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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魂未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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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狅珑没花多久时间便追上了二当家,两人沿途又捡回三名吓得瑟缩在树丛边躲着的喽啰。
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岔路口,任狅珑气喘嘘嘘停下脚步、抹过一把脸上汗水,转身点点人头向二当家开价,“救了你们一条小命,一条人命二十两,一共四个人,打个折总共六十两。”
“这么贵!?”二当家吃了一惊,“妳抢钱抢得比我们还凶吶!”
这丫头简直土匪!
“这是自然,我任家向来不失手,你没听说过一命值千金吗?让你们保住小命,一条命收你二十两还打过折,这已经够看不起你们了还想杀价?”她说的理直气壮,完全不害臊。
“呃……这……”二当家面上困窘,似乎杀价也不对,不杀价也不对。
任狅珑从随身布兜掏出一个黄符折成的小纸人,往二当家鼻下人中一扫,在地上放下喃喃念了一句:“起”,小纸人果真缓缓的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好似站不稳。
任狅珑瞇了瞇眼,又回头思索片刻:“你们跟着它下山,路上千万不要回头。”
“什么?”众人一惊,二当家不服:“妳刚刚不是说要保我们小命吗?现在就要丢下我们?”
花了六十两银子还得自己下山,怎么算怎么不妥当。
“别磨蹭了,后面还有两个阴差,不走是想一起死吗?”任狅珑不耐烦也道。
“可是……”望一眼黝黑的山路,众人吞吞口水。
任狅珑指着地面小纸人:“它会带你们安全下山,记住,只管一路狂奔下山、脚步千万不能停,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回头。”
“可是……”
“放心,我任家决不会坑你们的银两,此次安全下山以后,拿着六十两速速到龙家去请人替你们办了,就说是任家委托的,自然会有人替你们处理。”
“丫头!那个要抓妳的人──”二当家突然被任狅珑一手摀住了嘴。
“别说!说了会死人的!”任狅珑此话一出,众人心头大惊,一个个乖乖闭上嘴。
“……多、多谢任姑娘。”二当家牙一咬,压着背上痛楚勉强躬身,大喝一声:“兄弟们,走了。”
任狅珑见他们动身下山,这才又往另一头的山道拔腿狂奔,忍不住在心中发难:“太秽气了啊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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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跑了多久,二当家一行人都开始有点体力不支。
其中一名喽啰气喘嘘嘘的说:“二、二当……当家,我、我不行了,歇歇吧……”
另名喽啰也喘道:“我也跑不动……真、真的跑不动了……”
“你忘了任姑娘说不能停下脚步──”二当家猛一回头想喝叱,却让眼前景色吓得说不出话来,那喽啰二人已经都变成纸人了。
他俩背后还站着另一个纸人,这纸人做工有些粗糙,不若刚刚老三变成的纸人那样精致有神,就算光线不好又有点距离的现在,也分得清那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一只似手似尖爪的手正搭在暴牙老粗变成的纸人肩上,头颅凑在他耳边像在低语。
见二当家这一回头,对方也一扭一扭抬起头,咧开一排森森白牙:“你不也忘了任姑娘要你千万别回头。咯咯咯……”
纸人笑了起来。
“噗”地一声,引路的小纸人登时燃烧。
二当家眼角余光一扫,距离自己最近的喽啰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由脚至头,化成纸身。
他吓得哇地一声跳开,只见纸人抬起一条纸臂扬指朝向他:“办事不力,要你何用。咯咯咯……”
“你、你是福爷的人?”二当家恍然大悟,急急又道:“慢、慢着……不是我的问题,是……”
一道疾行而来的光影唰地斩断纸人的手臂,二当家被吓得跌坐在地,话都忘了该怎么说。
“何方妖孽?”林间传来一声沉沉。
窸窣声响,幽暗林间缓缓步出一条人影。
来人一身玄黑,五官俊美双眸凌厉,半头乌丝往左脑上梳成束,两绺鬓毛随风飘扬胸前,腰上系了串胡乱缠成一团的东西。
纸人扭头看着黑影,突地一阵阵咯咯怪笑,笑得让人发毛。
男子微微蹙眉盯着纸人,还在想着对方打什么鬼主意的时候,“轰”的一声,身边四团火光熊熊燃烧。
不知何时,连二当家也变成了纸人。不知怎搞的,除了那个发笑的纸人之外,其他纸人全烧了起来。
“龙四公子……”纸人唤过一声。
龙默蹙眉,“你认识我?”
他都不知道自己人面这么广,在九曲附近,连个纸人都认识他。
一阵阴风凉凉扑面,夹带一股诡谲奇香:“你……准备好了吗?”
