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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话3同人]隔江千万里 ...

  •   (一)还酹江月
      青女为霜,滕六为雪。
      碧衣青年垂首为友人斟上茶,踱至舱外。
      扁舟飘摇在水面之上。无帆,亦无舵手。只被任由着随波飘荡,不知驶往何方。
      北风烈,浩瀚长空只见霜晨月。
      海天一线正好是黑夜与白昼的交界,天色始亮,四顾却看不到这片水的尽头。
      碧衣青年立在船头,紧锁不老容颜是无尽的萧索。
      浩浩乎如凭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即使只为友人留下一个背影,也藏匿不住无声流泻的绝艳。
      船舱内的方几上燃着支青烛,要不及眼处也是不够光亮的。
      “外面天寒,回来坐吧,影。”一杯饮尽,锦衣华服男子打破沉默,其中威严不自知。
      对坐的那人脸上永远去不掉笑,却一言不发,看几眼锦衣男子,又不时撇向舱外的碧色人影。与两人是相似的绝代风华,一身黑白素色的衣袍亦不曾为此减色。
      素衣青年见锦衣男子一言之后又是带点难堪的沉默,无奈笑笑,替锦衣男子添上袅袅香茶。
      杯中一叶淡青,正像那个寂寥的背影。
      锦衣男子却置那个略略有些殷勤的素衣青年于不顾,只看着那道背影。
      像要把他看穿。
      这么多年,却什么都看不见。
      那道背影隐约是在自己的视线里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快要,抓不住了。
      “我想说一个故事。”
      锦衣青年一时皱起了眉头。
      是一把沙哑得近乎不能分辨的音调衬上这清落背影的主人。锦衣青年当然清楚地记得不久之前,当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那把声音令他日夜沉醉。
      在现实,也在梦里。
      而现在再用这把声音讲述故事,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听得懂。
      但是令锦衣青年皱眉的原因并不止这个。因为他大约猜到了这个故事是什么,他不愿再重温这个故事。
      因为他就是故事里的人。
      而且故事里,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简单来说,就是丑角。
      黑白素衣青年坐在正对面,自然而然看见对座人不悦的眉头。
      “哈哈,不妨。”素衣青年连说话都带着笑,“武尊你别太自私嘛。你不要听,我还要呢。”
      似乎笑容勾起嘴唇的角度不曾变过,眼底却是几近掩饰成功的自嘲。
      因为素衣青年也猜到了这个故事,他的丹青妙笔,曾经对自己绝情地描绘出这个故事的剪页。
      素衣青年貌似几句撒娇过后,末了又文绉绉添上一句。
      “正是‘且尽十分芳酒,共倾一梦浮生’了。”
      “……明明这是茶,却被你说成酒。画魂你果然一酒鬼。”其实连贯起来说上一句,碧衣青年的话并不像想象中的难以分辨。
      素衣青年有点欣喜的发现背影很稀奇的调侃着自己,便笑容更甚。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的眼里心里只有碧衣青年刚回过头的那个眼神。
      失焦,却带着宠溺。
      顺着碧衣青年刚才那好似漫无目的的眼神,船舱的角落处是一具崭新的棺木。
      这具棺木是碧衣青年亲手而为,世间独有。初看朴素,复看会发现棺木上的纹饰,有着别样妖冶,及至看到最后,峰回路转。
      ——是,芝兰玉树。
      再纵观,兀自吞吐着的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素衣青年思想一向不算安分,转眼又琢磨起自己刚先一句话。
      浮生呀……

      (二)十里秦淮
      一阵东风吹过,河堤上青碧杨柳似美人的纤腰般细细扶摇,身姿曼妙。
      日西斜,天色渐陈,东方百里外,是无际汪洋。
      淡灰色天幕笼罩下,这座小镇依旧熙熙攘攘,仿佛时光从不在它身上留下痕迹,时有商旅大贾穿梭于人群之中。
      地处秦淮小镇,河网发达水土富饶,位于长街上的市集不曾冷清过。
      天元阁,正是座落于这条长街之中。朱色灯笼悬挂在大门漆金的横梁上,刚被阁中仆侍登高点燃,随着风摇来荡去,点染门前一方土地。
      夜色一步步深沉,天元阁中的客人愈来愈多。因为,天元阁正是镇子里,甚至是方圆百里之内最负盛名的销金窟。
      天元阁合计四层,面积自底层向上递减,每层分别有不同的经营。首层做的酒楼营生,是镇上各色人等群聚的上佳去处,价钱公道服务周到;二层赌坊,由于装潢不俗管理有方信誉良好,加之每年能为官府金库增长可观收入,故周边大小官员包括衙门小捕快被允许在此挥金一搏。有官府无形中的荫蔽,赌坊生意自然蒸蒸日上。三楼设琴棋书画雅座,另常年有各地当年新鲜上品茶叶供应,来此处多为风雅文士。雅座一侧,一墙之隔,有一条早已不成秘密的秘道。
      秘道是一条楼梯,以南□□产凤尾木筑成,冬暧夏凉,而踏过无声无息,是它最大的特点,一方面起隐蔽作用,另一方面也避免给隔壁清静之地带来影响。
      造价不菲的秘道由一楼直通四楼。其实四楼只是俗称妓院的地方,只不过被这里的主人起了个雅名,唤作缱绻居。
      是妓院,又不只是妓院那么简单。
      说起来,在世人的心目中,十里秦淮最出名的,不是小食,不是茶,更不是什么琴棋书画风雅颂,而是美人吧?
