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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家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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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让你把她带回来的!”声音跟尖叫鸡似的。
二蛋娘见着人,差点把手里的碗砸过去,但她不舍得这个粗陶碗。
就看见刘大富领着进来一个人,他是喜上眉梢,女人是欲语还休。
“姐~”姚洪霜妖妖娆娆的声调跟勾魂似的,惹得二蛋爹偷着看了好几眼。
“这不是正巧碰到了小姨,她也是不少日子没看见娘了,想你了,过来看看你。”刘大富不是没有眼力见,但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当然要打圆场。
二蛋娘瞪了一眼大儿子,嘴上说着:“看也看过了,就走吧,赶紧走,也好让我重新拖地。”
姚洪霜面色微红,也不知道是羞是怒,逮到姐夫偷看自己,嗔怪道:“姐夫也不劝劝姐,多大的事能比过血亲骨肉得情分。”
二蛋爹见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呆愣着道:“啊,这这……”
二蛋娘嘲讽句:“就他口笨拙舌的,有贼心也没贼胆,你这不是登门,你这是要入室啊。”
刘芳在屋子里听得清楚,感慨自家娘战斗力高超,这等级白莲花可不容易打发。
“姐姐就会往坏了想我,如果我做了错事,自然由公安惩罚我,又哪来的我登门呢。”姚洪霜说完,就要坐下,拿着棒子面饼小咬一口,大侄子麻利的递过来筷子,二蛋娘都来不及阻止。
“刘大富!你几个意思,不愿意待着就趁早滚蛋,老娘有组织照顾,用不着你养老送终,也不缺你这么个带把的。”二蛋娘把手里的窝窝砸到刘大富脸上。
就着那声惨叫,越想越堵心,直接把桌子抄了,黑绿的菜汤洒了姚洪霜一身。
刘芳听见了,有些幸灾乐祸,她这个大哥抄家批斗第一流,不是个好东西,就得有人治他。
姚洪霜有些演不下去了,嘴里的饼子干咧咧的堵住嘴,她就知道这个姐姐不能容她。
哪怕是被洒了一身菜汤,她都能稳住表情,顺便还思考着退路。
刘大富不干了,在外面被奉承惯了,回家哪还糟的了气。
“那行,这家没我地,我也不待了。”说完就怒气冲冲的跑了。
刘大富想着你哄一句,他就回去,可等出了大院都没有别的动静。
最后为了面子,想着去朋友家挤一宿。
二蛋爹正可惜他的稀饭呢,半碗米饭吃了八成,剩下的泡热水溜缝,那日子美极了,现在洒了一地,可惜了粮食,败家娘们。
姚洪霜站起来,手里的饼子攥得紧,含糊道:“唉,见也见了,我这就走,回头野地桥底,让人碰见了收个尸,麻烦您两位找个结实的席子把我裹紧了埋深山里。”
这自怨自艾劲儿,说得好像马上就要归西了。
刘芳想着这女人虽然不是啥好东西,但怎么也是一条人命啊。
真要让人去死,她又接受不了。
正等她纠结呢,二蛋娘发话道:“走了个坏种又来一个,你就住孽障那屋,他要是住回来你就滚蛋。”
刘芳差点一句‘妙啊’,她这位娘,可是有大智慧。
刘大富可不是好人,当初在学校批斗老师,当场死了俩,剩下的下牛棚估计也没好哪去。
现在二蛋娘让这俩人对立起来,那叫以毒攻毒。
姚洪霜眉开眼笑道:“没逗我玩吧,毕竟亲儿子和姐妹差的可挺远。”
二蛋娘呸了她一口:“半斤八两!”
她知道大儿子做的事缺德,她虽然也不是啥好人,但人命官司可不敢惹,窝里横罢了,那群被批斗的,以前她都不好正眼看,现在让老大得罪干净了,万一有个官复原职的,对手动不了,拿个小兵开刀还不容易,二蛋娘后怕了这么多年,觉得老大死了她就哭一场完了,老二老三虽然又蠢又懒,但要是死了,就挖她心肝喽。
“姐姐就是这么聪明,当初那个嘴甜的,跟你相看,你看不上,我看上了,你顺水推了一把,我进火坑了,你要死要活,老爹的工作转给你了,还给你找了个耳朵软的,享福啊。”姚洪霜觉得自己美人多薄命。
二蛋娘觉得贱人真矫情,还让给她,俩人都钻稻草垛了,工作也是她花钱买来的,老两口送葬她也是花了不少。
背景板这时候反应过来:“谁是耙耳朵啊!”
二蛋家正热闹呢,小棉家也热闹起来了。
“看看你王姐我做的粘豆包,高粱米!想的很,老家送来的,就是不好消化,但真抗饿。”王婶拎着个木盒,盖子上兜了一层麻布,盒体黑黢黢的,做工很是精细。
柳宁一眼就看出来这盒子是个好东西,虽然是日常用的,但看木料就知道差不了,至于她为啥知道木料,因为她家也有。
把人让到屋子里来,王婶看着屋子里支起来的炕桌,又看了看自己的盒子,没多说什么,把一大海碗粘豆包端上桌子,还有一碗带着油花的炒土豆片,里面藏着两小片腊肉。
看到这饭菜,柳宁鼻子发酸,有的时候别人待你好,心里的委屈劲才憋不住。
“王婶也别走了,就在这吃吧,我可是做了俩菜。”说着就躲出去了,柳宁抹了把鼻子,日子不还得过嘛。
王婶大概是感受到了情绪,也没推让。
“王奶奶,你看我写的字。”小棉跑过来,把自己写的铅笔字递过来,小辫子翘了两下,和孩子一样,俏皮的很。
王婶年近五十,孙子比小棉还大,她接过来,哄道:“那王奶奶可得好好看看,其实我不看就知道,小棉写的好极了!”
