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出宫探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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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一年（西元637年）阴历二月，大唐皇帝李世民的皇家车队从长安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前往洛阳。此行的目的之一是要散心。
原来，自从长孙皇后于贞观十年阴历六月二十一日（西元636年七月二十八日）病逝后，皇帝不时回忆过往种种，未免自觉对贤后亏欠良多，而陷于悲伤之中，难以自拔。虽然，长孙无忧实际年龄比李世民小三岁，她却一直像个小母亲那样无限度包容李世民。直到她去了，李世民才惊觉：自己向来被她宠坏了，任由她付出，从未想过可以为她做些什么...
李世民悔悟得太迟了！因此，愧疚感与失落感都格外严重。唯有换个环境，或许有助于走出阴霾。这是很了解他的杨淑妃所给他的谏言。然而，杨淑妃虽提议皇上带最宠爱的海陵郡王妃，以及娘家也在洛阳的韦贵妃、韦昭容、王修仪等人同行，她本身却选择不随圣驾东巡。她征得了皇帝许可，趁着皇帝不在长安的时候也离宫，到安州（属于后世的湖北省）、益州（属于后世的四川省）去探视分别封为吴王、蜀王的两个儿子。
这时候，虚岁才十九的吴王李恪不但已婚，而且有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女儿正在牙牙学语。杨淑妃当然宁愿去逗宝贝孙女玩，而不要作为随驾妃嫔之中一员，轮不上几夜陪伴皇帝，又只怕还会动不动听到宫女们窃窃私语：皇上又去找海陵郡王妃了...
杨淑妃这种心境，她妹妹杨充容最能体会。身在九嫔之列的充容杨絮基于同样的考量，也不想去洛阳。杨絮也请求皇帝让她在圣驾远离时出宫，为的亦是去探望儿子。
恰巧杨絮与亡夫突利可汗所生的贺逻鹘生日就在阴历二月，杨絮刚好可以去陪他过生日。贺逻鹘过的是虚岁十三岁生日。依据当代习俗，十三岁的男孩已能学习独当一面。既然贺逻鹘继承了他父亲的顺州都督官职，打从这一年的阴历新年过后，他就逐渐从皇帝指定的代理人手中接过了一部份政务。这使得他经由磨练而显出了一种早熟的稳重。
当杨絮在顺州城内（后世的辽宁省朝阳市）见到了暌违四年的长子，眼看贺逻鹘个子已到达了自己的高度，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只要想到四年前为李世民而抛下了尚是孩童的贺逻鹘，杨絮总会自认有亏母职...
杨絮唯一庆幸的是，顺州有很多突厥人，颇受突厥文化影响，习于祝福寡妇改嫁。因此，杨絮尚未守满三年夫丧即入后宫，并不会损伤贺逻鹘的颜面，贺逻鹘在他的私塾同学们面前照样抬得起头来。只不过，一般寡妇二婚都会带着孩子，而杨絮却因再嫁对象是皇帝而例外。这是杨絮对贺逻鹘最抱愧之处。
由于杨絮亟欲尽量弥补贺逻鹘，多与贺逻鹘相处，这趟顺州之旅就没带幼子李福。甚至，贺逻鹘与李福这对同母异父兄弟根本还不晓得彼此的存在。李福出生后，杨絮每次写信给贺逻鹘，都不免犹豫要不要告知贺逻鹘他有了一个弟弟，却终究都没提，倒是在寄给好友暹匐的信中明说了。至于在年幼的李福那边，杨絮则更开不了口诉说：福儿在远方的顺州另有一个并非皇子的哥哥...
