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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   池思思下楼走出医院,瞧见路边停着辆空出租,径直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报出一个地址后,司机没有应声,沉默地挂档踩下离合。

      这个时间点人不算多,错开了下班高峰期,车流量也小。车速很快,玻璃窗外的风景向后退去,模糊成一团,池思思愣愣出神,忽地想起当初吝泽和池父说过的话。

      池父最开始并不那么认可这段感情,只不过他尊重女儿的意见,并不打算过多干涉孩子的好恶,但吝泽偏要得到对方的认可,倒也符合他有些传统的观念和正儿八经的性格。

      他说——

      “家人之于我来说是一个十分模糊的界线,但思思把这个界线重新定义了。在我落魄时、消沉时,她都不曾离开,一如既往地关怀于我,像个时时刻刻温暖发热的小太阳。而现在,我确认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照顾她一生,绝不离弃——我想给思思最想要的东西。”

      曾经不论是亲耳听见、还是此后几度回想起时,都觉得坚不可摧的承诺,现在却让她品出了那么一丝不对味。

      什么叫——她想要的东西?

      婚姻对他来说,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那和她的五年又算什么,投桃报李?还是黄雀衔环?

      认识吝泽十一年来,池思思头一次没了底牌。

      她握着挎包的珍珠带子,拇指指腹不安地搓动着珠子的滑面。
      她甚至开始想,吝泽能做出这样的举动,一定是拿捏住了她父母的软肋——

      池父池母将女儿对吝泽满腔热忱的爱意看在眼里,多年来,吝泽也未曾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所以就算被女婿横空夺走一家人多年来的期望,为了女儿,他们最后还是会选择瞒下来、或者软言劝她放下心结。

      那他们的心结,又有谁来劝解?

      她把吝泽当作底线,吝泽却只将她柔软的爱意当作一柄尖锐的利刃。

      池思思抬手遮住双眼,掌心沾染的油腻烧烤味扑进鼻腔,不知是这股味道激起了她的妊娠反应,还是因为吝泽所作所为的这一系列事——

      她忽然觉得很恶心。

      “司机师傅,我有点晕车,麻烦靠边停一下。”

      出租车缓缓停靠在一处拐角,池思思打开车门冲到路边,有种几乎要把胃里的酸水全都吐出来的错觉,抱着敞盖的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司机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下了车,靠在垃圾桶不远处的白杨树上,身上的外套裤子是一瓦暗沉沉的黑,他沉默地盯着池思思看了一会儿,从裤兜里摸出盒皱巴巴的香烟。

      “啪”
      余光中亮起一团迎风跳跃的小火苗,池思思顺着望过去,男人叼着根烟低头刷手机,感受到她的注视,抬了抬眼皮,轻佻地笑了。

      “哟,怀了?”

      手机屏荧黄的灯光照在男人脸上,自眉心至唇角,映出一道可怖的刀疤。
      池思思涣散的目光缓缓凝聚至一点,握着手机,下意识快速按下了110,手指放在拨通键上,警惕地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男人似乎从她紧绷的神情中获得了一丝快感,愉悦地低声笑了起来。
      忽略那身和灰土颜色融为一体的肮脏衣衫,以及面上慑人的疤痕,细看五官,那飞挑的眼尾和薄情的唇瓣,和吝泽有六分相像。

      “怎么是你?”池思思转了转眼珠子,微微蹙眉,“你在楼下蹲我?”

      “不过是公公想和儿媳妇聊聊天而已,说得这么难听干什么?”
      “吝泽从来没有承认过有你这样的父亲。”
      “吝泽?好见外的称呼,怎么,小夫妻闹别扭了?他不承认没有意义,生理上我就是他爸。”
      “不劳费心,即便生理上是,法律上也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男人吐出一个烟圈,站在缭绕的烟雾里,一根烟只燃到一半便丢在了地上。

      “上车。”
      “不必了,我家有司机。”

      “司机要是能接你还会让我蹲着?”他像是自嘲般哼笑一声,用鞋尖碾灭那半截冒着火星的烟蒂,“上来吧,我要想对你做什么,趁你刚才发呆的时间已经把车开到荒郊野岭里去了。”

      “……”
      池思思看了看四周,的确是从医院回家的正路。这男人虽然是个人渣,却从没有找过她的麻烦,或许也是吝泽把她保护得过于好了,此番越过吝泽直接找到她身上,必然是有什么原因。

      如果换做以往,她一定坚定不移地拒绝听从男人的任何说辞,但现在,稳稳偏向吝泽那边的天枰,减去了一点名为“信任”的秤砣,开始出现摇摆不定的趋势。

      池思思小心翼翼地坐上了后车座,男人沉默着把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后,从车门上的侧兜里摸出只CD盒,等红绿灯的功夫,暴躁地拆封把CD塞了进去。

