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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七月流火,双榕殿里却清清凉凉,淡淡的花香满殿弥漫。镏金小香炉中,安息香袅袅上升。窗外一阵清风拂过,树叶哗哗作响。
      暗香在榻边低头秀着花,不时的往榻上瞄一眼,榻上的人沉沉的睡着,裹在薄被下的身体单薄瘦弱。他秀眉微蹙,两扇长长的睫毛不时轻颤,显是睡的不甚安稳。
      安禾好的很慢,精神一直恹恹,胃口更差,养了快一个月了,勉强下床走两步还气喘吁吁,腰盘打晃,稍热就喘。刘太医说是脏腑损伤过甚,需要慢慢调养。
      李毅现在如今处理国事,全都放在了南边的榕荫堂二楼。他让人在榕荫堂开了个角门,进出的人都从那出入,就打搅不到安禾养病了。而李毅除了上朝见外臣外,基本就不出永安宫了,有时候和亲近的几个大臣议事都放在了榕荫堂。但就这样离的近,除了晚上睡觉的那两个多时辰,李毅能去看安禾的时间也不多。
      越国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一触即发,如此紧要的时刻,不能有半点差错。他殚精竭虑,苦心经营了十多年,他也不能容许有任何闪失。
      他与谋臣日夜推演计划谋略的各个部分,不放过任何细节,力求精益求精。他亲自调兵遣将,安排粮草,就等着越国那边发动的那一刻。
      李毅手持着前几天飞鸽传来的情报,凝重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上面只有几个字,“七月十五”。李毅面露微笑,果然是群魔乱舞的好日子。
      李毅放下情报,对侍候在旁的贴身侍卫统领陈一飞道:“再紧急传信青云公主,让她一定要保护好越国的兰妃,事后再安全送到齐国。”
      陈一飞虽然对皇上一次次急传这样的消息不解,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就去办了。
      李毅起身,西面轩窗正对着半月湖,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平滑如镜,湖上的反光白花花的耀眼。一大群蜻蜓在湖面上低空来回盘旋,天气闷热异常,又有场雷雨将至了。
      四喜在李毅身后小声说道:“皇上,吕丞相他们已经在楼下等侯您多时了。”
      李毅回过头来,说道:“知道了。”抬脚正要去,却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回禀道:“启禀皇上,疏影姑娘在外面请见,好像挺急的样子。”
      李毅心中一凛,不等小太监说完就急冲了出去。
      疏影跟在李毅后面,边走边说道:“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日早起就有些烦躁不安,歇了午觉醒了就不肯喝药,多劝了两句就大发脾气,又哭又闹,把我们都赶了出来,小主子以前从不这样。。。”
      寝宫地上一地的碎瓦片和泼洒出的药汁,几个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远远的垂手站着。暗香看见李毅过来,脸上一喜。
      双榕殿一片清凉,皇宫的冰大部分都用在这,一进殿堂,满身的暑气顿消。
      安禾已经闹累了,正趴在枕头上又咳又喘。李毅轻轻的走过去,伸手触及安禾瘦弱的脊背时,他轻颤了一下。李毅忙柔声道:“是我,我回来了。”李毅手不停的在安禾背部轻柔的摩挲安抚。
      安禾逐渐平静了些,啜泣道:“我不想喝药。”
      李毅温言道:“我知道。”
      安禾继而又大哭道:“我,我心里难受。有什么东西压我胸口,喘不上气来。”
      李毅心中一颤,想起那张情报,上面写着七月十五。李毅轻轻的抱起安禾,小心的搂进怀里,边给他按摩顺气,边柔声安抚道:“我知道,难受就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安禾哭着哭着渐渐没了声响,再看时已经昏睡了过去。李毅熟练的帮他擦了满身粘腻的汗水泪水,换上干爽的衣服。
      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如墨的乌云越聚越多。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一声响雷。吓的安禾一战。李毅忙把怀中的人搂的更紧了,一边轻言安抚。
      不久,大个的雨点乒乒乓乓的砸下来,雨点继而连成线,倾盆大雨唰唰而下。一股水汽溢进殿内,外面的闷热也被雨水冲刷的殆尽了,微风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丝秋凉。久熬酷暑的人们终将有一个凉爽的好眠之夜。
      半夜时分,李毅被哭声惊醒。原来安禾正做噩梦,又哭又叫,瘦弱的身子团成一团,瑟瑟发抖,像寒风中飘落的一片树叶。李毅心中一痛,再仔细听,他正叫着:“娘亲,不要。”难道他正经受着此时越国皇宫中发生的一切么?
