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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子规啼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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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湛离
京城街市,热闹的人流忽然被惊扰,纷纷四散躲避。一队官兵从纷乱的人群中飞快冲出来,一边呼喝着让行人让路,马蹄却一点不顾忌行人,直撞得人倒摊翻,一片狼藉。
这队官兵过去,方才繁华的街道已经混乱不堪,人们哭喊着救助受伤的亲人,看着辛苦采办来的货物跌足叹息,没有受伤的人们则看向那队耀武扬威的背影,悄悄议论。
“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厉害!”
“老兄,你没看见那飞鱼服?这是锦衣卫啊!”
街角,一个跛足的乞丐双目冒火,悄悄冲着远去的背影吐口水。
“呸!一群狗奴才!”
这队锦衣卫可顾不上身后的狼藉,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刀剑铿锵,骏马嘶鸣,闯过最热闹的街市,便直奔临近的平民区。没有任何耽搁,目标直指那条小河附近的贫民民居。
小河的水依旧静静流淌,河边的杂树舒展着枝叶沐浴着阳光,这宁静时光就这样被猛然打断,锦衣卫穿过狭窄巷道的骚乱之后,临河的一座破屋屋门被猛地踢开。
破旧的屋门被那坚硬战靴踢得四分五裂,服饰鲜明的锦衣卫闯入破屋,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木板床和木桌木椅。
“没有人!”迅速搜查后,锦衣卫官兵回报首领。
首领二目转了转,将手中宝剑一挥,“接着搜查周围房舍,可疑之人一律缉拿,敢据者格杀勿论!”
“是!”众兵士纷纷领命,提刀仗剑而出。于是这一带贫民区掀起了腥风血雨,嘶哑的哭嚎声却并未传出多远,很快散落在天地之间。
只要隔开一段距离,便不会有人留意到这里的哭泣。
另一个街区,另一片平民区。
也是一条狭窄的巷道,同样的低矮房屋。这屋子外面看上去低矮破旧,里面却收拾得十分温馨。这里没有豪华的装饰,窗帘帐幔都是粗布材料,却缝制得很精致。只是些粗苯陈旧的家具,都擦拭得干干净净,还用漂亮的刺绣装饰起来,那股穷困潦倒的味道变成了平凡中的安适,看得出来主人是一个心灵手巧,并且活得非常快乐的人。
小小的房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这样的地方,对于久在黑夜赶路的疲累之人而言,无疑是最舒服的地方。
木门无声无息打开,门帘挑起,一个身材高挑的人走了进来。
此人一身黑色劲装,一手提个木桶,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花瓶,花瓶里面,插着满满一瓶鲜花。
他的目光掠过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放下木桶,将手里的抹布也扔进木桶里,然后端着花瓶走进来,将花瓶小心翼翼摆在几案上。
他冰冷的目光久久凝视着瓶子里的鲜花,双手笨拙得摆布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阿宁,我手笨,无论我怎么弄,都弄不好这些花。”
他放开手,身子向后仰,坐在了木板地上,抬起头细细看着这间屋子的布置。
“阿宁,你到底在哪里……”
上一次,这间屋子被血污所染,他所记挂的人也踪迹全无。尽管从霍三娘口中听到了她的真正身份,但是在湛离的心中,她的阿宁还是她的阿宁,这里,还是他的家。他自幼便从来不曾拥有,也是从来最向往的地方。
没有抓住楚明宗的女儿,没有杀死楚明宗,竟然还听到了红影……他只是无意识地回到了这里,花了很久的时间,清洗所有血污,整理破碎的杂物,将这个房间恢复成了他与阿宁都最喜欢的样子。
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是在这里,外面的事情便好像都已与他无关。无论子规如何,无论阿宁是什么人,至少这时,他属于这里,属于他曾经不惜用生命交换的平凡和自由。
不知过了多久。
木门再次打开,依稀的光影洒落在他半阖的眼睑上。
湛离没有理。他是个习武之人,是子规的王牌杀手,在他的潜意识里,周围环境的任何变化都能引起他身体的激烈反应。可是这一次,他却丝毫也没有动,并非没有察觉,而是不想,不想到不仅心里不想,连早已形成的下意识反应都没有。
有脚步声走近,湛离依旧半阖着眼不动。一个杀手在这样的时候不动,一般是在蓄积着致命一击,可是此时的湛离,却只是单纯地将生命交给了对方。
无论来的人是谁,已不重要。
脚步走到了他的身后,停下。
湛离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睁大了眼,猛然回过头去。
身后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的样子已大不相同。
往日那个穿着粗布衣裙,挽着寻常发髻,脸上笑意融融的女子,此时一身黑色劲装。坚硬的鞶带紧紧扎住她柔软细弱的腰身,粗糙的护腕前露着那双灵巧修长的双手。她的腰间悬着一把长剑,闪亮的剑格,结实的剑柄,漆黑的剑鞘。直到这时才发现,若是用习武之人的眼睛细细看来,她的手除了可以穿针引线,的确是一双惯于用剑的手。
湛离双手扶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面对着她。
他细细打量着她,好像从来未曾见过,细细看着这个已经看过无数次,一直在藏在他心里的女子。
“阿宁……”良久,他终于道。
甄宁的样子很平静,没有笑意,也没有愤怒。她只是用最平静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这样的目光却最让眼前的男人动容。
原来,她根本没有拿他当一回事,以至于面对他时,心中都毫无波澜。
甄宁道:“你果然在这里。”
湛离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阿宁,霍三娘说你是……我不信。”
甄宁眨了眨好看的眼睛,有些意外的样子。
“不信?不信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又看看被湛离收拾得恢复原状的屋子,“那你现在,信了?”
