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一念放下万事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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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京，贺茂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朔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翻身之际竟发现晴明正盘腿坐于她身边，昏昏欲睡的模样似乎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似乎是察觉到了朔樱的动静，他睁开眼。
一瞬间仿若日月失色，群芳凋零。
他仍带着倦意的狭长凤眸朦胧地眨了眨才逐渐清明起来，薄唇自然微张，慵懒的神情极尽诱人之势。
“你醒了。”他轻声道，眉间透着一股倦色。
“嗯……”朔樱慢慢坐起来，刚想张口，忽然感到头痛欲裂，又抱着头弯下了腰。
“怎么了？”晴明扶住朔樱，神情十分焦虑。
头痛又一下子消失了，朔樱缓过神来，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忘记了什么。
朔樱摆了摆手，抬起头道：“……没事……我……睡了多久？”
晴明微颦眉看了看朔樱，答：“五天。”
“……五天？”朔樱愕然低呼。
竟然这么久！
“你真的没事？”晴明端详朔樱，又张口确认了一遍。
“嗯，没事……刚才只是有一些头疼，可能是睡久了吧……”朔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兀自推测。
晴明神色不明地紧紧凝视朔樱，看得朔樱背后一阵发寒，朔樱忍不住怯声问：“你……你干什么这么看我？”
“你的魂舍陷入幻境时，留在这个世界的肉身一直在无意识地持续释放灵力，在你周身形成了一层光膜，应是这光膜保你未被幻境吞噬。当你的魂舍归来时体内灵力已耗尽，肉身极度疲弱，所以昏睡许久，”晴明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朔樱，又接道，“但噬蝶这致命一击断不可小觑，你的头疼不知是否会是幻境的影响。”
“应该不是，”朔樱坐直身体正视晴明，褐色美眸一派正经，“我感觉得到，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头疼的原因虽然暂时不清楚，但与身体无关。只是……”
“只是？”
朔樱看了看他，颦眉冥想道：“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晴明并未接话，只是望着朔樱若有所思。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朔樱的脸在晴明目不转睛的灼灼注视下，逐渐从虚弱的苍白慢慢有了血色，再悄悄地浮现赧色，又缓缓染上一层粉红……
“咳咳……”朔樱侧过脸望向别处，声音细若蚊蝇，“这五天……你一直都……在这儿？”
听到朔樱开腔，晴明这才收回脑中纷杂思绪，望向朔樱的目光深沉不可捉摸。
事情……看来比他想得要复杂得多。
“晴明大人？”朔樱见他不知低头在思索什么，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叫晴明吧，”晴明抬眼朝朔樱浅浅笑了笑，“你刚跟我说什么？”
朔樱微微一怔，他竟对自己笑得那么友好？而且，还让自己直呼其名？更要命的是，她竟要将鼓足勇气说出的话再说一遍。
想到这里，她顿时羞红了小脸，目光移向不远处文台：“呃……我刚说，这五日……你可是始终在这里？”
朔樱的话音落下，竟有半晌的沉默才听见晴明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朔樱感觉面上更烫，更是不敢回头看对方。
而晴明也不禁俊脸飞上两抹绯色，一时间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间的色授魂与，使得周遭的空气也变得有些暖昧。
“……谢谢，辛苦你了。”朔樱在心中小鹿乱撞良久，才死死看着地面小声说道。
“别说这些……”晴明有些愧疚地看着朔樱，“万幸的是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否则我……”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竟然就这样冲出去了……呵呵……”朔樱回想起当时的状况，没心没肺地笑着。
“笨蛋，也不知你是走了什么运才保住小命。”冷不丁地，朔樱耳畔便幽幽传入这样一句话。
“你说什么？”闻言，朔樱转头怒视晴明，方才空气中微妙的气氛顿时消散无踪。
“我说你不知你是走了什么运才保住小命。”晴明径自忽略了朔樱的怒视，一副“你真没自知之明”的表情。
朔樱额角爆出青筋，她忍着怒火道：“不是这一句，是上一句。”
晴明似笑非笑地挑眉看着朔樱，好看的唇瓣轻轻柔柔地吐出两个字：“笨蛋。”
朔樱的嘴角抽了抽，她怒道：“有这么说救命恩人的么！还有，什么叫不知道走了什么运？”
“晴明可没让小姐出手相救，想来晴明还救了小姐两次呢。而且……”他一脸不屑地回答，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朔樱一番，那样子真是十足的欠扁，“怎么看你都不像是阴阳术高超到能够破解噬蝶那诅咒的样子，不是走运是什么？”
