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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5 玛利亚从海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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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八月授衣,九月,玛利亚来了。
玛利亚从海上来,惊破整个大学城。
“玛利亚要来了!”
九月的大学城开始骚乱起来,小得可怜的车库瞬间挤满了车子。
零冷、静静、小鱼、笙笙几个都开始囤泡面,准备窝在寝室不出门了。整个大学城像是植物大战僵尸游戏,笼罩着大波僵尸来临前的戒严状态。
林久从被子里钻出来,放下看了一半的漫画,茫然无知地抬起头,“玛利亚?天国圣母?”
楼下的水果摊子开始撤了。林久买走了最后一块菠萝悠然啃啃啃,叔叔一向和她熟,一边忙着收摊一边忍不住提醒这姑娘:“W市这一到夏天啊,台风那个猛哦,屋都要被掀翻。林久这几天出行要小心啊。”
台风?!
林久慌里慌张地上楼,搜了搜天气预报,“玛利亚”台风下午就要在W市登陆了!玛利亚形态浑圆,体格庞大,彰显着超强台风的威严。
“久儿,你可长点心吧。喏,这些泡面,给你的。”中国好室友们回来了。
“小林子磕头谢过!”林久儿忽然一拍脑袋,“完了完了,我有个快递三天没取了。”
“好像我也有一个。”
“我一起拿,反正台风要下午才来嘛。”傻大憨瞅瞅外面的天气,依旧是光风丽日的。就这么夹了把伞,大摇大摆出门去了。
仰天大笑出门去,结果往往没好事。
咳,玛利亚小美人儿要嘲笑林久了。文科生呢,高中地理才几个月就忘光光。兄台难道不知台风前,天气会好得不像话嘛!
快递在小吃街,最近的路,是穿过W医大。
才一分钟。
天就像是大块幕布,那张明媚的背景刷一下被抽走,取而代之,一张阴森破布。只有中间一痕破处,一把银晃晃的刀刃凿下来。雷电交加,仿佛世界末日。
林久呆了两秒,沉浸在大自然的伟大奇观中。
大学城响起了惊叫,一片骚乱,“玛利亚提前来了!”
愣着干什么,逃——命——啊——
猛地一阵风,一排自行车刷拉拉倒下了。
猛地一阵风,一根又粗又大的枝条被刮倒在地。
猛地一阵风,一整个雨棚的顶直接被掀起来翘在半空。
雨,豆大,倾盆。
林久离最近的建筑物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只能先撑开伞。
猛地一阵风,一把伞,只剩下了骨柄。
林久要抓狂了,丢了伞,没命地跑。跑着跑着,被一件黑色运动衫罩住。呼哧呼哧,继续,没命地跑。
终于,跑到了一个可以躲避的安全地带——W医大的食堂“木樨园”。两个人都喘了喘气。
两个人?
那件黑色的运动衫落在了林久身上,久违的,淡淡,干爽干净的香。
林久第一反应,退到离那个人十步之外的距离。
这个人今天却有点奇怪,并不同平时那般冰冷。虽然也没有做出什么期望之外的多余表情,但林久心中的情绪测量仪却告诉她,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拒斥。
“看到我就条件反射,你的反应何时才正常一些呢,”莫一沙轻叹口气,带些包容的无奈,“好啦,过来。”
她乖乖地小步走过去,他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背被雨水打湿了是冰冷的,手心却有点点暖意。她抬头看他的黑发黑眸,觉知到,这些冷的,并不是他的本身。
一前一后,沉默都像老友,空气早已熟稔。
也对,本就不陌生。
莫一沙在食堂松开手,转身走了。
林久独自坐在食堂的长椅上,发着呆。脸上两颗雨珠淌下来,一颗从脸颊,一颗从鼻尖,它们流下去,会否汇合呢。
室友打来电话:“林久,你没事儿吧?”