      李毅小心的拍醒他,安禾睁开朦胧的泪眼,近前是李毅焦急的脸,身边轻纱帐似烟飘渺,帐外烛光摇曳,夏虫鸣叫声声传来,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
      安禾楞住了,刚才只是做梦么?可那梦中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切,此时自己的心也还咚咚得跳的飞快,快的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似的。感觉那些火光,哭喊又围着他,他的眼泪不禁又如泉涌,他趴在李毅怀里大哭,哭的嘶声力竭,全身剧烈的颤抖,边哭边抽抽嗒嗒的说道:“血,到处都是血;还有火,四处都烧起来了;无数人哭喊,娘亲不见了,娘亲走进火中不见了。呜呜”
      李毅更是五内俱焚,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安禾,他只把他搂的紧紧的,不断的说道:“那只是做梦,不是真的……”
      月色如霜,夜凉如水。
      从他十岁时,父皇给他看四国版图时,他就盼着今日。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他也不过是随了大势而已。不过他今夜却非常茫然。今夜那血光四溅,火光冲天,哭喊震天的宫变之地却是安禾从小生长的地方,那里有他的母亲,父皇,和兄弟姐妹。本来那只是个冷冰冰的计谋,此时却活生生的牵动他的情绪,让他生出无限的不忍。
      李毅从窗口回过头来,床上的安禾已经喝了药,沉沉的睡去。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又有些低热,李毅轻轻走过去,爬上床把安禾紧紧的搂入怀中,久久不能入眠。
      窗外的月亮已经下去了,天地一片漆黑,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李毅心里阵阵惶恐,他喃喃道:“不要离开我,你说过无论怎样都不离开的。你母亲会没事的,她不会有事的。”嘴上虽如此说,他自己心中的不祥预感却越来越强。
      软弱留在了夜里,第二天李毅便一早上朝去了。
      安禾轻轻的翻了个身,两扇浓黑的睫毛动了动,两个侍女马上注意到了,迅速的捥起纱帐,殷切的等着。
      安禾缓缓睁开惺忪的眼眸,茫然的望了笑盈盈的疏影暗香片刻,猛然就想起昨晚的那个噩梦来,心里的不安挥之不去。他默默的让两侍女服侍洗漱更衣,再被舒适的安置在床上靠好。接着暗香奉上一盏乳白的汁液,安禾一闻就知道是这些天天天被逼着喝的人乳,他嫌恶的秀眉微皱,别过脸去。
      暗香正待劝,李毅匆匆进来,他一看那盏人乳就明白是安禾又耍性子。李毅轻笑一声,往床边走来。
      安禾一见李毅便缩入床角,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烦躁难安,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呆着。
      李毅在床边坐下,柔声问道:“公主怎么了?”边说便伸手去拉安禾,谁知安禾这次挣扎的非常厉害,但终归是大病未愈,李毅稍一用力,就把安禾圈进怀里,安禾本来就心烦意乱,莫名其妙的一股火气冲了上来,他手一扬,抬手就扇了李毅一下。
      疏影暗香吓的呆住了,安禾也是一愣。李毅却不在意的笑笑,脸上火辣辣的,他的眼眶却不由的有些发热,这么有力了呢,再不是前些日子气息奄奄的样子。
      安禾呐呐道:“你,你怎么不躲?”