      夜晚的缱绻居,往往是顾客们“忙碌”得不可开交的地方。
      湖绿色广袖流苏纱衣的美人秉烛添香,举手投足间存的是契合这副无双容颜的袅娜身姿。薄纱堪堪掩下的肌肤是凝脂一般的白腻,微挑至角度恰好的眼角,樱色的唇大小适中,被逗笑间露出几分纯白无瑕的贝齿。
      美人,仿佛是从世间技艺最高明的画师的画布上走下来的一般。
      美人是缱绻居中头牌,自是绝色倾城,而她那卖艺不卖身的规定却一直钉在天元阁的大门旁显眼的位置。原因无它,只因美人当真是艳名远播。只好换来不知多少甚至只闻传闻不见其人的小平民老百姓扼腕惋惜不已的喟叹声。
      一入缱绻居,便意味着美人们在被赎出之前,无法保留着自己祖宗的姓氏。缱绻居中众美人多是二字作成的名字,或是春花夏草,或是桃红雪白。独独这个美人是天元阁主人赐予的三字名姓。
      美人单姓袁,有名上画下影,袁画影。
      捻、拢、挑、划,乐韵自一双红酥手下流泻,时而高亢,时而婉转。弹乐便本是天生的一种本能,于是袁画影观着眼前一局错综复杂的棋,怀抱琵琶,但笑不语。
      “如何?皮影。”画魂身着黑白两色衣袍,放下一子,摆脱烦冗大龙,怡然笑了起来,“我现在,可能赶得上做你的对手了?”
      皮影捻起一瓷白棋子,不作停歇堵在黑棋一处气口。眼看着棋局左下角一小块阵地,画魂是保不住了。
      “的确。”唇角一挑,皮影避重就轻,“你的棋艺的确大有长进,但这小小一个赌局,你还是赢不了。”
      画魂只是笑了出声,是一如的爽朗。他的骨架偏向于江南人小楷一般的身形,并不属强壮,但这中爽朗的笑声加上看似诚恳无比的笑容,给陌生人的感觉只是不容侵犯。
      画魂又放下一子,惬意的单手扶额侧倚在榻上,姿势是懒的,连笑,也是懒的。
      懒懒抬起眼皮想一旁手持琵琶的美人望去一眼。袁画影随即会意,一个滑音,一曲终了。
      轻敛眉,袁画影盈盈站了起来,向二人衽了一衽。“大公子,二公子,茶水凉了,画影替二位更换。”
      皮影不着轻尘皱了皱眉头。
      一来,袁画影的名字自己听着实在刺耳;二来,换茶这种事何轮得上缱绻居头牌亲力亲为?
      皮影默然不语,半晌道:“每次找我下棋,果然都不只是为了和我下棋。”
      画魂一时盯着皮影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只看见里面令自己莫名失望的平静无波。想冲口说出什么,却又死死忍下,欲言又止。
      不动声色移开视线,画魂低头苦笑:“你呀,你怎么会这么想。”
      皮影也有些恼起刚才自己说的话,带了歉意笑了笑,说:“抱歉,是我唐突了。”
      “为什么对我还要这般客气?”
