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白塔》狐言先生

61、番外：人生若只如初见（2）

　　当夜，林清浅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抢救回来了。

　　父母正在医院照顾尚在昏迷的林清浅。独留她一个人家。

　　她一个人去将林清浅房中的血渍清理干净。她很少进妹妹的房间。当然了，林清浅也不让她进。

　　她蹲在地上，将地上那摊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认真且用力擦拭干净。

　　母亲发了短信回来，让她收拾一点妹妹换洗的衣服送来医院。她擦完地板，就去衣柜给妹妹拿衣服。

　　她打开衣柜时却发现，里头并没有太多的衣服，而且很凌乱。她给妹妹拿换洗的衣服，边为她收拾衣柜。却意外发现衣柜里有一个不大的木箱子。

　　她将木箱子拿了出来，发现木箱没有上锁。她没有去看木箱里头的东西，而且将木箱子放到一边。方便自己整理衣柜。

　　衣柜收拾好了，她准备将木箱归放回原地，却在捧起木箱时，看到一张蟑螂爬到她手上。

　　她吓得忙一缩手，木箱随之落地。箱内的东西洒了出来。

　　洒出来的全是笔记本。每本都很厚。她愣怔片刻。将本子捡起来，却意外看到被打开的一页。里面提到自己。

　　她忍不住将笔记本一本一本地翻来看。

　　那是林清浅的日记。

　　有小学，初中，高中都有……

　　林清浅的日记：

　　某年某月某日
　　“今天，我姐姐拿了钢琴比赛的奖。我很生气，我并不是嫉妒。我只是觉得她很傻，为了讨好父母居然逼着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某年某月某日
　　“今天，我妈又炖了乌鸡大补汤给的姐喝。我知道我姐不喜欢喝，每次喝完都会去厕所干呕。但她在父母表现得很喜欢喝。她是怕伤了母亲的心？
　　我想是的，她做什么都是先想到父母会不会伤心难过，永远不会想到自己是否愿意去做。她真的好傻。”

　　某年某月某日
　　“今天，我爸又骂我了，说我抽烟。从小我就在姐姐的阴影下长大，爸爸妈妈从来都只注意到姐姐，因为她优秀。
　　但我也希望我被重视。我又不想为了被重视像姐姐那样失去自我。
　　我选择了极端。我学坏，让爸爸妈妈注意到我。我知道我的做法很幼稚，但是我不后悔。我想站在我姐姐的对立面，告诉她，人生是自己的，要自己掌握。”

　　某年某月某日
　　“今天，我姐姐出高考成绩了，她是市理科状元。她说选择中海大学的金融专业。
　　我很想问她，理科状元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是喜欢音乐吗？她不是想考音乐学院吗？为什么要选金融？我好想告诉她，让她坚持自我，但我开不了口。
　　我知道，她很懂事，但懂事并不是拿自己的人生来开玩笑。她总是这样，为了父母似乎要了她的命都可以。我好心疼这个傻姐姐。”

　　林初见埋头看完一本又一本，看得泪流满面。她从来没有走近过这个妹妹的内心。竟不知道，这样的林清浅才是真正的她。

　　原来她对自己一切的针锋相对与冷嘲热讽都是假象。假象之下是她炽热的内心。

　　林初见从不了解妹妹的喜好，而妹妹却知道她不喜欢乌鸡汤，不喜欢理科，不喜欢金融……

　　原来那么多年，她一直都错怪了妹妹。她总以为妹妹是不懂事。

　　可谁曾料，她并不是不懂事，而是想努力活出自己。

　　最后一篇：

　　某年某月某日
　　“昨天晚上，我又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我跑了出去。我被人□□了。
　　我好恨。我决定要离开这个世界。毕竟我有这样家是多余了。
　　只是我的姐姐，我再不能看到她真实的样子。她多么希望她能为自己活一场，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不去考虑父母家人的意见。活出自己。
　　人生若只如初见呀，最初的林初见也是一个敢于做自己的人，只是慢慢长大，她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有来生，我想看到的林初见，是我初见时的她，一个勇于选择自我的人。
　　再见了，我的爸爸妈妈，再见了，我的姐姐……”

　　这是林清浅最新的一篇日记。

　　林初见看完了所有。

　　此刻窗外的太阳已经落山，天边一片落霞。

　　她已经泣不成声，哭得必揪痛揪痛的。

　　父母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她只听到客厅内传来吵架的声音。

　　母亲说：“你真的不起诉？”

　　“那是林清浅自作自受。能怪谁？一个女孩子不知自爱。”父亲冷漠地回应。

　　母亲落泪：“她也是你女儿。”

　　“我没这样的女儿。我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林初见。”父亲斩钉截铁地说。

　　屋内的林初见忽然像疯了一样，抱着林清浅的日记本冲出客厅，含泪的双眼狠狠地瞪着父亲。随即将那几本厚重的本子砸到父亲身上。

　　“你疯了？”她父亲大喊。怒狠狠地瞪着林初见。

　　“我他妈早疯了。你看看这些日记本，你知道为什么林初浅会变成那样吗，都是因为你们。”

　　她母亲恐惧道：“你说什么？什么因为我们？”

　　“她之所以会变成不良少女都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关心过，关注过她。

　　她为了得到你们的注意，她才选择了极端的行为。从小到大，你们眼里都只有学习，只有成绩。你们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们内心。你们永远只是在乎那些虚名。就连生日都不让我们过过。”林初见歇斯底里地说。

　　“你发什么神经。我们不也是为了你们好？”她父亲反问。

　　她仰天大笑：“为我们好？不要再说为我们好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我已经被你们这句话害得够惨了。

