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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桃花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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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抱琴捧着的托盘上取过汤药递给正在批阅奏折的庆幕桦,“皇上最近觉得身体如何?”
庆幕桦头也未抬的接过了翡翠绿的药碗一饮而尽,然后一边继续批阅奏一边说道:“近一月来夜里睡得很安稳,那些心痛晕眩的症状也只是偶尔才会发作。”
我将药碗交给抱琴送下去,靠在书案边上随手拿起一本庆幕桦批过了的折子。翻开大略看了一遍,是工部呈上来的,上面说因为近来西南连降暴雨,以致宁州运河河水大涨,许多堤坝都被冲毁,运河两岸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特请旨白银一千万两修缮运河堤坝,赈济灾民。但是庆幕桦在这份奏折后面的御批却是先转刑部严查严办负责修建堤坝的相关大臣,然后才是责令户部察看灾情,拨款赈灾。
水患当前,百姓受难,他没有马上下旨修缮堤坝安抚灾民,反而是先去追究责任,这个看似不合常理的朱批引起了我的兴趣。这时庆幕桦放下了笔,把批好的奏折推到一边。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奏折,对我说道:“朕做法的宁妃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我摇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治国安邦,历来以百姓为先,皇上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
庆幕桦笑了,他起身走到我身旁“知朕心意者宁妃也。”
“皇上过奖了,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我从不怀疑庆幕桦作为一国之君主的才能,所以这个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
“工部为何会送上来这样的折子,想想之前负责修建宁州运河的是何人就会明白了。”庆幕桦话中带着一丝玄机的意味,我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朕详细的说来给你听。”庆幕桦让我在书案后面坐下,他俯身用手指着折子上几个联名上书的工部大臣的名字说道:“王良、陆醇、康惠在工部都身居要职,这几个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陆家良郡王的门生,一直同陆家往来十分密切。”
我偏着头看向庆幕桦,随即了然一笑:“这么说来皇上已经准备好了,只是陆家根深势大,为了以防万一,我给皇上找了一个帮手。”
“魏家吗?”庆幕桦深邃的眼睛里闪了闪,他扶在我的肩头上的手沉了一下,“魏源太过贪心了。”
我转过身子看着他,轻声道:“淑妃不过想要一个皇后的封号,这样就可以换来魏源的全力支持,何乐而不为呢?”
“没有魏家的支持朕也可以把陆家抹除,朕不会再立皇后了。”庆幕桦的态度明确,语气坚定的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我有些诧异,不明白他为何在这件事情上这么近乎执拗的坚持,也许我还不是很了解这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所遵循的原则,虽然有时候在其他人看起来不是那么重要。
“我只是提议,既然皇上不愿意,那就算了。”我见抱琴已经回来了,便准备起身回宸泱宫。
庆幕桦站在我的面前没有让开,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问道:“和宁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那个封号吗?”
我转了转手腕上血玉镯子,低眉婉然笑道:“该怎么说呢,没兴趣吧。”
“可若是四皇兄做了皇帝呢?”庆幕桦复又问道。
玉蝶吗?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不会的,荣华权势他从不贪恋。”
“是吗?”庆幕桦似有若无的一笑,“若是情势所趋呢?你当真不知道傅有雅一心在筹谋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傅有雅的筹谋什么,他甚至提出了极有分量交换筹码。我不清楚对于傅有雅庆幕桦知道多少,但对于自己的皇位动荡他似乎并没有多少担心。想起前一阵子陆太后因为在陆家族里挑选皇后的事最后不了了之大发雷霆,但之后却是令人难以琢磨的平静,我不禁提醒了一句:“皇上要对付陆家却又不肯倚仗魏源,你别忘了,陆太后手里还有一枚可以调动京城禁卫军的令牌。”