桌上,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
头上,落了块什么东西。林久抬眼,从粉红毛巾上端,看到了一双清润修长的杏眼。
像一句词写的,相逢犹恐是梦中。
林久:“……有事。”
“喂,你们看,莫同学在帮那个女生擦头发诶。”
“哇真的,什么来头啊。”
食堂里虽然人不多,可是以莫一沙的知名度,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林久莫名心亏亏。
“莫一沙,莫同学,莫大佬,我这点小短毛儿劳动你怪不好意思的。”潜台词:我俩太突出啦!
莫一沙手上虽不使劲儿,但就是不放过林久的小脑袋儿。不紧不慢地擦干了,还用梳子把头发梳得齐整。
“成,这样,”莫一沙睨了林久一眼,坐到了她对面,把擦过林久头发的粉红毛巾披在头上,“轮到你了。”
什、什么?!
问题是,特淡然。
“哇不得了,居然有女生能给莫同学擦头发!”
林久红了脸。特么,这下更突出了……
“咕……”
“什么声音?”莫一沙轻轻皱眉。
林久正吸着奶茶,心虚地移开眼。
“与其妄想瞒过医学生,不如坦诚来得聪明,早饭中饭都没吃?”
“嗯……”林久选择聪明,“不过没关系啦,有你给我买的奶茶就够了,奶茶很管饱的。”
下一秒,奶茶从手中消失无踪了。奶茶……被莫一沙一口喝完了。
林久惊呆,开玩笑的吧。同一根吸管……
“走吧,”莫一沙起身,摊摊手,“奶茶没有了。”
林久:“……”
因为早已过了饭点,食堂里基本没什么菜了。林久像一只小仓鼠,被乖乖领到了茶餐厅。
茶餐厅在食堂的最高层,最高,天堂一样的地方。
这里有Juliaanna(朱莉安)私房烘焙,甜品师曾经在法国索菲特大酒店进修过,网红蛋糕店Yotime悠享家,与留学生合开的pure 原装咖啡店等等。
林久一上来就眼放绿光。
“Excusez - moi, Mademoiselle, besoin de quelque chose?(法语:小姐,请问需要什么?)”
“呃……”林久挠挠头,她有选恐,对美食,有严重选恐。
结果,三十分钟后,一桌子甜品惊呆了林久。
猫山王榴莲芝士,安格列滋奶酱与马斯卡彭芝士完美融合,慢烤榴莲芝士夹心;雪崩奶盖蛋糕,Elle&Vire奶油芝士经过手工搅打,融入CAMARGUEdib盐之花,35.1%淡奶油,海盐奶盖上铺上美国杏仁片;小山种红茶低温慢萃24小时,融入自制樱花珍珠,表面撒上格兰诺拉麦片……
“莫一沙,你今天没有被台风刮坏吧?”林久将信将疑。
莫一沙闲闲从一张德文报纸中抬起头来:“呵……林同学,你不吃,我call薛大头他们了?”
