做什么？”

　　只见凤芷容今日穿了一身牡丹色百花竞艳裙，外披着一件桃红狐狸斗篷，头上戴着镶宝石眼的孔雀步摇，娇好的面上脂粉适宜，袅袅婷婷一下马车，别提多引人注目。

　　“既然到了崇安寺，自然要好生欣赏一番风光了，躲在马车里倒失了兴致。”

　　李灵芝宠溺地笑道：“我的女儿到哪里都艳压群芳，何处的风景及得上你呀。”

　　凤芷容娇笑道：“母亲竟会说笑，也不瞧瞧我是谁的女儿，又怎会让母亲失望？而且，女儿听说五皇子也来了庙会，说不准一会儿还能遇上呢，母亲大人可得放我到处走走才是。”

　　李灵芝笑道：“你只管去。只一样，别因着我宠你就疯了玩，也记得回母亲这儿来说说话。”

　　凤芷容嗔道：“母亲还说宠我呢，今日倒把我的马车平白拿去给别人当靶子，真真可惜了我那套天蓝釉的菱花茶盏。”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问：“那人果真能得手吗？”

　　“闭嘴，你这样大声，生怕旁人听不见吗？”

　　正说话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母亲好”，李灵芝慌忙回身，只见一个穿着淡青色绣竹菊长裙的少女幽幽走过来，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身体似是不大好的模样。不是别人，正是四小姐凤青怜。

　　李灵芝忙笑道：“青怜啊，外头冷，你身子又不大好，怎么就下车来了？你娘也是，得了风寒又不得跟来，我还说待会儿进庙拜佛时再叫你跟着，也为你娘祈祈福。”

　　凤青怜笑道：“多谢母亲关爱，青怜感激不尽。”

　　李灵芝又目光锐利的盯着凤青怜身边的丫环，“双儿，可好生服侍四小姐，倘若四小姐有一二分不好，我只问你的罪过！”

　　那名叫双儿的丫环吓得面色发白，“扑通”一声跪下去，连声道“是”。

　　凤青怜忙道：“母亲放心，女儿一直都很好。”

　　说罢，因吹了风，不由又咳了几声。随即，假作无意的问：“听妈妈说母亲向爹爹求了情，叫大姐姐也跟着出来祈福，怎么却不见呢？”

　　凤芷容冷笑道：“哟，四妹妹如今都巴巴的惦记着大姐了。前儿听说大姐的病是父亲钦点给四妹看病的周大夫治好的，我还不信呢，如今看来，可真真是姐妹情深哪。我还听说四妹把自己屋里的白炭分了一百斤给大姐，瞧这事闹的，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娘刻薄了大姐，倒由你来做好人呢！”

　　一席话，说得李灵芝冷了脸，吓得旁边的双儿直打哆嗦。凤青怜心知事已难掩，不觉含泪道：“三姐说得是，是我糊涂了。我原想着大家都是姐妹，就顺手给了她们，又想着母亲事忙，府里上上下下何处少了您，况且这样的小事何必惊动母亲，便也就没和母亲说。母亲千万别怪我才是……”

　　一语未了，竟是掉下泪来。

　　李灵芝冷冷瞧了凤青怜一眼，这才转了温柔的神情，替她拭泪道：“好孩子，别哭了，你心儿善肠子软，自然经不得别人一二句话。本是子衿那丫头自己误了取炭的时辰，倒弄得我不给她一样。不过区区一百斤炭，给了就给了，有什么好哭的。都是容儿，心直口快，倒惹你妹妹哭了。”

　　凤芷容暗自不屑，她这个四妹妹，从来除了哭还会点什么？从小到大就会使这一招，看也看腻了！

　　正想着，忽远远看见寺前似乎有重兵把守，瞧那模样，只怕非官即贵。便不由岔了话题道：“咦，今日究竟是谁在寺里，怎么这么多护卫守着？莫不成，是五皇子？”