      待皮影反应过来,自己准备拣起一子的手已被紧紧攒住。
      一愕,皮影蹙眉。蹙起的眉头,仿佛是刺向画魂的一把刀,毫不留情。
      不由一窒,只好放脱了面前人的手。
      “前辈只管把上面的话带来即可,卑职定当竭力而为。”说罢,皮影拣起一子,于黑棋腹地一处放下,似有里应外合一举歼灭之势。
      看似随意的一着,画魂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原来方才,他还是对我手下留情了。
      习惯了面前人惯有的好脾气与温煦的性子,几乎让自己忘记了,他,是皮影仙。
      皮影仙啊皮影仙,无声处,最是你锋芒。
      皮影啊皮影,聪慧如你,又怎会不知我意?
      画魂不知不觉已面对皮影坐得端正,亦缓下手中一局突从势均力敌倒向对方一边的棋:“可有印象,西子湖畔,杭州胡家?”
      “‘乾黄于天,坤湖于杭’,能与人间帝王府并举的的胡家,即使民间传说多为夸大,即使如你如我,也不敢不知吧?不知上头为何突然管起人间琐事?”
      画魂有点不愿听见这把带点寒意、带点疏离的声音,太不习惯。凝了凝神,道:“你们长留山的事,我不便多问。”
      “反正往往知得最多便是你,只不过,你从不插手。”
      若不是看着皮影渐趋和缓的脸色,画魂几乎以为他说出这句话,是在生自己的气。想反驳,又无从反驳。毕竟他说的,都是事实。
      顿了一顿,继续说:“不知影你又是否知道,胡家有一人,白发红颜,貌若神子,神如霜雪,年方三七,却杏林春满?”
      皮影终于见了淡淡一抹笑:“白发红颜,杏林春满。虽我与此人素未谋面,也知你说的,是芝兰玉树的胡三公子胡罔回。”
      画魂微微阖首,说:“不错。而人间琐事,字轮不上长留山去做,所以胡家,是那边的人。”
      语病,这分明是因果恰好倒置的一句话。皮影仙在肚子里想着,看见眼前人难得一见收起可掬笑容板起脸来的神情,心生的是六分好笑三分新奇——还有一分莫名紧张。
      画魂的这副神情,便是某种信号。
      “‘胡家’在妖族的位置,就像你长留山在仙界的位置。‘胡家’别的人,自有你同伴招待,而你的客人,就是这位胡三公子。找上你招呼他,于你的身价是绰绰有余。听闻你长留山派下的事情从未失手,这次也定不会铩羽而归。”
      皮影好气又好笑:“听你说得气吞山河,可你似乎忘了告诉我,上头命我怎么做了。”
      “你的客人,是‘胡家’真正的主人,用毒之术臻于化境,双手早已沾满我们的鲜血。如,二百年前那遭几乎令长留山失去眼睛的变故——相信那场诡异的屠杀,影还记得吧?”
      皮影似是看到什么可怖之极的画面,眼神是掩藏在突来的茫然背后的恐惧。
      “……历历在目呢……。我看见青已湖底鲜绿的水草,穿透过的是我几百个同伴的身体,张大的口,里面是水草绑在喉头上的结。水草依旧不断的疯长,用它们那些柔软的叶子游走在每一根骨头里,直至最后破出皮肤,也不眠不休。可他们依旧死不去,也动不了,只能避无可避感受着那种真正叫‘彻骨’的痛,眼睁睁看着自己那具沉在湖底的身体,宛如抽芽的种子一般,一下、一下,连同他们的意志神识,蝼蚁一般瓦解成支离破碎。直到最后,水草从他们的眼球……”
      皮影在说不下去,身体不住战栗。久违的恐慌与愤怒,纷涌而来。
      深呼吸,皮影很快冷静下来。眼前那人望着自己的眼里,有的是忧与怜,还有隐隐闪烁的不安。画魂又一次用他的手,包住了皮影执子的右手。
      一样的人,一样的处所,这双手带给自己的暖意,刚才那一次无论如何,也感受不来。可,还是无法认可自己与眼前人之间这种动作。虽,不再会像先前那般,开口便是一声疏离的“前辈”,但自己,依旧无法忽略那种横梗在心头的违和感。
      只好无奈,又歉意的笑了一笑。
      指背的温暖,与皮影的笑一并离开。
      指背交替着两种温度,其实只是短短一瞬。
      “他们最后,连被痛痛快快挫骨扬灰都不能。自那以后,青已湖永永远远被染成了赤红;自那以后,世间凭空消失了无处有记载的,几乎是没有人认识的三百四十七条生命;自那以后,长留山三百八十名‘眼’,仅余下三十三位。”
      皮影先缓缓地、淡淡地叙述着。再次的回忆,再惨痛也渐成麻木。
      “拜影的客人所赐,还有影的师傅白鹤仙人,自七十年前惹上无名寒毒,每日需引火焚身,其中苦痛,谁人能知?还有影的小师叔,我的徒孙清风小朋友,还有……”
      “已经够了。”
      皮影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声音,与眼前人的笑,竟可冷至如斯。
      但再开口,又是那个恬淡清雅的皮影仙了。皮影目光下撤,颇带些可惜,看着一局未完的棋。
      “我们这小小一个赌局,看怕是要暂缓一下了。”
      不料画魂摇了摇头,说道:“影,你不必急着找寻你那位客人,尽可以与我行完这赌。”
      皮影挑眉。
      “胡罔回胡三公子,现下,就在天元阁内,就在楼下。”
      “哦?”
