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奈何意难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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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大唐皇帝李世民结束东巡，回到长安以来，连续十天夜晚都睡在充容寝宫。尽管新纳的才人徐惠就在这十天之内进了后宫，但由于徐惠虚岁年仅十二，李世民只在白天召见过她，已决定在她发育成熟之前，都不安排她侍寝。这一点，令身为充容的杨絮觉得还算差强人意。何况，到了阴历三月初七（阳历四月二十六日），李世民为杨絮庆祝虚岁三十三岁生日，既送了一套杨絮喜欢的太湖珍珠首饰为礼物，又点了杨絮愛吃的扬州菜当晚餐，实在令杨絮心花怒放，就完全不把徐惠那个小才人放在心上了。
次日中午，杨絮算算日子，初八距离皇帝每个月固定去淑妃寝宫的十四日还有六天。她认为，皇帝在未来六天内应当都还会来过夜，就在午膳后叫宫女拿来了小陶钵与小石杵，准备亲手研磨胡椒，因为晓得皇帝喜欢往刚端上桌的鸡汤里洒胡椒粉。
不料，杨絮刚刚拿起了研磨杵，宫女银铢就进来禀报：“充容娘娘！银铢听说，皇上方才骑千里马从后门出宫去了！”
“哦？”杨絮诧问：“皇上忽然跑出宫去做什么？”
“这，”银铢略显犹豫答道：“据银铢所知，皇上是去追海陵郡王妃。原来，今天早上皇宫放了一些年满三十的宫女出宫，海陵郡王妃竟然蒙上了面纱，假扮宫女，偷溜了出去。皇上一得到消息，就调度快马去追她了。”
“海陵郡王妃不是在养病吗？怎么有精神溜出宫？”杨絮蹙眉叫道：“那个女人就是会做作！”
杨絮发泄了心中不快，却仍感到坐立不安！她放下了研磨杵，就吩咐银铢备轿，到淑妃寝宫去找二姐，以探听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如杨絮所料，她二姐杨吉消息比较灵通，知道杨洛湄潜逃出宫的原因。那是起于前两天，杨洛湄自觉身体稍好了一些，就去御花园散步，却无意间撞见皇帝抱着徐惠在荡秋千，而杨洛湄受不了皇帝抱别人去荡那架说是为她打造的秋千...
杨絮听了，不禁冷笑道：“好啊！这下子她也尝到醋味了！她不是一直说，她宁愿皇上多去临幸别人，宁愿皇上再也不要去打扰她吗？怎么会嫉妒徐才人呢？”
“唉！洛湄毕竟也是个女人！”杨吉喟叹道：“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她终归已经跟了皇上十一二年了，还跟皇上生了一个儿子。”
“二姐！”杨絮颇感错愕，不由得抗议道：“听二姐这口气，好像在帮她讲话呀！难道，二姐不气她蛊惑了皇上？”
“小妹！”杨吉心平气和回道：“二姐真要生气，早在秦王府，就被阴翠媗气死了。二姐若不是早已想开了，怎会赞成皇上以照顾突利可汗遗孀为名，把你接进宫来？你要冷静一点，想想血浓于水，洛湄至少是我们的堂姐妹，又没有正式的妃嫔封号。她最受宠，总比一个跟我们没有血亲的妃嫔宠冠后宫，对我们要有利一些。说实在的，我们这几个有隋杨血缘的姐妹们在大唐后宫，最好要互相关照，这样，不管我们之中谁最得皇上欢心，都帮得上我们的儿子们。我们的表妹燕贤妃就是想通了这一点。以前她也很讨厌洛湄，近两年来，却常约我跟洛湄一起喝茶。你若是愿意，下次我也找你一道去。”
“我不愿意！”杨絮赌气说道：“只要有杨洛湄在场，我就不去。”
“那就算了吧！二姐真拿你没办法！”杨吉摇了摇头，感叹道：“你也是做娘的人了，怎么对男女之情还如此看不开呢？倘若二姐想法跟你一样，我们姐妹俩就没这么好相处了。尽管皇上最宠洛湄，但是他对你，也算是很热络呀！最近这几天晚上，他不都在你那儿？二姐可都没吃你的醋哦！”
“二姐———” 杨絮讷讷低喊了一声，就再也无言以对了。她自知：从最初暗恋已是二姐夫的秦王李世民，到答应加入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后宫，都可谓有些愧对二姐，也都多亏二姐宽宏大量...