杨絮心中这些顾虑，贺逻鹘皆一无所知，他只是很高兴终于再见到了母亲。杨絮很快发现，贺逻鹘对于母亲离他远去，竟是一点记恨也没有！当杨絮忍不住自责这四年来未能照顾贺逻鹘，贺逻鹘反而笑着安慰母亲。
“娘不用这么放在心上啦！”贺逻鹘轻快笑道：“四年前我已经九岁了，又不是小小孩！暹匐叔叔说，男孩子太依赖母亲会长不大，越早独立越好。这几年来，我越来越觉得，暹匐叔叔说得真的很有道理！坦白说，我在私塾那些同学都还很羡慕我。他们的母亲早晚唠叨他们，让他们很嫌烦呢！”
杨絮听了，顿觉好过多了。她也不禁要顺着贺逻鹘的话锋来谈一谈暹匐，而随口问道：“讲到你的暹匐叔叔，他还好吧？”
“他很好呀！他的职位还是顺州司马，他说是个闲差，能让他有时间多顾家。”贺逻鹘照实答道：“暹匐叔叔现在有两个儿子了。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去他们家吃饭，也带那两个小孩玩游戏，把他们当作我亲弟弟一样。”
杨絮听了，实在很想说：你还真有一个亲弟弟呢！但是，她并没有说出口，倒是改口问道：“你这么打扰他们，不太好意思吧？”
“不会啊！”贺逻鹘不以为意，轻鬆答道：“暹匐叔叔说，我父亲是他堂哥，我跟他就是一家人。本来，娘刚去长安的时候，暹匐叔叔天天来看我，陪我吃晚餐，总要等我睡着了，他才回家。后来我慢慢习惯一个人住了，也很会骑马了，就改成我自己骑马去他家吃晚餐。正好他家就在附近，骑马一下子就到了。这样总算免得他为了陪我，老是把婶婶、小弟弟他们丢在家里，那才不好意思呢！”
杨絮听着，越听越明白暹匐对贺逻鹘投注了许多心血，而过意不去...
贺逻鹘见母亲没搭腔，就接下去说道：“暹匐叔叔知道娘今天到。他说今晚让我单独为娘接风，明晚再请娘去他家吃饭。他还说，明天下午他想要我们三人像从前一样骑马出去兜风，要我问娘想不想去？”
“好啊！”杨絮立即首肯，微笑道：“以前我们三人骑马兜风，你都得骑小马。如今你跟娘一般高了，娘当然想看你骑大马的样子。”
于是，次日下午，贺逻鹘与暹匐都提早离开官署衙门，骑马到顺州都督官邸大门口与杨絮会合。杨絮注意到了五年不见的暹匐稍微发福了一点，不再像过去那般偏瘦，而有一种看得出来属于好丈夫与好父亲的厚实。杨絮不由得联想：同样为人夫、为人父的李世民，怎么就丝毫没有这种敦厚，而总保持着酷似独行侠的潇洒？
念及李世民，杨絮依然感到牵挂，不知他在洛阳忙些什么？可曾想过絮儿？或者，他身边有杨洛湄，一心只管在杨洛湄身上打转，就无暇顾及别的女人了？
假如早知道李世民长期迷恋杨洛湄，杨絮怀疑：四年前的自己是否还愿意撇下儿子以及前隋淮南公主的高贵身份，进宫去顶替一个出身仅为前隋宗室女的杨婕妤？不过问题是，李世民既然不断痴痴愛着杨洛湄，为何又要在已经强占了杨洛湄之后，想尽办法收纳絮儿入后宫呢？那似乎显示，杨洛湄并未填满李世民整颗心！絮儿必定至少有一项长处是杨洛湄所没有的，才会让李世民有了杨洛湄而还想要絮儿。那是什么长处呢？
另一个问题是，如果絮儿在李世民眼中真有比杨洛湄强的地方，那么，为何絮儿进入后宫以来，除了刚到的那三个多月以外，都不如杨洛湄得宠？杨洛湄究竟是凭什么，能让李世民在为絮儿冷落过她一阵子以后，重燃对她的热情？
这些困扰杨絮多时的问题，当杨絮纵马驰骋于顺州城外草原上，又浮上了她的心头。她不由自主颦蹙峨眉，让暹匐看出了她有烦恼。
于是，当精力充沛的贺逻鹘放任座骑飞奔到远处去，暹匐就转向与他并辔徐行的杨絮，温存问道：“我们要不要到前面那棵树下停一停，叙叙旧？”
杨絮点头同意了，两人就同往树荫下勒马，但是仍然都坐在马背上，开始闲聊。暹匐一如既往的诚挚关怀，令杨絮感觉恍如回到了少女时代，可与暹匐无话不谈...
