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朝华》茯苓夏橙

133、除夕

　　在皇后搬进静园的第二天，我去了安和宫请安，陆太后比之从前憔悴许多，但威仪端庄依旧。我告诉她不必为皇后担忧，虽然皇后被打入了冷宫，但我已吩咐了宫人照顾好她的起居。
　　陆太后听了良久无言，她用深邃的眼神看着我，半晌才道，“都说你像故去的德妃，可哀家看来看去都没看出一点儿相像的地方。哀家没管教好自己的侄女，如今她铸成大错，全是哀家的疏忽，这个责任哀家担了，只是后面的路还很长，一个女人心思太过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虽说你现在掌管了凤印，但终究还是年纪轻，要知道过犹不及，凡事可要三思而后行。”
　　陆太后这一番话意有所指，我亦心中了然，只浅浅一笑，俯身行礼，“多谢太后的提点，您的这些话臣妾定会铭记于心。”
　　皇后的所为陆太后是否有所参与我不得而知，但我想陆太后应该是不知情的，否则皇后也不会轻易就中了计。不过陆太后对于皇后被幽禁冷宫一事似乎并不怎么关心，也许真的是无情最是帝王家，这个皇后没有了，再选一个就是了，什么血脉亲缘，全然不顾了。

　　两场冬雨过后，已是腊月时节，自皇后被送入静园后，庆宫又重新归于了平静。现在由我暂代皇后之责处理六宫事宜，而陆太后则因病情加重，于安和宫深居简出，很少过问后宫之事。
　　淑妃待我比之前恭谨了许多，但其中有几分是出于真心不说也罢，而我要借着魏家的势力在朝堂上制衡陆家，所以对她一直是以礼相待。庆幕桦的身体在调养了一段时间后，恢复了很多，因为要忙着准备明年春天举行的各国和谈盛会，虽然已近年节，仍然异常的忙碌。
　　玉蝶最近很少出去，一直留在宸泱宫里陪着我品茶对弈，奏琴赋歌，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很多时候我们只是静静的坐着同看一本诗集画册，偶尔对视，彼此会心一笑便以胜过千言万语。
　　这日晚膳刚过，安泰殿的内侍送来了一封书信，是炎国来的家书，信上说文贵妃在城郊行宫病逝了。
　　我合上信纸，推开窗子，天边是一弯清冷的下弦月。玉蝶从身后轻轻拥住我，在我耳边道：“你这回可以安心了吧。”
　　我应了一声，凝视着那弯寒月，双手合十于胸前，诚心祈祷。
　　父皇，朝华谢谢您为我所做的这一切；母妃，希望我的安排能让您过着随心所愿的生活。

　　时间如浮光掠影，很快便到了除夕，庆幕桦下旨摆宴。中午的宴席上，我面如静水坐于庆幕桦身旁，目光淡漠的看着在座的后宫嫔妃和朝廷重臣。我素衣轻衫，略施粉黛，低绾的发髻上只插了一支白玉簪，与毓庆宫大殿上的喜庆热闹格格不入。
　　宴会过半，我对庆幕桦说身体不适，便悄然起身离席。穿过毓庆宫的花园，只见刚刚还在大殿上饮酒言欢的傅有雅此时正站在回廊的转弯处，遥遥的看向我这边。
　　我提着裙裾上了回廊的台阶，缓步来到傅有雅面前，问道：“傅卿家可是在等本宫？”
　　傅有雅拱手一礼，“宴席之上娘娘突然离开，臣深感担忧，唯恐娘娘有碍，所以前来探看。”
　　“有劳傅卿家惦念了，本宫在此谢过了。”我将熏香暖炉换了换手，看了看天色，“北风乍起，看样子有一场雨雪将至，若无旁事，本宫该回宸泱宫去了。”
　　见我转身欲走，傅有雅伸手一拦，“娘娘请留步。”他绕到我的面前，闻言道：“娘娘如今手持凤印、执掌六宫，臣理应恭贺。可一想到只因您原本是炎国的公主，按皇家祖制便无缘后位，臣便为之惋惜，否则以您的才德品行，必定会母仪天下，受万民爱戴。”
　　我默然的看着傅有雅，片刻后轻轻勾起嘴角，“傅卿家过奖了，本宫只是一介寻常女子，求的也不过是现世安稳，至于其他的，只怕本宫无福消受。”
　　傅有雅听了我的话略微一笑，那看似儒雅的笑容里却透着难以琢磨的深沉。“娘娘真是过谦了，您当初拒绝了文国太子的提亲，毅然决然随臣来了庆国，这等魄力气度可不是寻常女子所有的。娘娘命格尊贵，注定会一生荣耀，若娘娘有意，臣可以为娘娘完成心愿。”
　　我脸上的笑容依旧，静默了一会儿道：“自小时起，各种恭维的话本宫听得多了，论起阿谀奉承来傅卿家真的不太擅长。”
　　“娘娘何必装糊涂，那些推辞搪塞旁人或许可以，但是对臣就不必了。以娘娘的心思聪敏，臣的心意您定然清楚明了。娘娘也不用一副淡泊明志的样子，若无心权势，您又何必费心拉拢淑妃，扳倒皇后，如果仅仅是为了自保，手段也未免太狠砺了些。不过臣很佩服娘娘的这些手段，无论何时总是可以从容不迫的化险为夷，利刃在手，却不露锋芒，是成大事者的风范。”傅有雅的神情笃定安然，再一次挡住了我的去路。
　　见傅有雅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我也收回了脚步，事到如今有些话说开了更利于行事。
　　“若说是成大事者，本宫怎么及得上丞相大人。”我凉凉一笑，目光定定的看着傅有雅，“利用一个希望得到帝王恩宠的可怜女子，实在有违君子之道。借皇后之手陷我于险境，你当真不怕一个闪失伤到了我，你无法交代吗？”
　　傅有雅神情微微一变，转瞬又恢复如常，“娘娘的心地也未见得良善，皇后还不是被送进了冷宫，您略施计谋就却而代之得到了执掌后宫的权利。而且娘娘做事谨慎、滴水不漏，就算臣想将您如何，也无从入手啊，更何况臣答应过公子，任何时候都会确保娘娘周全。”
　　“傅丞相，你是做臣子的，讲究‘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没什么不妥，但是你觉得对一个女子而言，做过了先朝的皇妃以后还能名正言顺的成为新君的皇后吗？”我轻轻抚开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正色道：“天下之大，最畏人言，本宫是个尘世凡人，自然脱不开世俗。而且玉琴师对那个浮华的位子也没有一丝兴趣，所以傅丞相怕是要白费心思了。”
　　说完后我挥袖绕过傅有雅身旁离开了回廊，行至廊下时只见他依然立于原地，银白色的宽袖官服不时的被风吹起，我深深的看了一眼后唤过等候在一旁的抱琴离开了毓庆宫。

