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心结日益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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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成宫座落于山区，既是避暑行宫，与世隔绝，门禁就不如京城皇宫森严。后宫妃嫔们若要跨出九成宫后门，并不需要事先向皇帝报备，即使没有拿到皇帝批准的手谕，亦可从后门走出行宫，到外面去散散步。
贞观十三年（西元639年）仲夏，身为充容的杨絮经常利用九成宫较为宽鬆的管制，出去走走。自从她与亡夫突利可汗所生的儿子贺逻鹘在这一年初夏被流放岭南，她一直挂念着虚岁年仅十五的长子，心情难免低落，唯有走出行宫，再撇下随侍的贴身宫女银铢，独行漫步于山水之间，能让她稍感开朗一些。
这段期间的某个夏日早晨，杨絮又一次从九成宫后门出宫，并吩咐银铢不要跟随，独自踏上了附近一条林间小径。忽然间，杨絮听见了一个脆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充容这么有兴致漫游山林，愿不愿意让我作陪呢？”
杨絮回头，只见眼前是平常很少照面的阴翠媗。比起上次相见所留下的印象，阴翠媗眼角的鱼尾纹似乎变明显了。杨絮记得，阴翠媗和二姐杨吉同年，都比自己大四岁，而自己虚岁已有三十四了，难怪虚岁三十八的阴翠媗容颜已开始渐衰。不过，阴翠媗保养得大致还不错，除了月牙形双眼周围有些不笑也显示出来的细纹以外，依然颇有艳妆少妇的丰采。
“见过阴德妃娘娘！”杨絮依照宫廷礼节，尊称在后宫比自己地位高的阴德妃，并且略微弯身，算是行礼。
“不敢当！”阴翠媗做出了回礼的姿势，接着妩媚笑道：“我总记着你跟你二姐都曾是大隋公主，而先父曾是大隋忠臣，因此，感觉好像你应当在我之上才对。”
“此一时，彼一时，我们还是以目前的身份为准吧！”杨絮淡然回道。
“你不觉得委屈？”阴翠媗故作讶异状问道：“你生来是公主，又当上了突利可汗的正妻，现在却只排到九嫔第八名的充容，未免太降尊纡贵了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絮听了很不痛快，蹙眉问道：“我是否降尊纡贵，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感慨，你没听我的劝告，才会有今天！”阴翠媗摇头喟叹道。
“什么劝告？”杨絮出于直觉反应问道。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曾听过阴翠媗任何忠告？
“你忘啦？那年在秦王府，我好意劝你不要帮秦王招降突利可汗。”阴翠媗略带挫折感答道。
杨絮这才想起了阴翠媗那番话，不由得惊心得怔住了！
阴翠媗看出了杨絮的表情为何变化，就接下去轻叹道：“只可惜，我白费了一番唇舌，你并没有听进去！结果，后来的事情，都不幸被我言中了！”
“你———” 杨絮想反驳，却竟是无话可说...
“假如你没说动突利可汗投奔大唐，皇上讨平了颉利可汗以后，未必会去打突利可汗那边。”阴翠媗迳自往下说道：“即使去打了，你们到时候主和请降、称臣纳贡，不就结了？那样的话，突厥还可以保留一个小小的汗国，想必你今天就还是突利可汗的可贺敦，也还会有你的长子在你身边，不像我眼前的你，得要担心长子在岭南吃苦受罪———”
“够了！”杨絮含怒叫道：“你幸灾乐祸，也不必这样明说！”
“我没有幸灾乐祸，我倒是很同情你，也责怪我自己，当年没有多说几句，多尽一点力。”阴翠媗澄清道：“目前你的情况，比我起初预料的还要不如！在秦王府那时候，我只知道秦王会有越来越多女人，才劝你别来凑热閙；当时我还不知道，秦王会发动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强占他最倾慕的弟媳———”
“你说什么？”杨絮吃了一惊，目瞪口呆问道：“弑兄杀弟？他在玄武门，难道不止于弑兄夺位而已？他也杀了他弟弟？”
“显然，你在今天以前都不晓得，玄武门兵变那天，他四弟跟着他大哥一道进宫去觐见父皇，也就一同遭到了截杀。”阴翠媗慢条斯理答道：“玄武门之变发生的时候，你人在塞外，难怪不知详情。不过后来，你二姐还有海陵郡王妃都没告诉你，那表示，她们两人嘴都很紧。”
“这么说，皇上是海陵郡王妃的杀夫仇人！”杨絮恍然大悟，脱口喊道：“难怪，她动不动就说，她宁可不要皇上的恩宠。我一直以为，她都在装腔作势。原来，她是有苦衷的啊！”