      并不是皮影不相信画魂,只是自己,有一点点吃惊。
      早有一卷素色织物只在画魂塌旁。画魂取过,展开织物包裹中一个物件。
      是一张已装裱上了的空白画纸。
      皮影早早领略过这个空白画卷的神奇,禁不止好奇,倾身前去。
      画魂之间一点,空白的画面仿佛石子击落水面,晕开淡墨色同心涟漪。
      画里那个房间的陈设与画魂皮影二人所处的房间有些许相似。尽管雅座与缱绻居的经营大不相同,那个房间里也有三两支青烛,也有紫檀的桌椅,甚至还能从无声的画面里看见相同的宁静。
      那房间里有一个露台,正对出去是楼下被四面阁楼环绕的花园,有小桥流水,有鱼戏浅池,也有夜间觅食的禽鸟。并不宽敞的露台上,摆起了一架银月色的筝,有一双手,若有若无,若即若离,弹着、拨着。
      那束着一头雪色长发的年轻男子,无双的俊美,却绝不会有人轻视、亵渎。有着一张深深镌刻着诗意的脸,有削瘦的下巴与挑至完美高度柳叶刀似的眉,已臻成熟的棱角里无可忽视的是足可刺痛双目却忍不住去看、去赏、去膜拜的冷漠。
      还有,那双瞳孔,出奇的黯淡,却让人止不住的想看进那泓深潭中去。
      只有多少人,才能看得见瞳孔深处隐秘的光彩?
      闪烁的烛光不时为年轻男子曳下些阴影。那个身影无际的俊美与寂寥,又仿佛有些迷茫。好似数九寒冬,极北之地,漫天飞雪,轻轻盈盈似幻似虚,站在一片永不风动的湖面上。
      画面上无声的琴奏无法掩饰下他并无准焦的思绪。不禁让人关心着,此时此刻,他是欢是悲?是喜是愁?抑或,他根本不屑于去思考那些庸俗的喜怒哀乐?
      若不是的话,那他在想什么?
      是那些清新似骤雨初歇,豪纵似一饮千钟,寂寞似孤舟蓑笠,萧索似关河冷落的岁月?
      “‘闻弦歌而知雅意’,哼,”画魂一声轻哼,不知带着何种意味,“不愧是拣尽寒枝不肯栖的胡三公子胡罔回。”
      仿如身边一切已不存在,皮影只是恍惚在画里那个身影中,神色是不断交替着的清明、疑惑、挣扎与茫然。
      为什么,会想起那个绮丽而甘甜的梦?