然而，杨絮自忖无法以同样宽容的态度去面对杨洛湄。更令杨絮烦闷的是，她逐渐了解，二姐指望杨洛湄为李恪进言，以期李恪有朝一日取代不成材的李承乾为太子，因此，日后要是再向二姐抱怨杨洛湄，也得不到同仇敌忾的反应，不如别提了！
就连二姐也不能作为诉苦的对象，杨絮怀着满腔积鬱无处宣泄，实在很难受！她总会忿忿不平想着：打从李世民单骑追回了杨洛湄，杨洛湄就又成为李世民最经常幸御的女人，而且比以往犹有过之！
原来，虽然李世民听了魏征的谏言，没有坚持册立杨洛湄为继任皇后，但他将逃跑的洛湄追回来之后，为了表示洛湄是他心目中的皇后，他在后宫制度规定该去皇后寝宫的每个月十五、十六两天夜晚，都去找洛湄。直到洛湄再三表示担当不起，力劝他改把这两天分给四妃，他才退了一步，改成十五日与洛湄同赏满月，十六日由四妃轮流。至于原本就属于四妃的十四、十七两天，他依旧固定在十四日去杨吉的淑妃寝宫，在十七日随兴挑选另外三妃之一。
此外，纵然李世民并未将杨絮抛诸脑后，倒是在从洛阳回来以后，就说好了要把该由九嫔轮值的每个月十三、十八两夜都给予絮儿一人。问题是，那些该轮到嫔位以下中低阶御妾的夜晚，本来李世民一连拨给了杨絮十夜，偏偏，他一旦跟杨洛湄旧情复燃了，就故态复萌，把中低阶御妾轮班时间又几乎都转给了洛湄！
依照李世民这种做法，杨絮其实一个月还见得到他两次或两次以上，而且李世民每次驾临，都会放下皇帝的架子，竭尽所能来讨好杨絮，总有办法让容易吃醋的杨絮转怒为喜。在李世民的后宫之中，杨絮算是比较得宠的女人。可是，杨絮就是不甘心输给了杨洛湄！或许由于杨絮的亡夫突利可汗从未纳妾，每当她回想起从前那段一夫一妻的婚姻，两相比较一下，总会倍感目前独眠的夜晚太多...
就在杨絮心浮气躁之际，日子一天天过去。时序由春入夏，又由夏入秋。
某个初秋傍晚，杨絮拿赏钱给儿子李福的保姆时，透窗进来的夕阳餘晖正好照亮了荷包上绣的一对小蝴蝶，让杨絮注视着，脑海中随即浮现生母陈娟埋头刺绣的模样。这个荷包就是陈娟特地为独生女绣的，杨絮多年来一直极为珍惜，而保存得完好如新，蝴蝶图案依然清晰生动。每次杨絮多看一眼这两只彩线小蝴蝶，就会格外怀念母亲，但主要是思忆母女之情；唯独这一次，杨絮记起了母妃在江都行宫有多么形单影只...
杨絮自幼在江都行宫看惯了母妃独坐刺绣，听惯了众人皆说父皇最宠愛小姨，难免习以为常。况且，杨絮当时年纪还小，尚未懂事，就从不曾加以深思，也就未能揣摩过母妃的感受。直到这一刻，在大唐后宫回顾童年往事，杨絮才想起来：母妃一直负责监管江都行宫，而父皇多半在东都洛阳，或者到处巡游，就算在巡幸江都期间，也极少驾临母妃的寝宫...
回忆至此，杨絮猛然惊觉：彼时的母妃处境还不如此时的自己，但是，母妃却从未像自己这般动不动开口抱怨！
杨絮记得，母妃内向寡言，很少引起自己注意。只有一次听到母妃长叹，问了一句为什么？结果，母妃仅仅淡然回道：“若是跟你说，你也不会懂。你这孩子从来只长个子，不长心眼。大概是因为母妃怀着你的时候，很想生儿子，所以才把你生得像男孩一样活泼外向。这倒也好，你有什么说什么，不会闷在心里自苦。”
的确，杨絮向来有话直说。只不过，在大唐后宫待久了，她越来越明白：有些话说出来也没用，改变不了既成事实！难怪，母妃干脆保持缄默...