“你现在可真了解她的苦衷了！”阴翠媗略带夸张感叹道：“你跟她呀，都承受着同样的矛盾之苦！”
“我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杨絮受不了阴翠媗暗示李世民也杀了突利，愤然驳斥道。
“你懂的！”阴翠媗冷静回道：“你只是不让你自己懂，你害怕面对现实。倘若你承认皇上也是你的杀夫仇人，那你要怎样面对他呢？你是不是也会变得像杨洛湄那样，宁愿请皇上去找别的女人？偏偏，皇上不是你推得掉的。依他的性子，你越不要，他反而越想要！我就是学不会欲拒还迎那一套，再美艳，也只不过是让他销魂蚀骨的妖女。在他心目中，杨洛湄才是如梦似幻的仙女。”
杨絮听阴翠媗放言无忌，越听越烦躁，就毫不客气质问道：“你说这些话，到底用意何在？”
“我的用意始终没变，就是要阻止你跟我争宠。”阴翠媗直接了当答道：“那些年在秦王府，表面上是你二姐最占上风，其实最得宠的女人是我。那就是为什么，你二姐特别恨我。所谓妻不如妾啊！你二姐那个孺人名份虽然也是姬妾，秦王却将她当作另一个正妻来看待。谁叫她是贤妻型的女人呢？而我，既是最让秦王着迷的美妾，自然得要预防别的美妾进门才好。当年在秦王府，我第一眼瞧见你，就看得出来，你是个能够陪秦王攀岩游水的侠女，必然会是他想得到的，另一种类型的美妾。因此，我才设法防患于未然。只遗憾，我没能做到。”
“既然你当初劝不动我，现在又何必谈这么多呢？”杨絮满心震荡，却故作镇定说道：“时光不能倒流，不可能让我们两人回到秦王府，让你再警告我一次。”
“没错！”阴翠媗坦然回道：“我现在对你畅所欲言，只能算是亡羊补牢而已。不过，只要你看清了皇上，你心中会对他有一些解不开的疙瘩。然后，你难免会在闺房之内扫他的兴，让他觉得跟你在一起越来越没趣，而减少去找你的次数，那就会增加他来找我的次数。”
“你倒是很坦率，把你的动机都明明白白讲给我听了！”杨絮啼笑皆非说道。
“因为你也是个坦率的女人。”阴翠媗粲然微笑道：“再说，我顾念先父一生为大隋尽忠，我对大隋的公主，当然怀有一份诚心的尊重。请相信我，无论是那年在秦王府，或是方才，我对你说的一切，都不止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你好！你要深入了解他，才比较不容易受伤害。”
“你这话真有意思！”杨絮忍不住要挑出阴翠媗话中自相抵触的一点，直言道：“你说他是个会伤害女人的男人，可是，你却喜欢他常去找你。难道他就不会伤害你？”
“他伤害不了我，因为，我对他不存幻想。”阴翠媗笃定回道：“在我眼中，他从来不是值得我仰望的英雄，而只是一个带给我欢乐的男人。他取悦女人的本事，你也亲身经历过，绝对可以体会我的言下之意。如果你能够像我一样，每次见到他，都只把身体给他，心不给他，那么，我也就不必为你多虑了。问题是，你做不到。”
杨絮听呆了！她很想再辩驳，却就是无言以对...
从此，杨絮对阴翠媗的成见以及对杨洛湄的敌意都烟消雲散了。她反倒对自己向来深愛的李世民产生了心结，而且压在心底，与日俱深...
尽管杨絮没有仿效洛湄堂姐的做法，并未开口请皇帝去临幸别的妃嫔，但是在杨絮与阴翠媗的林间对话过后，每当李世民再来找杨絮时，杨絮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不再为李世民最宠愛杨洛湄而表达不平，也不再跟李世民打情骂俏。李世民以往总能逗得杨絮开心的种种方式，全都失灵了...
在这种时刻，杨絮不得不暗自感叹：自己真被阴翠媗说中了！真的没办法分开身体与心灵！一旦心灵对李世民怀有芥蒂，身体就再也无法尽情享受他求欢的技巧...
不消多久，李世民就注意到了，絮儿对于两人之间亲密行为变得无精打采，欠缺往常惯有的热烈反应。李世民不免怀疑：这其中原因何在？最令他困惑的是，絮儿本来一向有话直说，如今却时常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即使问她在想什么，她也不明言回答，只会推说没什么。这实在不像是相识已有十五年的絮儿！
李世民想来想去，不得其解，唯有归诸于女人皆有的母性，认为絮儿情绪长期低落，都是为了远在岭南的少年儿子贺逻鹘操心。然而，李世民对于曾经图谋行刺的贺逻鹘深具戒心，决不愿意放他回京城来。于是，李世民只好一方面下诏命令岭南的地方官员善待贺逻鹘，并在事前拿了那份诏书给杨絮看；另一方面，他也寄望于时间会慢慢冲淡贺逻鹘流放所留给絮儿的忧伤...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心结日益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