      音箱里传出“兹拉”的刺耳读盘声,池思思不知道他的意图何在,总不会是放音乐缓和气氛,提心吊胆地握着手机,随时准备报警。

      “小女孩的喜欢都是三分钟热度,何况连喜欢也谈不上,只不过是对和自己云泥之别的人产生的怜悯之心罢了。”

      清澈低缓的少年声音清晰地从四个角落的音箱里传了出来,池思思一怔。

      -“不一定,这个年纪的小丫头最好懂,她看你的眼神,可不是同情那么简单。”
      -“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查过了,那丫头是池氏公司霜思总裁的独生女,宝贝疙瘩一个,疼爱得紧,你老爹我么最近手头紧,掏不出钱供你上辅导班,听说池家有一对一的家教,请的都是名牌大学的博士毕业生,想去吗?”
      -“……”
      -“她能为了你把全班的门票都免了,这点小事……你争点气,自己想办法。”

      -“你说你,考上这么好的大学有什么用呢,我反正是一分钱也不会给你掏学费。诶,你跟那个池家的小丫头……最近进展如何?”
      -“不行。”
      -“臭小子,我还没说呢你就不行。不行你干脆也别上了,趁早辍学打工,多赚点钱补贴家用,也别再肖想人家高材生了,你可配不上。”

      -“有事吗?”
      -“我是你老子,少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早就不是了。”
      -“……听说你最近在创业,公司有起色了?”
      -“说吧,要多少。”
      -“哈,还不算太白眼狼。奉劝你一句,还是趁早结婚,把池家栓住的好,不然可有大把的富家子弟排队等着那丫头呢。”

      …………

      不计其数的录音一段段播放着,每一段录音的音色听起来都不同,池思思仿佛听着他一路成长,从当初那个坐在窗边,认真地在试卷写下公式,解除答案,衣角有好闻的橘子味的少年,变成了今时今日这个步步都要算计的利益家。

      吝泽的声音环绕在狭小车内的每一处空间,无处不在、无处不在地侵入池思思的骨髓。

      她想起高二暑假时拉着吝泽一起回家听课,他就在她家整整做了两个月的午餐和晚餐。

      她想起大学帮吝泽代付了第一年的学费,他就打了四五份零工,攒出了往后几年的学费,还送了她第一份昂贵的礼物。

      她想起吝泽创业时池家拉拽的那一把,后来公司正式开始盈利后,他向她求婚,盛大的婚礼现场,用尽昂贵的食材布景,没有让池家出一分一毫。

      她想起陪伴他的五年,以及婚后,偏心疼爱的又五年时光。

      他斤斤计较地算计着她付出的所有,从金钱、利益、到青春,然后加倍地偿还于她,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谁也不亏欠、谁也不愧对,做回完完整整的自己。

      时至此刻,池思思却冷静得吓人,她说:“很难想象,一个人连和自己儿子的对话都要时时录音,你留着这些,就是为了今天?意在告诉我,吝泽从最开始接近我就目的不纯?”

      “倒也不完全是。”男人又从皱巴巴的纸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低头翻找打火机时,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似乎想起后座坐着的是个孕妇,干脆就这样干巴巴咬在嘴里。

      “是防着今天的出现——事实证明,最了解的儿子的果然还是老子,他不给我想要的,我只能拿出这些东西。”

      “当然,我承认我目的不纯,有套话的嫌疑在,你可以不相信,横竖……我和你的丈夫,父子两个,都是彻头彻尾的人渣。”

      池思思张了张嘴,多年维护的习惯使她下意识想要反驳。

      【阿泽和你是不一样的。】

      她说不出口。
      也不得不承认,即便知道他目的不纯,留着这些录音的行为本身就存在可疑,但——

      利用是真,欺骗是真。

      感恩也是真,偿还亦是真。

      独独爱她是假。

      出租车缓缓停在庭院大门前,池思思回头看了一眼,握住门把的指尖微微发抖、微微泛白。

      “吝泽一定没有和你说过这样的话,但我要说,能让自己的儿子,对于家庭和孩子的存在不抱任何期待,有的只是价值上的衡量……有你这样的父亲、这样的丈夫,是吝泽和他母亲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他听到这话,低头翻找出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燃了香烟,半只胳膊探出窗外,复又吞云吐雾了起来。

      池思思看不清他隐在烟雾后的脸,只能听见身前落下一声哼笑,“你说的对。”

      以及一地被扬尘而去的车轮碾碎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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