　　凤青怜和李灵芝也不由看了过去，果见得寺门外站了四五十个衣着齐整的护卫，有人持仗、有人抬轿，这阵势，似乎进寺的人身份并不一般。

　　“五皇子倒是来了，只不过小姐怕是弄错了，那可不是五皇子的侍卫呢。”说话的，是从旁边经过的一位中年汉子。

　　凤芷容最不喜旁人贬低她的心上人，没好气道，“你怎么知道？莫不成除了皇家，谁还能有这样的气派？”

　　那人伫足道：“姑娘误会了？皇家自然有这样的气派，不过小姐没听说吗，齐老国公要在今日迎接国公府流落在外的孙少爷回府。这些人哪，今儿一大早就来的，已经站了好半日了！”

　　“齐国公府孙少爷，不是楚渔儿吗，难道还有别人？”凤芷容正说着，忽见贵妈妈急急跑了来，满头大汗，“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李灵芝冷冷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贵妈妈咽了一口口水，“是大小姐，她失踪了！”

　　“什么！”凤芷容几乎立即喜上眉梢，连唇角都不自主向上扬起，直到看见母亲一道狠厉的目光杀来，这才连忙收敛了。

　　李灵芝转而一双眼珠子直直瞪着贵妈妈，吓得贵妈妈大气不敢出。半晌后，方才听她开口道：“失踪了就去找！找不到大小姐，一个也别回来！”

　　“是，是，奴……奴婢知道了。”贵妈妈抹着额头上的汗珠，急急跑了下去。

　　凤芷容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她低声问，“娘，难道大姐她……”

　　李灵芝暗瞧了一眼得知凤惜华失踪后惊惶失措的凤青怜，“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你也别再惦记什么五皇子。看来，今儿这庙会是看不成了。”说着，忙吩咐道：“大小姐失踪，都回去，给我找人！”

　　……

　　却说在清灵山的那一边，有一座绝尘崖。崖高数丈，起伏连绵。

　　传说，那地方断崖太多，又隐秘不可见，若有人不小心闯入，几有失足坠崖之险。所以，几乎人迹罕至，无人敢入。

　　然而，就在这最高峰的一处断崖之上，一位白衣少年，牵着一匹白马，迎风而立，居高而视。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面如冠玉，眸若清溪，长发飘然，眉束长绫，骤然出现在这九天高崖之上，颇有几分尘世外、绝世仙之风姿。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到绝尘崖来了，因为从今以后，他就要从过往的安逸寂静中，走入那不见销烟的战场，做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而这片伴随了他八年岁月的险峻之地，以后只怕也再无机会回来。

　　苍山可鉴，百兽可觑，若他果然一去不返，只望死后有魂，能够再回故地。他站在高山之上，看着远方晨光皑皑，就让他最后再听一次崇安寺的钟声吧。

　　“不念，咱们走吧，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少年说着纵身一跃，跳上马背，正欲要走。

　　恰在这时，忽然听见崖下的树林里传来“哗啦啦”的马车之声，不觉又停了下来。

　　奇怪，这里几乎不见人烟，又怎会有马车行驶？

　　正自诧异，远远的，一阵微弱的人声，仿佛夹杂在这马蹄声中传进了他的耳朵里。若非他听力不凡，这细不可闻的人声只怕就要被他忽略掉了。

　　“不念，你可听见了有人在喊‘救命’？”

　　白马一声低嘶，前蹄触地，似乎给了他确信的回应。

　　与此同时，他脚下的山林里，突然一片鸟兽惊飞。接着，马车之声由远及近，少年定睛看去，竟不由大惊失色！

　　真的有一辆被掀倒的马车，正在山中疯狂急疾？

　　他本站得高，自然也就看得远，马车被拖行的痕迹几乎一目了然。而他更加清楚的听到，马车里传来的，是一个女子的呼救声！

　　“救命，救命啊！”

　　忽然，在他视线的可及之处，恰好看见马车行驶的正前方，就有一片断崖！

　　糟了，万一车上有人，岂非要随着马车一并栽到崖下去？

　　“不念，快，咱们去救人！”少年惊呼一声，策马朝着山下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