      李毅低声道:“躲什么?也不是第一次挨公主的耳刮子。”
      安禾脸一呆,想起第一次打他的情景,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安禾靠在李毅的怀中,痴痴的盯着李毅被打的微红的半边脸,轻轻的伸手缓缓的拂过,那些不安烦乱骤然就平复了。
      李毅道:“公主又欺负我了,该怎么补偿呢?就罚你把人乳喝了吧?”
      暗香忙把人乳递于李毅,安禾乖乖的就着李毅的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完,疏影忙拈了个青梅放安禾嘴里去奶腥味。
      几天后,消息陆续传来,越国几个有实力的皇子杀进皇宫,被太子全都格杀,隆庆帝一气之下驾崩。就在太子要控制住局面时,禁卫一个厉性的将军又以勤王的名义领军杀到,太子毙命,整个皇宫又被一顿冲杀,杀声震天,尸首如山,想来就如人间炼狱。厉将军控制了京城,杀光了所有成年的皇子,在皇族中随便找了个五岁的孩子,立为新帝。越国其他地方纷纷举着勤王的旗帜,讨伐厉将军。厉将军被最先到达的王郡守的勤王军杀了,接着后面的勤王军又到,城头变换大王旗,至此,越国大乱。
      青云公主被软禁,虽然没人敢杀她,但齐国交涉几次,他们也不肯轻易放人。而越国的兰妃,在那次宫变中失踪。怕什么来什么啊。
      李毅在看到兰妃失踪的消息后,大骂了一声,第一时间找来疏影,告诉了她当前越国的局势,然后说道:“朕希望这些消息能瞒着公主,他现在的身体不适合知道这些。”
      疏影虽也有些消息来源,但都没有李毅详细,她虽事先也知道了一些,但听了李毅说的之后,还是大惊失色。娘娘生死不明,这可如何是好?她呆了半天,直直的盯着李毅,目光灼灼,问道:“这其中皇上是否参与了?”
      李毅微顿,道:“这不是你要知道的。你只要照顾好公主就是。”
      疏影神情恍惚的出了榕荫堂,毫无意识的走了一段,举头时,正在榕园的榕树下的秋千上。娘娘和春嬷嬷都没了么?这要是让小主子知道了,如何能承受的住。而要是这一切都和皇上有关系,那小主子……。疏影都不敢想了。
      疏影“扑通”一声跪在榕树下,虔诚的默祷道:两位老榕树大人,你们都活了几百年了,应该有灵气了,我们小主子最喜欢你们了,你们一定要保佑我们小主子啊,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安禾坐在双榕殿廊前的红木摇椅上,微风徐徐拂过,带来淡淡草木幽香,令人阵阵清凉。
      他的脸色不再病态的苍白,双唇也有了颜色。身下的摇椅不停的缓缓轻摇,安禾拿着书的手慢慢的搭下来,明眸半垂,迷糊间似是又要睡过去。
      暗香停下手中的秀活,抬头道:“才歇了午觉,小主子别又睡过去了,仔细晚上睡不着。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如今天凉些了,刘太医说您要多动动,疏散精骨,活动血脉,对您身子有好处。”
      安禾蓦的明眸大睁,两个眼珠像是秋日里熟透的葡萄,乌黑发亮。他鼻翼微动,说道:“这么早菊花已经开了吗?”
      暗香道:“第一批已经开了,花房送了几盆来,就在那边廊下摆着呢。”
      安禾顺着暗香手指的方向望去,花丛影错间,果有几盆菊花,开的正盛。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给菊仙小公主的生辰礼物你们准备了么?”
      暗香笑道:“这个哪用您操心,早备好了,奴婢们便是想忘了,月妃娘娘也不让啊,见天的提呢。”
      想到慕容月的,安禾也不禁笑了。
      安禾又问道:“璜璜还没回来么?”