庆幕桦听了眉头一皱,显然这个不容易解决的棘手问题让他有所顾虑。
“我替你去拿回调动禁军的令牌,作为交换,陆家治罪后陆太后要交给我处置。”我不等他回答直接提出了条件,“而且这样一来,皇上也避免担负不仁不孝的名声。”
“陆盈语虽然出身陆家,但她现在贵为太后,就算陆家获罪,按律法也是与她无关的。不是我不答应,而是不能问责。”庆幕桦说这话时神情隐忍中带着些许不甘。
我眨了眨眼睛,好笑的看着他,“陆家获罪她不会被牵连在内,这点我自然明白。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坏了规矩的,就算身份再尊贵,也不能例外。”
“你……打算做什么?”庆幕桦倍感犹疑的问道。
我略带神秘的一笑,绕过庆幕桦朝门口走去,边走边道:“我怎么做并不重要,不过我相信最终的结果会是皇上所乐见的。”
“和宁。”庆幕桦在身后叫住了我,我没有回头,静静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大概会发生很多事,你自己要小心些。”片刻的沉默过后庆幕桦轻声说道。
他这是在担心我吗?但是比起我的安危他自己身上随时都有可能发作的毒才更危险吧。想到此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会小心的,也请皇上保重龙体。”
皓月当空,我和玉蝶坐在后园的长廊上品着从傅有雅那里带回来的桃花茶。
玉蝶拿起细青花白瓷的茶壶慢慢的倒了两杯茶,空气中隐约弥漫着桃花的清甜香气。
“娘亲当年特别喜爱这种桃花茶,每年都要亲手摘来,然后在亲自挑选晾晒。”玉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感叹道:“看着品相还不错,可惜这味道差了些。”
当年的宸妃很喜爱桃花茶,不知为什么听了这句话后我忽然想到了傅有雅,我记得这茶也是他亲手焙制的。
“……事情还顺利吗?”玉蝶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时我才一惊,意识到自己刚刚走神了。
“怎么了?是在担心太子吗?”玉蝶关切的问道。
我摇摇头,“我相信太子哥哥,他一定会平安回到炎国的。”遥望夜空,我无奈的说道:“庆幕桦不打算找魏家帮忙,他好像有自己的一番计划。”
“哦?很有魄力的人哪。”玉蝶没有觉得意外,反而显得很有兴趣。
可问题不在于庆幕桦是不是个有魄力的人,关键是他将要采取怎样的行动我一无所知,这种脱离了掌控的感觉让我心里十分不安,对于不可预知的未来我满是担忧。
“我不会冒险,有了魏家的帮忙事情才会稳妥,我会按照原本预定的计划进行。”我看着玉蝶认真的说道。
“我倒是相信庆幕桦有能力扳倒陆家这棵根深蒂固的朽木,为什么不拭目以待事情的发展呢?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说不定。”玉蝶不以为意的笑笑,挑了一块不甜的云片糕递给我。
我推开他的手,“这个时候你怎么可以说‘也许’这样不确定的话?没有意外,我不允许有意外。”话才一出口便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急了,茫然无措的看着玉蝶,想解释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玉蝶拿着云片糕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愣怔的看着我:“朝华,你最近怎么了?我只是随口说说……”
我低着头静默无言,突然起身绕到他的身后,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他。
玉蝶放下手中的糕点,握住我环着他的双手,柔声道:“朝华,这段时间我没有好好陪你,觉得孤单了吗?”
我摇摇头,刚想要说话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此时的表情,把脸埋在他的肩上。这时玉蝶稍一用力拉开我相握的手,然后转身把我拥在怀里。
我慌忙低下头,靠在玉蝶的怀里不肯抬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样的神情,只想藏起带了泪水的脸。玉蝶轻轻的抱着我,什么也没有说,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半个月之后,刑部上了一本厚厚的折子,内容是关于宁州运河案的查办结果。案子从当初负责运河修建的大臣查起,其中涉及了数十位工部、户部的官员以及管辖宁州的封疆大吏。这些人不问出身门第,一律革职后交大理寺问罪。
一时间庆国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随着案子更深入的调查,由私吞修建运河的库银又牵出了蓄意谎报水患灾情,之前国库所拨大笔赈灾银两多数没有修缮河道堤坝而是有人中饱私囊,而最终所有罪责的全部都指向了陆家。
庆幕桦大怒,随后降下旨意查抄陆家。一夜之间,原本风光无限的门阀士族便落得惨淡下场。覆巢之下,已无完卵,百年世家转眼间败落成泥。而对于这一切,傅有雅冷眼旁观,不知是默许还是说这一切本来就是他所期望的。