　　车辇刚驶进通往宸泱宫的甬道，远远的就望见玉蝶站在宫门口。此时的天空正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纯白无暇的飘雪衬得他那如火的红衣张扬炫目。平日里的玉蝶温柔而内敛，对我视如珍宝，然而不知为什么当初我在凤栖亭看见的那一幕情景最近总是不时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任凭什么也掩盖不住的，而且越是历经世事，越是洗尽铅华，如同温良的美玉深沉却瑰丽。
　　“都到了门口还不下车，在想什么呢？”
　　等我回过神来时，车辇已经停稳了，玉蝶微笑着站在车门前伸手来扶我。
　　我急忙掩下心事，柔柔一笑，把手放到了玉蝶的手里。
　　“往年的今天都是和母妃一起过的，可是今年的除夕夜我不能陪着她守岁祈福了。”
　　玉蝶眼中满是疼惜，握紧了我的手，微凉的感觉让人熟悉而依恋。我回握住他的手，下了车辇，轻声道：“君逸，我喜欢你这样牵着我的手，有你陪在身边，就算是身处陌生的地方，我也会觉得很安心。”

　　回到清月小筑，抱琴便引着一个宫女进了内室，那人行至我的面前单膝跪地叩首，“花舞拜见主人。”
　　我抬起手让那个宫女起身，点头道：“花舞，你在安和宫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且完成的很好。从今儿个起你就留在宸泱宫，这原来的掌事女官莲青走了，以后你就是这里的管事姑姑。”
　　“是，奴婢遵命。”花舞躬身领命，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一支小巧的锦盒双手递上。
　　抱琴接过锦盒送到我面前，打开后里面是一支发簪，正是我之前在中秋寿宴上所戴的那支五彩水晶发簪，而这个花舞便是那日我赠发簪的人。
　　花舞是夜影之中身份比较特殊的一群人，她很早就以宫女的身份被安排进了庆宫，若不是这次的任务，她会一直过着自己平静的生活。
　　在我决定来庆国之前，幻笙便已经将这里做了详细的安排。但是夜影主人的这个身份除了身边亲信随行的少数人以外，是及其秘密的事情，所以花舞之前并不知道我就是她真正的主子。而那支五彩水晶发簪则是我证明身份的信物，从我送出了那支发簪开始，花影便不再是安和宫里跟在陆太后身边那名普通的宫女了。
　　冬至那天皇后之所以会草率莽撞的让胡维德带人来宸泱宫明火执仗的搜查，正是因为花舞对皇后说这段时间我的行为古怪，私下里种植了很多罕见的药草，陆太后怀疑那些便是我谋害淑妃和皇帝的证据，命她着手调查。因为花舞是太后身边亲信宫女，皇后自然深信不疑，于是她为求自保擅调用了陆家暗地培养的死士。至于太后自寿宴之后身体一直抱恙、精神时有恍惚之感也是花舞每次值夜时对她施了幻香所致。这种幻想于人的身体无害，无色淡香，极难察觉，但可以麻痹人的神经，很容易让人想起不愿想起或害怕想起的事情。说起陆太后为何会午夜惊梦，大概是玉蝶在初入庆宫的时侯曾经在深夜独自拜访过她的缘故。

　　花舞告退后，玉蝶手里托着一只方盘走了进来，方盘里放着一壶桂花酿和两样精致的小点。
　　我与玉蝶围炉而坐，红泥煮酒，窗外漫天清雪扬扬洒洒，清月小筑里依旧是温暖如春。桂花酿的清雅香醇弥漫在空气中，安静惬意，几杯过后我有些微醺，看着眼前的玉蝶，往昔的一幕幕如同再现般在脑海中闪过。
　　见我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玉蝶温文笑着问：“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我摇摇头，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我在想老天待我真的很好，能够让我这么早就遇见你，没有曲折、没有错过，彼此的信任仿佛与生俱来，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与默契。”
　　玉蝶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眼睛里是温柔的溺宠，他挨近我的身边，把我环在他的怀里，下巴贴着我的脸颊。
　　“老天待我也很好，让我这么早就遇见了与众不同的你。我知道你的心愿，也知道你所期望的生活，我愿意陪着你一起去实现你所有的愿望。你只需一回头，就会发现，我永远会站在你的身边，不会快一步，也不会慢一步。”
　　我把手放进玉蝶的手心里，心里是满满的的安然与感动。
　　人的这一生之中，要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何人同行；身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何人为伴；誓言多深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谁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