不过，当暹匐问起了杨絮为何望似心事重重，杨絮却基于遗传自父皇杨广与母妃陈娟的双重好强性格，不愿透露最深的心结，仅仅淡淡答道：“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好告诉贺逻鹘，他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如果你想让他知道，只是开不了口的话，我可以帮你转达。”暹匐自告奋勇说道。
杨絮一听，不免记起了过去每当自己在暹匐面前提出任何疑难，暹匐都要积极帮忙解决！杨絮当下甚觉暖心，却婉言辞谢道：“不用了！以后我再看看有什么机会跟他说吧！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了！”
“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暹匐因杨絮的客套而略感刺伤，不过反倒不惜更明确表态，坚定说道：“无论你的身份地位怎样改变，我希望你还记得，对我来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面对暹匐如此执着的态度，杨絮只能含糊道谢，实在无法多说什么了。同时，杨絮内心很讶异：暹匐尽管已有家室，当初的痴心竟然分毫不变！他的妻子可有所知？若有，是作何感想呢？
后来，在杨絮暂住顺州期间，每次到暹匐家中用餐，尽管杨絮生性不是很敏感，却还是看见了暹匐的妻子眼神隐含无奈。那足以让杨絮断定：暹匐的妻子明知暹匐将他单恋多年的女人带回家来做客，却不得不容忍...
杨絮对暹匐的妻子颇感抱歉，就尽可能不再去暹匐家。所幸，她说要跟贺逻鹘多趁晚餐时私下聚一聚，乃是很好的理由。
尽管杨絮造访暹匐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在顺州的大多数日子，都见得到暹匐，因为暹匐经常在傍晚回家之前，先到顺州都督官邸来，送一些他从市场买来的鸡蛋或一只他亲手射下来的野鸭，给杨絮、贺逻鹘母子俩加菜。杨絮屡次请他别再麻烦，他却坚称絮儿难得回顺州来，必须款待。所谓盛情难却，杨絮只好由他。
除了暹匐以外，杨絮在顺州还见到了另一个故人，亦即突利的同父异母弟弟结社率。本来，杨絮很气愤结社率曾经辱骂突利背叛了突厥汗国，但因为听儿子说，结社率叔叔对贺逻鹘也很照顾，就捐弃前嫌，到结社率家去吃了一顿晚餐。结社率已经娶妻生子，也和暹匐一样，这几年职位毫无变动。结社率仍是顺州都督府的中郎将。
在顺州，杨絮的故旧虽少，却天天得以骑马出门闲逛，其实比高墙重门之内的后宫生活写意多了。有时候，她不免自我质疑：当初是否选择错了？是否不如留在顺州，改嫁给暹匐？
然而，杨絮总会提醒自己：走到这一步，早已回不了头，还是别再多虑伤神了！她在顺州从仲春住到了夏末，某一天惊觉贺逻鹘个子窜过了自己，才由此意识到离宫已久，不放心皇宫中的幼子福儿，而动手收拾行李，准备尽快回京。
杨絮回到皇宫不久，她二姐杨吉也从蜀王李愔所在的益州回来了。可是，李世民竟然迟迟未归！姐妹俩都没料到，皇帝会要在洛阳待那么久，也不懂为什么？直到有一天，李世民从洛阳派人送来圣旨，征召四妃九嫔之中起初未随东巡者全都去洛阳陪伴圣驾，姐妹俩这才得知，原来杨洛湄怀孕了，皇帝为了让她好好养胎，才决定等她生产、做完月子再回长安...
这真是一个惊人的消息！杨洛湄原有习惯性流产的痼疾，这一胎却竟如奇迹似的保住了！杨絮简直难以置信，满心不是滋味。她赌气不想去洛阳，就讬辞身体不适。她二姐杨吉则毕竟身为淑妃，地位比较高，也比较想得开，就随同阴德妃、燕贤妃等别的妃嫔们一道遵旨启程。
二姐一旦去了洛阳，杨絮倍觉深宫冷清。唯有跟乳母一起带福儿玩耍的时候，杨絮能够忘却寂寞...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出宫探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