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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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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等我醒来,天已经是半黑了。微凉的风带着竹叶香气拂过脸侧,被褥间也尽是清淡好闻的味道。我意识里一片慵懒,半点不想睁眼。
被子好软,应该像是母亲的怀抱吧。父亲说男孩子不能娇惯,不让绣姨抱我。而属于母亲的拥抱,只是无尽血雾包围。宫内诡谲,我都多久没能睡个好觉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一惊,连忙睁开眼。周围是完全不熟悉的布置,淡雅舒适,并不是宫中。
这是什么地方?我多年来养成的警惕发作,便四下看去。忽然想到了适才种种,才明白这竟然是丞相家中。
床边不远处,邬政正靠在椅子上看书,想来是照顾我的。他身边有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表情有些不安,过了会儿软软开口:“小政,先生让你照顾他,你怎么自己看书啊。”
邬政向床上斜了一眼,我连忙合上眼,不过这么远,想来他也是看不到的。他哼了一声:“他害师父伤重,我不收拾他已经是强忍,还照顾他?”
小丫头鼻子皱了下:“你果然阳奉阴违,我去告诉先生。”
邬政语气马上惊慌起来:“我哪有……再说,本来也是他对师父不好,难道你不生气?”
“先生说不是他做的。”小丫头声音很是清脆,带着点撒娇意味,“先生说你不遵师命欺负他,先生很生气。”
少年冷哼一声:“师父就是向着他!”
被怀恨了啊。
丞相在南朔几乎是神仙一样的存在,邬政崇拜他崇拜得要命,这一次的事件,谁都知道和我脱不了干系。他对我怀恨,确实是理所应当。
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带着愠意的声音:“阿政,你下午没有通报已是不对,现在居然还不遵师命,你想叛出师门不成?”
邬政马上站起来,一脸紧张冲到门口:“师父你怎么来了,你还受着伤……”
“王上如何了?你不来通报,我自然要来看。”丞相缓步进来,脸沉着,扫了眼邬政,便向床上看过来。他目光充满关切,我心中一热,不由睁开眼看过去。
丞相却是清减了,适才匆匆一面没发觉,现在仔细看去,才见他脸颊都削下去,更有说不出的憔悴。我忽然想起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心软下来,喃喃道:“丞相,不是我……”
邬政冷哼道:“不是你是谁?你以为什么人都能随便闯过外院的机关?可恨师父有眼无珠,当年竟然传授了你——”
“阿政!”丞相提高声音打断他,脸色极为难看,“你给我出去!”
邬政脸色十分难看,却不敢违背丞相吩咐,转身离开。丞相微微叹口气,走到床边来,瞬也不瞬地看着我,眼中尽是关怀。
我觉得温暖,却又心虚。不觉开口:“真的不是我派的人……”
虽然确实是我商议同意的,甚至他们能突破前院的机关,多半也是因为我让心腹和他们合作的关系。丞相的机关之术天下无双,若非他教出来的人,又怎能破解?
丞相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带着些宽容:“臣并没有说是王上,阿政性急鲁莽,王上莫要怪罪才是。”
他语气只是平常,但那句性急鲁莽隐隐透出些旁指的意思来。我抬头看他的脸,丞相表情极是温和,眼里带着几分规劝。
我的心蓦地冷下来,原来丞相并不是真的信我,只是觉得我蠢罢了。
也对,事情本来与我有关,我凭什么说不是我?
我定了定神,一早就定下的戏本,却不能因为心思起伏放弃。我低声道:“丞相伤势如何?怎么不去休息?”
丞相继续温和笑着:“只是小伤,何劳王上挂怀?倒是王上身体本就虚弱,又在外撑了一下午,现在可好了些?”
我点头下地,其实还有些头昏,不过只做无事。
丞相却过来扶我坐到一边,微微摇头:“王上体弱,日后切不可再如此……”大概是我扶额的动作提醒了他,他靠过来,手按住我额边,轻轻揉着,“头疼是老毛病了,早说不要过虑多思,你啊,怎不多顾着点自己身体?”
他这话说得像是为我,我却怎么都感觉他另有用意。不动声色缩了缩,从他手中离开,我还是站起来:“孤是来看丞相身体情况的,既然丞相无事,孤也该回去了。眼看登基大典在即,朝中还有许多事。丞相先休息,那些琐事孤会处理。”
丞相本来要拦住我,听到这句话脸上一僵,动作也停住了。
他并不是爱权之人,我明白。他殚精竭虑,都是为了南朔,为了父亲打下的这一片基业。
他关心的并不是我,而是父亲留下的江山。他自然不希望我身体出什么岔子,但是如果能让我去休养而不和他争夺权力,他自是再高兴不过。
所以我只好伤他。
丞相表情黯淡下来,脸上的温柔也有些发苦。他低低叹口气:“王上,臣被刺一事,应与东康脱不了干系。若皇上不反对,臣想处置一些人。”
我冷哼道:“孤哪里会反对,丞相想做什么无需禀告。”
丞相垂下眼睫,在苍白的脸上加了一道阴影。
“王上……”他还想说什么,我一摆手:“孤回宫了,丞相受伤应该休养,若觉不适,可以不必入宫上朝。”
丞相面无表情,我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气,仔细分辩,却什么都没有。
踏出房门,门口邬政狠狠瞪我。我笑了笑,也不理会他,带着护卫离开。
朝中还是起了一阵风波,丞相受了伤,便以抓刺客的理由收拾了一批人。我也恨他们行事鲁莽,权当不知。太后派人来谈问过,我倒也诉起委屈来:都跪到昏倒了,能不委屈吗?
三叔进宫来找我,道玉儿那一腔单相思是她自己的事,并非丞相有意。
汶国最近有些异动,三叔想去江侧镇守。
我苦笑:“三叔,这事情我自知怪不到别人,你没必要离开。”
三叔迟疑道:“丞相被人行刺……”
他是老实人,不会遮掩。我盯着他,蓦然大笑:“三叔莫不成也以为是孤所为?”
我这一作势,三叔便更是迟疑:“听说康宁来之后,经常入宫?”
我将头侧到一边,四周无人,我微微笑道:“三叔,当年你从千军万马中救起我。我娘在那时候,已经死了。”
三叔听明白了,表情放松下来:“那就好。丞相有大功于国,你不必防他。玉儿的事我一直没能注意,我已将她送走,你……”
“我一直拿玉儿当妹妹,她想嫁丞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可以下旨赐婚。”
三叔苦笑:“且不说我与丞相平辈相交,就算这点无妨,此事也断断不可。”
三叔只有玉儿一个女儿,年纪也不小了,况且她一向死心眼。我低头,声音也压低:“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丞相本来也比我大不了几岁。”
“丞相他……”三叔犹豫片刻,“他曾为此事大发雷霆,言道绝无可能。”
“啊?”
爱护女儿的三叔原来已经去探过了口风,无奈丞相态度强硬?
说来我好像从未见过丞相发火,也不知道该会是什么样子的。
三叔眉头皱着:“丞相这人心思极深,我这种武将是不懂的。不过他大概早有牵挂,只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成婚……”
身为父亲的三叔不由深深叹气,为女儿的情路叹息。
他如果知道丞相喜欢的,多半是父亲,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南朔民风虽然谈不上十分保守,但这种事若张扬出去,怕是说也说不清。虽说丞相和父亲从来没发生过什么,怕是也毁了一世名声。
如果我真的宣扬出去,父亲死后名声如何我倒不在意,但丞相呢?
我已经欺负他良多,这一点,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