　　你们从小到大就一直给我灌输，你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好的观念。把自己说得多么不容易，多么辛苦，为了我牺牲了多少……

　　这是一种亲情绑架。以至于我不敢做出一丝违背你们意愿的事情。我不喜欢钢琴，我甚至讨厌钢琴。

　　但是我一想到你们是为了我，我如果不学，我内心就有负罪感，觉得对不起我父母。我会自责。所以我就算再讨厌我都要坚持下去。

　　清浅一直说我没有自我，没有独立人格，以你们的标准为标准，以你们的喜怒为喜怒。是的，我到今时今日才知道，清浅说的是对的。你们以为爱为名，利用我的负罪感，达到你们想要的目的。”

　　林初见将压抑了那么多年的话终于全部说出来了。

　　说完。她冲回自己房间，将衣柜里的衣服全扒拉出来。她抱了一堆衣服出来，狠狠扔在父母面前。

　　“这是你们给我买的衣服。你们说学生的便服要简约点好。这些衣服全是黑白灰的纯色T恤和运动裤。那么多年，我一直穿着你们给我买的衣服，不敢有异议，因为你们是为我好。但今天，我告诉你们，我不喜欢黑白灰，我喜欢姜黄色。我不喜欢运动裤，我喜欢牛仔裤。”

　　说话间。她又把束马尾的橡皮筋扯下来，马尾瞬间松散，长发披肩而下：“你们说学生就要扎头发，不能披头散发。但我不就是喜欢扎头发，我就喜欢披头散发。

　　还有，我不喜欢喝乌鸡汤。不喜欢理科，不喜欢中海大学，不喜欢学金融。我喜欢文科，喜欢中海音乐学院，喜欢学音乐……

　　过去的十八年。我小心翼翼地活在你们身边。我多少次想告诉你们，我不喜欢你们给我安排的一切，通通不喜欢。但是，只要我说出不喜欢，你们就会立马卖惨，就会说自己为了我有多么不容易，一切都是为了我好。真的是够了。不觉得恶心吗？

　　清浅自杀前写的日记还惦记着我，希望我能找回真实的自己。做回自己。有句话说得好，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现在不用清浅叫了，我觉醒了。我再也不要做像傀儡一样的乖乖女儿了。”

　　林初见说完，闭了闭眼睛，缓了口气。

　　她睁开眼，扫视了一眼父母。忽地跪了下来：“对不起，爸爸妈妈。现在我不想再做原来那个自己了。我想做回真实的自己。那个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想不学习就不学习，想怎样就怎样的自己。

　　可能这样的我不是你们心目中的好孩子，但是，我是我，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希望你们能理解。”

　　说完，她摔门而去。

　　她父母无比惊愕地看着曾经最乖巧懂事的女儿摔门而去。内心悲恸。他们从来不知道女儿内心是这样想的。

　　“人人都说初见懂事，原来，她的懂事是被我们逼出来的。”她父亲淡淡说。

　　“她或许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她一定知道我们不喜欢什么。”她母亲无声落泪说道

　　这十九年来，她都是为父母而活。小心翼翼，生怕让父母生气，让父母失望。

　　她这样做，只是因为父母亲情绑架她，带给她沉重的负罪感。而她为减轻负罪感，一点一点地将最初的那个自己丢掉。

　　那天在家歇斯底里地控诉父母之后，她就没回过家。她回学校的宿舍住了。

　　爸爸妈妈打来的电视，她视若无睹。

　　直到这天。林清浅出庭，这是最后的庭审了。

　　她父母最后决定起诉那个□□林清浅的人。

　　那天，林初见出现在法院门口。她算来的结果是败诉。

　　是的。

　　林清浅败诉了。

　　那个小混混无罪释放了。

　　一切是那样的始料未及。

　　这是林初见始料未及的。

　　但接下来发生的，是林清浅始料未及的。

　　因为，林初见杀了那个□□自己的小混混。

　　林初见因此被判了三年。

　　她被送进监狱那天，中海市的天空格外的蓝，纯粹干净。像最初的自己那样简单。

　　”姐姐，对不起。”林清浅哭了。

　　林初见看着妹妹，咧着嘴笑了笑，说：“现在的林初见，是你心目中的姐姐了？”

　　林清浅哭得更大声了。

　　转眼间，三年过。

　　林初见刑满释放。

　　出狱那天，中海市的天空和进去那天一样蓝，干净纯粹。

　　她站在阳光下，闭着眼睛，许久才朝阳光深处走去。

　　出来之后，她有了自己的打算。

　　买了辆二手房车，即将一个人启程去远方。

　　她并不是想要逃离这里。她只是想去寻找丢失的自己，去远方自我救赎……

　　她临走前，给父母留了一封信。

　　内容：
　　爸爸妈妈，原谅女儿不孝。
　　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没能活成你们希望的样子。
　　我要走了。
　　虽说父母在，不远游。
　　但是这一回，我想任性一回，决定独自一人去遥远的远方。
　　记得我曾问过爸爸，我为什么叫初见。
　　爸爸说，因为人生若只如初见呀。
　　是的，人生若只如初见。
　　若能真如初见该多好呀。
　　我丢掉了最初的自己。所以，我要去找回自己。
　　最后。
　　归期未定，勿念勿挂。

　　林初见开着房车，上了环城高速。很快就出中海市了。

　　她长了那么大，第一次一个人远行。

　　车内开着音乐，是□□的《莉莉安》

　　再见了，中海市。

　　再见了，林初见。

　　你好，莉莉安。

　　余生，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