      不,那个梦,分明太脆弱易碎,也已经太遥远。
      江上两叶崭新又飘摇的小舟,驶去恰恰相反的方向。待发现时,已相距越来越远。彼时浪已翻滚得太大,只好,不去挽回,反正,也无从挽回。
      最终,崭新败作残旧,希望坠为无望,最终,隔江千万里。
      ……但,遥远到了极致,便变作了不真实,变作了虚假。
      只是,梦吧。
      “那,不是你的梦。”
      有如知道自己所思所想,一把熟悉的声音突然与依旧沉浸其中的思绪重叠。皮影下意识将目光从画面上抽离,逐渐逐渐聚焦上画魂的眼睛,竟发觉了那双眼里是自己看不懂的——
      ——焦躁、嫉妒、无奈、不舍、决绝……
      那个超脱三界与五行的画魂,眼里,原不该出现如此复杂的交错。
      “那个人,你认识。”
      思绪顿时像裁开红绳的一串珍珠,撒落一地。
      好久好久,皮影呐呐道:“狐,不,归。”
      画魂点点头,带着笑,却是惨然。
      皮影夺门而出。
      去追寻一个人,一场回忆,一段年华岁月。
      ……
      看着房门转角处扬起的那片碧色衣角,画魂有种感觉——
      ——自己,是再抓不住了。
      观手边那残局的势头,即使再行下去,恐怕也赢不了了。
      赢不了了。
      心里顿时燃起某种火焰,画魂不能再清心寡欲无视心头得意张扬的烦躁。
      忍下喉头的微颤,画魂低喝一声:“归来。”
      只见几缕青烟自靠阁楼一方窗外迅速涌至画魂跟前,盘旋聚合,不多时,自烟雾里现出了一个窈窕人影。
      竟是方才说要下去更换新茶的袁画影。
      画魂负手背立:“传话下去,今晚,打烊了吧。”
      铺上刚才那卷画纸,提起笔。笔尖过处是多年隐忍情深。然后那个不能再熟悉的碧色人影跃然于纸。画魂想起他执子的纤长手指,于是添上几笔;画魂又想起他举茶浅尝时两片轻抿薄唇,于是又添上几笔。
      唯独他那双眼睛,画魂迟迟不敢下手。
      那双眼睛,是如那人的澄彻透亮,还有被那人刻意低调的智慧与惑人光茫。即使因为忠诚与誓言,为了长留山,那人的双手早已不复干净,但这些未尝改变过。
      于是,如何下笔呢?
      仿佛赌气一般,画魂在画中人脸上该添上眼睛的地方,寥寥几笔,便多了一条蒙眼的黑色布条。然后指尖轻点,纸上飘然而出数缕碧烟。不多时,画魂跟前站好了个“皮影”。
      头发是如皮影一般的深褐色,微带绻曲,唇形也是一模一样。抚上了“皮影”的脸,指尖的触感,甚至比皮影的手更细腻温润。
      可,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自己爱的,决不是傀儡一般的躯壳。
      这时突然响起了几声敲门的声音。画魂一边匆匆把跟前的人重新藏回画中,包裹好,一边想着既已打烊不知何人深夜造访。
      一般人不会在这个时辰找到这里,把自己看作敌人的也绝不敢就此贸然前来还带打个招呼。
      “谁?”
      “我。”
      “……影。”
      画魂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何种心态开了门,然后混混沌沌看着门前那个含笑看着自己的人。
      “我是来辞行的。”
      一句说完,皮影才发觉面前人对着自己发呆,不知神游何方。略略有些尴尬,皮影清清嗓子,道:“……怎么了?画魂?”
      画魂笑笑摇摇头,掩饰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呀……
      笑,真是,好卑微的一个愿望。
      魂牵梦绕,不过如是。
      ◆◇◆◇◆◇我是时间回溯的分界线◆◇◆◇◆◇
      找些借口名正言顺去接触一个“陌生人”,对于皮影仙只是很容易,即使对方是“胡家”的主人。
      于是看见一身碧衣的皮影仙提着一只白瓷小酒壶从从容容站在了一袭雪衣的狐不归眼前。
      酒壶里盛的是最是回味无穷的烧香春,入口微辣,久之方觉其中清冽甘甜。酒性不烈,不胜酒力之人浅酌数杯也只不过微醺。想来,也是狐不归偏爱的一类。
      狐不归听毕眼前碧衣青年一番因何找上自己的说辞,琴弦当心一划,轻轻压下。
      漠然打量了眼前人好些时候,狐不归方才缓缓吐出几字:“我认得你。”
      与皮影仙浅存的记忆之中有所不同,面前这个狐不归,声音令自己颇有些意外的低沉。
      皮影仙脸上是适时淡淡的疑惑,内心却是激荡不已。
      认得我?怎么会认得我?记得当初只是他告诉了我名字。而几百年上千年的人事变换,这副皮囊,想来也变换得再难认出了。
      “在下与公子不过初见,为何……”
      银色长发及腰的男子带着嘲讽冷笑一声,道:“长留山皮影仙,擅使机关之术,职位不详,年龄不详。我这次的目标,就是他。我狐不归,从未失手。”
      皮影仙这次是真说不出话来了。狐不归的直接,让他觉得胆怯莫名。
      狐不归的笑容竟似带着诡异的冷血与残忍:“想来阁下的目标,恰好是区区在下了。”
      皮影仙身体有些僵硬的依旧站在琴前,不至可否。
      狐不归站了起来,紫苏缎带约束之下的银发自肩膀抖落至腰际。
      这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无边的俊美似水银肆情倾泻。
      狐不归微仰起头。似乎看了眼窗外云遮月、花弄影、树舞婆娑、灯笼三两夜归人,才回过头,唇线勾勒成讥诮的角度,缓缓说道:“能劳动我狐不归的人,不知是何方神圣?”