“你！”朔樱狠狠瞪了他一眼，撇过头去不理会他，却忽然想到一件让她很在意的事情，纠结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喂，那什么……”
“嗯？”晴明扬眉看她。
朔樱避开晴明的目光，试探着问：“你……跟噬蝶以前认识？”
“算是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朔樱若无其事地干咳两声，却无法掩饰她有些微妙泛红的脸颊。
晴明的眼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接着道：“多年前，我随师父去小野家做法事，当时小野家有一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小姐，名小野蝶子。”
“蝶子？那难道是……”朔樱掩唇惊呼，原来噬蝶生前竟是小野家的千金！
“当时那场法事之后，小野家的家主又拜托师父为小野家做了一些后续的法事及占卜等，前后大约持续了半年，在这期间非必要情况下多是由我代师父去小野家。那时蝶子小姐似乎很亲近我，我因公事在身不想多生事端，所以并未回应她。半年后小野家的委托都已完成，我也未再踏足那里。没过多久，那位小姐便托人捎了和歌到阴阳寮，我看过之后亦未回复，只是她每隔三日便送来一首和歌，时日一长，阴阳寮便流言四起。听到流言的师父将我叫去，建议我同蝶子小姐坦白，莫耽误了她的人生。于是我回了一首和歌给蝶子小姐，自那之后她便不再送和歌来了。”
晴明说到这里，似乎神情有些落寞：“数年后师父再次接到小野家的委托，委托的内容竟是为小野碟子的亡灵做净化。师父带着我去小野家做净化时，我们都强烈地意识到蝶子小姐的亡灵无法净化，她的执念太深，已被心魔吞噬，死后的她恐是已成了恶灵。考虑到小野家的人多忠厚纯良，师父没忍心将此事告知他们，只是对我说，倘若日后遇到蝶子小姐，规劝未果才予抹杀。”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过去。”朔樱听着，也觉得有些感慨，“所以当时你没有抹杀她，而是先对她进行了劝说……”
“嗯，”晴明点了点头，“不过她自己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呢，我终究没能救她。”
见晴明有些感伤，朔樱灵机一动。
“我们换个话题！”朔樱故作神秘地凑近晴明，“想知道我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么？”
晴明看她一眼，一脸不感兴趣地别过头去：“没兴趣知道。”
“……”朔樱额角顿现青筋。
要不是看你一脸淡淡的忧伤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些呢！哼！愚蠢的人类！
于是朔樱开始循循善诱地说：“我在里面遇到的那个人呢，是白狐之子……哦不，应该说是空狐之子呢。”
原本一脸不屑的晴明整个人都怔住了，他僵硬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和神情，他人一看便知是在强撑。
朔樱注视着他深渊般的墨色瞳孔，忽然敛了嬉笑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依旧沉默。
“奇怪的是，我已经几乎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却唯有一段记忆似乎没有忘记。在幻境里，你告诉我，空狐是狐中上位者，灵力足以匹敌天神，甚至拥有神籍。而你的母亲，就是空狐。”朔樱没有说下去，转而看着晴明。
晴明默默与她对视，那充满灵性的黑眸中竟弥漫着挥之不去的伤痛。
他还是没有说话。
“她在临走前给你留下的信，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夫妇亲子之爱，纵然畜生三界，亦毫无二致。从这些话里可以看出，她真的很爱你，既是如此，她必定不会责怪你曾做错了什么。所以，晴明，她一定不希望你这样沉浸在自责里。作为一个母亲，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可她是因为被我看见了原形才离开的……原本她……”晴明低下头，将脸埋进阴影中，朔樱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他现在一定很难过。
“晴明，你的母亲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朔樱放柔了语气，试探着问。
“……嗯。”晴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在我小的时候，母亲经常给我讲故事，每天晚上抱着我哄我入睡，她总是微笑着，就像春天的和风一样，给予了我无比的温暖。母亲总是很开心，可是……”
说到这里他便止了声，只见他眼底悄悄涌上一层淡淡的水雾，朦胧地折射出晶亮的光芒。
“晴明。”朔樱将这些看在眼里，轻轻唤他。
晴明怔然抬眼。
“若是能替你分担些什么，或悲或喜，或好或坏，如果我可以的话……”朔樱尽量笑得温柔和煦，她伸出手覆上晴明的手背，轻声建议，“解铃还须系铃人，晴明，去见她吧。”
晴明一动不动地望着朔樱，眸中闪烁出异样的神采。
仿佛有光芒照入了心中那片久匿于黑暗的地方，曾经困扰自己的迷惘与痛楚竟都奇迹般地消失了。
这个女子究竟……
“别让自己后悔。”朔樱直视他，用目光表示对他的肯定，一边鼓励道。
良久。