安和宫的瑄阁里,陆太后神情泰然的喝着蜜枣参茶,一旁的秦嬷嬷为她打着扇子。
我摆手命其他宫人都退到外面,让抱琴关上瑄阁的门。
“太后娘娘,事到如今您还有这般的闲情雅致和宁佩服之极。不过从今天起,您就要搬到西宫殿去住了。若是打扰了您的清净,和宁深感遗憾。”说完我挨着窗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摇着扇子笑意盈盈的看着陆太后。
陆太后放下手里的茶杯,神情平静的说道:“宁妃啊,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人,就算是陆家没落了,哀家的身份也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就算是皇帝来了,他也要尊我一声母后。”
“是吗?”我用扇子遮住上翘的嘴角,无限惋惜的说道:“只可惜来现在在这里的不是皇上,所以太后还是配合一点儿的好。真要是失手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不是很好交代。”
陆太后平静的表情开始有些微小的波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大逆不道,就算皇帝不治你的罪,朝中百官也不会放任你胡来,到最后也要落得个祸国的妖妃、蛊惑帝王的骂名。”
“那些虚名我不在乎,我做事向来更看重实际。”我说话的语调平和的没有一丝波澜的起伏,“太后娘娘因陆家之事深感愧对先帝辅政的重托,遂自罚搬出安和宫,前往西宫殿思过自省。这个说辞朝中百官应该可以信服的吧。”
“没想到你为了皇帝竟会做到这一点。”陆太后紧紧的握着椅子的扶手,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为了他?”我轻轻的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只是暂时目的恰巧相同罢了。”
“你从一开始就处处与我相背而为,不为权势,也不为名利,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难道……你的目的是庆国?”陆太后徒然太高了声调,疾言厉色的质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的太多,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我摆手示意她不要太过激动,然后接着道:“对了,还记得当年那位待你情同姐妹的宸妃吗?而你又对那个温柔善良的人做了什么呢?陆太后,这么多年每每午夜梦回,你都不会良心不安,辗转难眠吗?你……”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一直站在陆太后身旁的秦嬷嬷突然探手向我奔来,与此同时抱琴纵身上前挡了下来。几个过招之后,秦嬷嬷被抱琴折断了手脚扔在了地上。
“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宸妃?”看着秦嬷嬷面无血色紧咬嘴唇躺在地上轻微的呻吟,陆太后一脸惊恐的瘫软在椅子上。
“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一清二楚了。”我扫了一眼被废了手脚无法动弹的秦嬷嬷,然后起身走近陆太后,用扇子遮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当年都做过些什么你还记多少呢,怕是安逸奢华的日子过得太久了已经忘记了吧。就算你沦为阶下囚,也不足以偿还那些过错。不过不急,在幽暗阴冷的西宫殿你会有很多时间来回忆往昔。”
我不再理会神色恍惚的陆太后,回身对抱琴说道:“找几个人把太后和秦嬷嬷送到西宫殿去,安排可靠的人仔细看好了,别出差错。”
“您放心吧,主子。寒素最近闲的无聊,正好用得上。”抱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来最近寒素的死缠烂打真的把她给惹烦了。
抱琴留在安和宫处理善后事宜,我出了安和宫没有坐车辇,而是独自沿着一侧的回廊信步而行。把陆太后送到西宫殿幽禁起来,之后的事情玉蝶会去处理,那是陆盈语与他之间的仇怨,由自己决定要怎么做吧。现在出现了更加棘手的情况,为了万无一失,我假借庆幕桦的名义对魏源和淑妃许下了重诺,如果我的许诺不能兑现,和魏家只怕会反目成仇。还有傅有雅,面对朝堂上的风云变幻静观其变,原以为在庆幕桦查办陆氏一门后他会有所动作,可十几天的时间过去了,他依然如常。
“娘娘似乎心有所虑,不知属下能否为您解忧呢。”
我闻声回头望去,只见从红漆的柱子后面走出一个人,褐色劲装,腰中佩剑,正是赤霄。
此刻看见他出现倒也不觉得惊讶,不管是傅有雅的命令还是他自己的意愿,都是时候该出现了。
“此地离御花园太近,人来人往说话不便,还是先回宸泱宫吧。”
赤霄点头,几个转身不见了踪影。我穿过矮树篱交织的小路,远远便看见一直跟在身后的车辇。等车辇停在面前,我上了车坐好,吩咐宫人即可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