“吃吃吃,怎么不。”林久欢快地埋下头,吃道当前,就当那家伙被台风刮坏了吧。
二十分钟后,莫同学再次抬头,皱起好看的眉有些不可置信:“全没了?”对面,是一只圆滚滚的仓鼠久。
“嗝……”好满足哦,“莫一沙,我明白了,你是想把我养肥,然后丢掉吧。”
“养不起,直接丢掉。”
“哼。”
这样平静的时光,希望久一些。
“莫同学,接下去,你要去哪里?”林久目测,今天她不被莫一沙丢掉的希望很大。
“图书馆。”不愧学霸,台风天都不忘学习。
“真巧,我也要正要去W医大图书馆。”林久觉得自己今天贼机智。
飘来莫一沙淡淡的眼光,眼光中夹杂一丝促狭。
他弯下腰系鞋带,撑开黑色大伞,摆出跑五十米短跑的姿势。
“哎哎哎,你怎么可以落下我,太不仗义啦,明知道我没有伞。”林久赶忙跟着莫一沙跑,其实,莫一沙跑在前面,而雨,是从前面打过来的。
她抿唇,心知,露了笑。
台风天里,什么都奇怪。
一进图书馆,看着一排卫生学、医学微生物学、病理生理学、病理学、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生理学、局部解剖学、组织学与胚胎学……林久眼蒙了,这个地方,好像不适合她……
于是莫一沙负责看书,林久,负责睡觉……
因为血液都到胃部促进消化了,所以自然就困了。嗯,俗称,吃了睡睡了吃。
关键是,还倒在某人肩上,舒舒坦坦。
睡前,听到一个声音说:“你真是,比玛利亚可怕的存在。”
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玛利亚来得快去得也快。
太快了。
林久揉揉迷糊的双眼,也不知庆幸也不知遗憾地说:“呀,雨小了很多。”
“你这坏毛病也不知何时能改一改,一进图书馆准犯困,和以前一模一样。”莫一沙整理了下衣服,活动了下麻掉的肩膀。
却见林久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脑科学,作势翻了几页,认真地说:“你这种情况,应该是假装失忆没错了。”
然后,两人俱是无话了。
林久走到窗边,被大雨洗过的窗明亮干净,从窗边望去,可以看到绵延的坡道,葱茏蓊郁的树丛,一座长长的桥。
林久转过身来,睁着明亮干净的眼睛,看着他:“我想去看看那座桥,可以吗?”
莫一沙沉默了一会:“好。”
欧式风格的桥,黑色的廊柱有如竖琴,底下是青青碧碧温柔的水。无情,却也多情。
桥的名字是——“Hippocrates(希波克拉底)”,黑色,浮雕的字。
“这个,是什么意思?”林久的指尖缓缓在字上划过。
“希波克拉底,医学之父,古希腊伯里克利时代的名医,”莫一沙举着大大的黑伞,目光有些渺远,“他留下了《希波克拉底誓言》,每个医学院的学生入学的第一课都要学习,并且正式宣誓。”
“我想听一听。”
雨安静地落下来,桥上没有其他人。唯有誓词的声音,洗刷过耳。
“医神阿波罗,阿索克及天地诸神为证,鄙人敬谨宣誓,愿以自身能判断力所及,遵守此约……”
有些记忆,在雨中流浪。
哭泣的小女孩和安静的小男孩在雨中,拥抱。
雨水将他们吞没。
“……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无论至于何处……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
小女孩腿上的纱布湿掉了,血点点洇开。男孩只是很耐心很耐心地重新包好,一遍一遍问,疼吗,疼吗?
女孩抽抽搭搭,小医生,我疼。
男孩信誓旦旦,好,我以后一直给你当医生。
拉钩,不上吊。
“……倘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祇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不疼了,不疼了。
林久看着莫一沙,绽出微笑:“真好,你能成为一个好医生,祝你梦想成真。”
雨停下了。
林久从伞下离开,是时候,该回去了。
“莫一沙,有些话我想告诉你。之前是我不明白,现在可算明白啦!”她站定,指了指自己的心。
“我不跟着你,我跟着它就好。”
“不管怎样,我都在这里。我都喜欢莫一沙。”
我发誓,我在希波克拉底桥上,和你一样地发誓。
名为“喜欢”的这种情感,并不唯一,却也有无二。你可以辨认出最坚韧的一种,便是,尝试放下,却终于,尝试再也再也放不下。
原地不动,也可日行千里。
“再见啦。”林久说完,这一次,转身走了。
莫一沙在桥上一直撑着那把黑伞,看着她离开,她是那样一个,一个笃定的女孩。
黑色的伞被收起来了,它撑开的时候,太像一颗黑色的心脏。
这个三角形的游戏,他们已经玩了很久,玩了很久人人都为之悲哀。
我喜欢你,而你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