“嗯……”晴明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微笑着对她说，“谢谢。”
朔樱笑着摇了摇头，视线不由得模糊了：“至少……她还在这个世上，也还是爱你的……”
对于我这个连母亲的面都没有见过的人来说，像晴明一样能有个健在的爱自己的母亲，是何等奢望……
蓦然想到不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再让人担心，朔樱便振作精神朝晴明绽出一个元气微笑：“晴明，你回去休息吧。我已经好很多了。”
“那好，我去叫彩纪来。”晴明深深地望了朔樱一眼，起身正欲离开，保宪就越过御帘走了进来。
看见朔樱醒了，他立刻故作惊讶地大呼：“哎呀！我们家的大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这么大惊小怪的做什么。”朔樱的后脑勺流下一滴豆大的汗珠。
“什么叫大惊小怪？你在这里昏睡了五天，所有人都担心不已，没一个人好好睡过觉！”保宪忽然严肃地说道，“特别是晴明，他根本就没回去过，从把你带回来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你到现在，几乎都没合眼。”
“……我知道。”朔樱有些惭愧地躲闪着保宪的目光。
“咳咳……总之，没事就好。”贺茂忠行也出现在了保宪身旁，鬓间的白发似乎更多了，他满是疲惫的样子让朔樱感到了深深的自责。
“师父。”晴明向贺茂忠行微微俯了俯身。
贺茂忠行点了点头。
朔樱瑟缩着望了望贺茂忠行，心虚地叫了声：“父亲大人。”
“朔樱啊，以后可不要这么莽撞了，知道你独自一人去找噬蝶的消息后，为父和保宪甚为担心。好在你平安回来了……”贺茂忠行无奈地叹了口气。
“父亲大人，以后女儿不会再如此冲动了。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唉……没事就好啊，没事就好啊。”贺茂忠行走到了朔樱身边坐下，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冰凌和彩纪正在为你做冰糕，一会儿多吃点吧。五天没进食，一定饿了吧。”
被贺茂忠行这么一说，朔樱还真觉得肚子咕咕叫了。
“还真饿了，”朔樱摸着瘪瘪的肚子道，忽然想到那个有着一双清澈眸子的小女孩，慌忙问，“兰姬！兰姬怎么样了？”
保宪用桧扇轻轻敲了敲朔樱的脑袋，无奈道：“你这丫头，竟这么惦记那小姑娘。放心吧，兰姬没事，生辰宴照常进行。哦对了，后来博雅大人问我为何你不在，我说你身体有些不适所以先回去了。”
“博雅大人啊……是个很耿直的人呢。”朔樱笑道，想起博雅，她就不由地望向那个浮云般的少年。
“师父，徒儿先告辞了。”
似乎没有注意到朔樱的目光，晴明向贺茂忠行鞠了个躬，转身欲走。
“晴明啊，真是辛苦你了。”贺茂忠行对晴明轻轻地笑了笑。
“这是徒儿应该做的。”晴明看向朔樱，眼中带着难能的温柔。
“早些回去吧，你多日未合眼了，好生休息。”
“徒儿告退。”
晴明走过御帘时，保宪搭住他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说：“你是不是对我妹妹有意思？”
晴明不禁一愣。
对她？有么？
回想起来，刚才竟然与她谈了关于母亲的事，且更让自己吃惊的是，她的一番话，竟让自己茅塞顿开，多年来积聚在心头的自责与悔恨也奇迹般地消失了。依自己的性格来说，那些事从来不愿轻易提起，连式神们都很少听说关于母亲的事，今天竟然不知不觉地在她面前卸下了面具。
这个女子……
“撒~谁知道呢。”晴明对着保宪粲然地一笑，便翩然远去。
保宪却愣在了原地。
刚才那个……真的是晴明么……
晴明的笑容一向完美无瑕，但总缺少了一丝真情。
这样发自肺腑的笑容，还是第一次见。
保宪默默望向坐在榻榻米上笑得眉飞色舞的朔樱，不禁感叹：真是奇妙的东西……爱情。
过了一会儿，彩纪随冰凌端着冰糕走了进来。
“小姐，”彩纪握住朔樱的手，“你感觉好些了么？”
朔樱点点头笑着对大家说：“父亲大人，保宪哥，冰凌，彩纪，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朔樱。”冰凌站在朔樱身边，漂亮的双色眼瞳满是自责。
“冰凌，坐下来。”朔樱抬头注视她那蓝粉双色的眼睛，绽出一个微笑。
冰凌依言坐了下来。
朔樱拉住冰凌的手。
“冰凌，听我说。”朔樱认真地看着冰凌的双色眼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
冰凌还想说什么，却被朔樱打断：“我知道你又要说保护主人是式神的责任。但是，听从主人的命令也是式神的责任。”
“朔樱……”冰凌蹙了眉。
“好啦，我现在不是没事了么？不要再多想啦。”
只见冰凌轻叹一声，才道：“嗯。”
“好啦！我要开吃了！”朔樱看着身旁放着的冰糕，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哈哈！好吃！饿死我了！”
“朔樱你慢点……”
“父亲大人……我都快饿死了你还让我慢点……”
“……你这孩子……”
“咳……咳咳咳……”
“都说了让你慢点吃，彩纪，快去端水来。”
“好！”
“呜呜呜……五天不吃饭都快饿死了，结果吃的时候还噎到……”
“扑哧……”
“……冰凌你笑什么！”
“呵呵……没什么……”
“还说没有！”
“真的没有。”
……
窗外，紫色的桔梗花随风飘摇，仿佛响起一阵阵空灵而魅惑的琴曲。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章】一念放下万事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