杨絮缅怀母亲，又渐渐由生母陈娟联想到了嫡母萧珻，感慨已有很久没见到母后了！
尽管隋杨家族就连突厥扶植的隋国也灭亡了，但杨絮出于习惯，仍喊萧珻母后。甚至在将近三年前，李福的周岁生日宴会上，杨絮当着李世民的面，也照样如此称呼萧珻，而李世民并不介意。
那天以后，杨絮就再也没见过嫡母。虽然，她总会记着逢年过节派人出宫去送礼给嫡母，不过想想这么久没见面了，杨絮仍自认没尽到应有的孝道。于是，杨絮打算征求皇帝许可，找一天带福儿出宫，去兴道里探望嫡母。
三天后的中午，在兴道里的御赐豪宅，萧珻招待杨絮与李福母子俩吃秋季当令的藕饼、山药糕、芹菜野鸭肉馄饨汤，还有按照前隋尚食直长谢讽留下的食谱所做的葵花斩肉，只是当代在北方很少人养猪，这些肉圆就改用磨碎的肥嫩小羊肉拌入蛋清与蟹粉来制成。李福一连吃了三颗。
“福儿喜欢吃肉丸子啊？”萧珻望着方头大耳、模样讨喜的小男孩李福，眯眼笑道。
“是呀！福儿像他父皇，特别爱吃肉丸子。”杨絮含笑回道。无论她多么不满李世民最偏愛杨洛湄，却仍会在不知不觉间，流露自己对李世民的依恋。
“福儿的相貌也长得像皇上。”萧珻顺口赞许道：“将来一定跟皇上一样，文武双全！”
“多谢母后金口！”杨絮由衷回道：“我可更希望他像他三哥。恪儿不仅在各方面都很优秀，像极了皇上，而且非常孝顺二姐。”
“福儿将来也一定会孝顺你的。”萧珻很有把握说道：“你是个孝女，当然会养出孝子。”
杨絮听了嫡母的赞美，反倒顿感惭愧，赧然回道：“母后太过奖了！絮儿不但未能来得及对父皇与生母反哺，而且这些年来，为母后做的也不够———”
“别这么说！”萧珻温言软语开解道：“你向来都比母后的亲生女儿还要尽心。想想你大姐，她坚持隐居山林，避不见面，每年只肯在除夕给母后写一封信报平安。”
萧珻提起了遁入空门的杨晴，令杨絮又一次为了嫡母亲生的三个孩子两个早逝、一个出家，而深感心酸。杨絮原本有意在午餐后向嫡母诉苦的念头，就因此打消了，变得只是亟欲多安慰嫡母。
“对了，中秋节快到了，絮儿想请母后进宫赏月。”杨絮转换了话题，殷切提议道：“相信皇上一定会同意。最好皇上也让絮儿找政道他们一家三口一道进宫。絮儿也很久没见到政道了。”杨絮说着，内心未免暗惊流年：侄子杨政道今年虚岁竟然已有二十一，而且有妻有子了。
“噢！真谢谢你这么有心！”萧珻甚感欣慰，却在道谢后，婉辞道：“你找政道他们倒是很好，只可惜，母后得要心领了，因为中秋节已经另外有约了。”
“母后中秋节要去哪儿赏月？”杨絮讶然问道，很意外嫡母在独居生活中，已安排好了中秋节去处。
“你还记得杨恭仁杨大人吧？”萧珻轻描淡写答道：“他退休了，老伴又去了，颇为寂寞。最近他常来看我，有时候也请我到他家去。他在郊外湖边有一所别墅，约我中秋到那儿去赏月。”
杨絮一听，就记起了二姐曾经提过，杨恭仁时常探望母后。那应是早在杨恭仁还没有离开官场，而他妻子也仍在世的时候就有的事了。不过，杨絮理解母后为何这样叙述，就欣然回道：“那好啊！请母后替絮儿问候杨大人。”
同时，杨絮暗忖：假设母后与父皇同年，今年虚岁应有七十了，而倘若按照二姐所言，母后可能比父皇还大一两岁，那甚至是七十出头！然而，母后照样用黑豆汁染发，而且虽有些许随着岁月加深的皱纹，却不掩容光焕发！
嫡母萧珻积极的人生观感染了杨絮。这一天傍晚，杨絮带福儿回到了充容寝宫，就不再烦恼李世民会不会来，只管吩咐宫女银铢去叫太监送热水，然后把夏天未用完的干燥茉莉花瓣洒入送来的热水中，自己单独享受芬芳的沐浴。
在御赐的保温青铜浴盆中，杨絮忽然想到了这整座皇宫之中最孤寂的女人，莫过于隐太子妃郑观音。既然，杨絮已出于同情，愿意让福儿将来封王后分一半俸禄去奉养郑观音，她就开始动念：不如早一点带福儿去认他的干娘，到名不符实的长乐门去散播一些欢笑...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奈何意难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