她的手按上剑柄,眼神依旧没有感情。实在难以想象,这个温柔多情的女子,过去的所有微笑,所有温情,都是伪装的。
“不……”湛离全身打了一个冷战,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不……你不是阿宁。”
甄宁有些不耐烦地皱眉,“我是以前你认识的阿宁不假,不过不是全部。我全名甄宁,身份,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那夜霍三娘说的话对于他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那道雷电引发的烈火即将烧死他,让他燃尽自己。可是现在他面前的甄宁,又分明是灭火的冰泉。
湛离怔怔看着她,心中的烈火慢慢熄灭。他感觉身心一片冰冷,心已死,人虽然活着,却已与死无异。
“所以,”他的声音稳定下来,抱起双臂,森然目光射向眼前的女子,“你为何还要来这里找我?”
甄宁毫无迟疑道:“圣上命锦衣卫捉拿你和你的同伙,虽然我已说出了你们的住处,可是我觉得,霍三娘那个老奸巨猾的女人或许已有察觉,或许会转移你们。”
她看看桌上的花瓶,点点头道:“她会转移别人去哪里我不知道,但是你,我觉得你应该还会来这里。”
湛离面无表情道:“你是来捉拿我的,是么?”
甄宁道:“不错。”
湛离道:“你觉得,你能战胜我?”
甄宁道:“你剑术精妙,从招式上而言,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的内力修为是超过你的。这一点,我早已做过了对比。”
湛离冷笑道:“这样说来,今日我们两人,面临一战?”
甄宁道:“你若顽抗,那必有一战。不过,你也可以选择束手就擒。”
湛离向旁边的几案上伸出手,抓住了那把他平时便习惯放在那里的长剑。
“我一直没有发觉你会武功,与你一战,也不错。”他苦笑了一下,提剑在手,又看了看周围的布置,“不过,我们不要在这里,我刚刚打扫干净,不要弄脏了。”
甄宁点头道:“好。”
她说完,利落地转身,推门出去。
湛离又环顾了一下这个屋子,便提剑走出去,小心关好了门。
小巷子十分狭窄,周围都是破落的民居。这样的时候,那些人应该都在外面讨生活,周围没有人声,一片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被凄厉的剑鸣打破。
剑光冰冷,犹如撕裂了空间,让人在短暂的时间内看到了地狱一隅。剑是冷的,心也毫无温度,生已无意趣,死也就没有什么可惧。无论是生是死,也不过是选择一种状态而已,对于他而言,都无所谓。
甄宁说的果然没错。
她的内力修为非常高深。在他们没有相识的岁月里,她一定曾经受过不亚于他的训练。不过,身为女子,从身材而言,很多招式她略逊一筹。
湛离一记措不及防的变招,甄宁要害正暴露在剑锋之下。只要长剑再进一分,甄宁便无处可逃。
就在生死关头,那只握剑的手却堪堪控住了剑,抽剑回撤。
眼看着剑锋就要伤害到她,湛离下意识选择了后退。
双方招式停下,侧面而立。
湛离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我不会伤害你,你走吧。”
他说完,不等甄宁回答,转身便走。
身后破空凌厉,湛离身体一僵,躲闪已经来不及。
甄宁的剑锋毫不迟疑地刺入了湛离后背,没柄而入,血染的剑刃立即透胸而出。
湛离站在那里没有了动作,低头看着胸口的剑锋,一向冷厉的容颜放松开了,唇角微扬,笑了一笑。
“你是故意的。”
甄宁握着剑柄,脸色如常,“兵不厌诈,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湛离的手松开,长剑落在地上。这把杀手的剑,过去杀人无数,今日就这样颓然掉落在尘土之中。
“你不是阿宁。”他闭上眼,嘴角依旧挂着微笑,“阿宁在我心里,与我在一起。”
随着甄宁霍然拔剑,湛离的身躯颤了几颤,静静倒了下去。他与他的剑一样,倒在尘土里,脸上还留着满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