      暗香道:“还没这么早,听说又被皇上加了骑射的功课。二皇子据说更忙,太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安禾道:“璜璜现在和小珏怎么样?还不说话么?”
      暗香道:“他们现在挺好的。二皇子还让大皇子给您带好呢。那么顽皮的孩子被拘着,真不知道二皇子怎么忍下来的。”
      安禾的眼前不禁浮现李珏跳脱的小身影,他说道:“小珏喜欢吃你做的点心,你有空送他一些。”
      暗香忙应了。一阵风吹过,暗香赶紧帮安禾把毯子往上拉了拉。
      安禾道:“皇上就在榕荫堂吧?我想过去看看。”
      暗香忙道:“您别去,皇上正染着风寒呢,就怕把病气过给您,才好几天没过来,您怎么又自己过去。”
      安禾把毯子一掀,说道:“走吧,都好几天了,早该好了。你不是说我要活动精骨么?”
      暗香不敢再劝,跟着安禾沿着回廊往榕荫堂走去,心中暗笑,小主子这是想皇上了吧。
      转过回廊就感觉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到处是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可是却悄然无声,虽然屋宇草木如旧,但却莫名地感觉空气凝重非常,无端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安禾秀眉微蹙,无意识的走着,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压抑氛围,一抬头便透过不远处大开的窗户看见李毅。他一点都没有生病的样子,正端坐着面无表情地倾听,那熟悉的脸突然间就陌生起来,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威严之气,陡然的让安禾一颤,欲抬的脚像是冻在地上了,提不起来,硬生生顿住了脚步。那是李毅么?安禾不禁有些恍惚。
      门口的侍从见安禾缓步走过来,正要去拦他,谁知他自己却突然站住了,那侍从正无措间,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抬眼瞥见安禾赶紧过来跪下请安。
      安禾心不在焉的叫他起来,眼睛却没离开不远处的李毅。
      那人却笑道:“娘娘不记得微臣了么?臣是周元浦,曲水流觞宴上,臣还为娘娘舞过剑。”
      安禾这才收回了目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微笑起来,道:“是你。”
      周元浦道:“正是臣下。前些日子听说娘娘身子不适,如今娘娘可大好了?”
      安禾道:“多谢你记挂着,已经好了。你现在……?”
      周元浦略一迟疑,低头说道:“臣现在在兵部。”
      他们正说着,不妨一声大喝,“谁在外面喧哗?”正是李毅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出来,又匆匆的跑进去,接着四喜一路小跑着出来,跪下请了安道:“皇上正议事,娘娘请先随奴才……”话还没说完,便见眼前跪了一大片,而淑妃娘娘的脸也如花盛开,眼中像是有两簇火焰燃烧般的发亮。微一转头,就瞥见李毅急急走了出来。
      老远就听李毅说道:“你怎么来了?”声音嗡嗡的,鼻音很重,眼中却满是缱绻的柔情,和刚才的严厉判若两人。随后却突然顿住脚,变了脸道:“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
      安禾被李毅前后转变弄的一时回不过神来,怔怔的发呆,接着一股酸涩的委屈直冲鼻间,他怎么会那么凶?神色顿时暗淡下来。李毅一看安禾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想歪了,急道:“朕风寒还没好,你的病也才好些,身子弱,万一传了病气给你可如何是好。”又沉声对一边跪着的暗香说道:“你们是怎么服侍的,怎么能带公主来这,朕的话也当耳旁风么?”
      暗香吓的忙磕头,道:“奴婢该死。”
      不就过来看看嘛?有必要那么恶声恶气的么?安禾一阵气闷,走就走,扭头离去。
      暗香见状忙起身跟上。
      李毅挥手遣散跪着的众人,眼睛却一直盯着安禾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他轻叹口气,后悔刚才太过急躁,公主何曾受得了这样,这几天的忙碌再加上身体的不适,肝火确实太旺了。他再不耽搁,拔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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