      看着那看上去约摸与自己同龄的不速之客,狐不归朱红色的眸里是阴鸷冷厉的肃杀。
      皮影仙不去理会他那些讥讽与挑衅,声音带着微涩,说:“公子……不妨来赴我一个赌局。”
      狐不归有些意外,不觉提了些兴趣。
      把狐不归脸上并不明显的变化看在眼里后,皮影仙继续说:“赌局的规则是,请公子跟我去一个地方……”
      狐不归冷冷打断:“为什么不是你跟我去?”
      皮影仙哑了片刻,无奈说道:“放心,赌局自然是公平的。若是在下跟公子去了‘胡家’,这个赌局也就没意思了。”
      “有意思的赌局么?哪里?”
      “北冥。”
      “北冥么?好。”狐不归有些讶异:“北冥,正好不是你长留山与我势力所在,你是想……?”
      直至此时,狐不归久久封冻的脸才起了一丝波澜。
      “在下欲邀公子前往北冥小住一年。”
      似觉得来人的话有些可笑,但冷冷笑下已减了几分适才不屑。
      皮影仙,皮影仙,你似乎值得成为我的对手呢。
      “一年?一年对于我或你,不过白驹过隙匆匆而已。”
      “足够了。”
      “呵,要知道,我狐不归,从未失败。”把皮影仙带来的酒斟满两杯,雪衣的青年把其中一只递予皮影仙,另一只执在手中:“饮下这杯,我和你的赌局,便开始吧。”
      皮影仙接下酒杯,仰起头,就要一饮而尽。
      突然“咣啷”一声,皮影仙手中酒杯跌落地上,碎作七零八落。拂了拂衣袖,皮影仙有些意味深长,又有些清澈了然,含笑看着狐不归。
      狐不归带了不甘的笑显得更加诡异。看了看指尖还在沁血的细小红点,说:“这赌局,从我刚才不慎在酒壶那小把戏着了你的道起,便已经开始了。”
      二人各下一子,本回合,皮影仙占下一城。
      刚才仿佛只是熟络朋友间两个小小的玩笑,皮影仙自在说道:“在下还需与友人道别,两刻钟之后城南浔江码头相见。溯流而行,再经由陆路北上十五日后清晨时分便可抵达北冥。”
      “好。”
      又是一个冷冷淡淡的“好”字,狐不归抱起琴,转身离去。
      皮影仙望着窗下信步行走在灯火阑珊处那个雪色背影,突然笑了。
      弯下身隔着衣物拾起那几片碎瓷。瓷上涂了层无色无味无感的毒,皮影仙起初并不曾意识到这小小一杯酒不知什么时候就里里外外都沾上了毒,侥幸因由经年风雨才潜意识里多了这一处谨慎。
      好一个蚀骨销心的毒啊。洒下的酒片刻之间已把红木地板蚀成炭黑。
      “将军。”
      那个雪色身影刚刚消失在长街尽头转角处,一个乌衣人便半跪在皮影仙身后两米外。皮影仙回头请起那人。
      时间正好。
      皮影对乌衣人说:“你带上几个闲人,立刻到三街之隔的胡途当、胡桐馆与胡颜坊捣乱去吧。”
      “捣乱?”
      皮影又笑了:“对。”
      “属下不懂如何‘捣乱’。”乌衣人一板一眼说着。
      “不扰了他们的顾客与周边百姓,你们几个便随性去做吧。”
      “是。”
      只一眨眼间,乌衣人便从皮影仙眼前消失。遥望东南,隐隐有一道深乌云絮横贯深蓝色天幕。
      皮影仙走下天元阁。接下来大约十日,要好生安排了往下一年自己不在时长留山内另一些自己的职责所在了。
      那个不必说出口的赌注便是,皮影仙,或者狐不归的性命。
      我们这未解赌局,就让它,轮转去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大话3同人]隔江千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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