“向主席学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王婶目光中带着真挚热切,“好!就要这样,主席是东方的红太阳,打跑了三座大山,让人们站了起来,要向他学习,为人民服务,为国家做贡献。”
王婶是老党员了,三十年的党龄让她的骨子里都流淌着红色血液,曾经在妇助队熬夜纳鞋底送物资掩护红军斗敌特,一眨眼都长白头发啦。
柳宁端着两盘菜进来,鱼盘子,一个海米炒白菜,一个干辣椒炒鸡。
海米是一位知青同学寄来的,两人一直保持通信,每两个月都寄一些东西,算是物资互换,鸡是熏鸡,她自己熏的,原本想着带去部队的。
除这两个菜外,主食是二米饭,小米与大米掺着蒸的饭。
“这都赶上过年了!日子不过啦。”王婶眼睛都瞪圆了,她知道柳宁生活条件好,但她不舍得吃这些,娘俩吃就行了,她这么大岁数了,好吃赖吃还能多活两年?
柳宁听不惯这个,王婶不喜欢串门,除了有事时冲在第一线,别家有个什么闲言碎语的她都不偏听,以前两人见面都有笑脸也热切,但说熟也算不上。
这一次王婶直接应下帮她找房,领着战友来她家,还把二蛋娘给轰跑了,又给她送来这么好的饭菜,柳宁是打心里感激的。
市里生活条件很好,但从朋友的信中得知,乡下大多数人家还是要节衣缩食才能度过春冬。
所以送粮食,基本上都等于过命交情了,口粮都是从嘴里省下来的。
“做都做了,您别和我客气,虽然咱们娘俩以前不亲近,但就今天您帮了我这么多,我真的多少感谢都无法表达。”柳宁她娘去的早,爹又忙于工作,虽然把她照顾的不错,但亲情确实遗憾。
当初秦嘉骏不过是个小兵,跟着首长做勤务兵,她父亲与首长是战友,要不是秦嘉骏对她好的无可挑剔,她也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王婶看着三盘菜,嗨了一声,又爽快道:“吃,今天跟着妹子沾光。”
三人趁着夜色,在煤油灯光下吃着丰盛晚餐。
“我呀,一吃上点好东西,心里就过意不去。”王婶吃了两口,看着碗里柳宁夹过来的鸡翅,心里发闷。
柳宁问:“怎么了?”
“我家老三,下乡了,一眨眼都五年了,当初一家最少去一个,我家四个孩子,老大闺女早结婚了,老二是二十七,结婚了也有工作,没他事,老三是二十二,有对象了工作也有苗头了,要是下乡对象肯定散了,老四才十七,高中毕业。”
“我想着当哥的去,弟弟小,出去了有事禁不住,老三当临时工也磨砺了些,能担住事,老三知道消息就说当哥的去,弟弟小,但老四觉得他还年轻出去闯一下也好,自己偷着去报了名。”
“他十七了,算是大孩子了,可当娘的咋忍心呢。”
王婶这么要强的人,眼眶都红了,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多浅显的道理啊。
其实不分老三老四,哪一个离开了她都吃不下好东西,可为国家做贡献,所有的情绪都只能憋在心里。
“老四现在在哪?”柳宁问道。
王婶定了下道:“新疆,好地方,就是太远了。”
确实太远了,坐火车都得三四天。
“他一年给我寄一次包裹,有棉花羊肉和葡萄干,都是好东西,他在的地方有农场,他当老师也种地,说自己黑得很。”王婶谈起老四是带着骄傲的,她觉得儿子是好样的,是成长起来的大树。
柳宁笑了说:“那就更要多吃,不然等你儿子回来,看老娘瘦了,不得难受。”
王婶叹气道:“还是心里的坎过不去,要是我去多好,为祖国做贡献,多远多累我都行。”
“您现在就在为祖国做贡献,我可是听说,您没少抓特务。”
这是真的,王婶抓特务一把手,跟信号塔似的,只要是在她的区域,面生的人,话里话外她都打探清楚了。
今天带着霍军俩人上门也不是意外,她是特地盯着人的,怕特务假冒军官迫害烈士家庭,后面都跟着人呢。
俩人说着又聊起以前。
“解放前的日子别提多苦了,天天吃黄连苦胆都比不上,现在日子好啊,以后国泰民安,也会更好的!”
之后,王婶又说了不少建国前的日子,比如建国前十几年,她家被搜了不少次,多少东西都弄走了,一家老小饿得掐脖,又说自己怎么帮红军掩护,还有晚上纳鞋底不敢点灯,怕被稽查队逮到。
吃着聊着,更晚了。
王婶大儿子特地来找,柳宁送她出门。
俩人抬头看到天上的月亮,也不知道为什么月亮那么远又那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