龙默蹙眉望它,不明所以。
凉风又吹,林间阵阵窸窣搔得人耳膜发麻,隐隐有股诡异悄悄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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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狅珑正巧来到另一处林间,周身老树密密矗立而起,头顶上的树丛间有道不小的缝,月光自此穿落。
当引着二当家一行人下山的小纸人燃烧之后,她忽地心头一颤,忍不住回头望过一眼:“死了?早知道就不救他们,赔本了。”
“不如先担心自己如何?”低沉一声,诛空的声音好似催魂一样传来,扬手抛出哗啦一阵铁链声,“亥时已到。”
任狅珑掠开身子往一旁滚过两圈,“别乱来啊!我这身新衣服可是前些天才刚做好的!”
诛空哪管她,伸手又抛出一条铁链,硬生生的戳破她紫衣一角。
任狅珑揪心抓着那破裂的一角锦布,怒道:“赔钱!”
后面那赔钱二字一出,莲悟忍不住在一边捧腹大笑。
诛空没他好兴致,飞舞手上铁链直欺,链条在月光下滑出一抹寒意,任狅珑扬手挥出的是一只黄澄澄的烟杆,烟杆蓦地压上力道强劲的链条,回旋缠上好几圈,紧紧揪着。
“你抓我做什么!?”任狅珑蹙眉不解。
“慢着。”莲悟扇柄敲上诛空结实胸膛,两眼直瞪那只熟悉烟杆,直指铜杆问道:“任佬这只烟杆从不离身,为什么会在妳手上?”
“我阿翁死啦!”任狅珑一甩链条,没好气抽回烟杆插回兜里。
“任佬!?任狅扬!?”莲悟愕然,“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任狅珑嗤鼻一声:“你这阴差当得真够出息了,人死了你还来问我!?”
“你跟她废话那么多作甚!”诛空链条再度飞舞而出,这回缠上他的是一柄黑檀木扇,气得他就要喷火:“莲悟!”
“你先让我把话问完。”莲悟简单安抚一句,“他死了……那孝子棒呢?”
“你也知道孝子棒?”任狅珑皱了皱一对发白英眉,“孝子棒是菩萨说要留给阿翁的,你们也是来抢孝子棒的吗?”
莲悟难得蹙起一对温眉,“兄弟,任狅扬什么时候死的?”
“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诛空翻过一个白眼送他,虽然曾与任狅扬打过照面,不过诛空与任狅扬向来都是各勾各的魂,不怎么熟。“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劲啊……任佬要死,没通知我就算了,为什么连你都不知道?”莲悟瞟过他一眼,“他可是引路人呢,而且三只孝子棒只剩他的还在人间,你都不觉得奇怪?”
“不、觉、得!”诛空扭过腕骨,警告意味十足的瞪着他:“再拦我,我跟你翻脸!”
哗啦铮铮声响,勾魂铁链一出,链条前头那银骨白爪一张一放,尖锐湛着寒光的骨指瞬间就来到任狅珑面前,霎时,铿锵一声又叫人硬生生弹开。
诛空咆啸:“莲悟!”
“这回可不是我。”莲悟高举双手,扇柄指了指地面插着的一柄贴满黄符黑剑。
那剑细细看来颇有细节,剑柄漆黑绑着一绺银白雪穗,吞口处成方型,三面细细雕琢着异国风采图纹,一面雕着“鱼龙愁”三字,剑身玄亮呈八面,十分精细。
“又是谁!?”诛空大怒。
如今那剑身上却贴满符纸,直挺挺就立在任狅珑面前处。
任狅珑是认得那把剑的,抬头往射剑之处望去:“木头!”
龙默站在不远处的老槐横臂上皱了皱眉,很快地恢复一脸漠然。
诛空心里不爽极了,再度甩出铁链往龙默飞去,只见龙默轻轻跳上铁链,踩着铁链飞奔而来。
“……什么!?”莲悟与诛空又是一阵惊愕。
这人练的是什么轻功!?阴差的铁链也是他能踩的!?
似乎是明白了他二人的疑虑,落地之后,龙默抬起脚底朝他二人一晃,淡淡一声:“轻身符。”
不待他俩反应过来,龙默抽起地面黑剑收入鞘、拉着任狅珑拔腿就跑。
“嗳!?别拉啊!要去哪?”任狅珑一时间还没回神。
龙默淡淡一声:“逃命。”
“逃命!?”声音虽轻,还是安安稳稳传入了莲悟跟诛空耳里。
两人纳闷回头,只见一阵黑压压人影扑天盖地、有如潮涌急奔而来。
“这什么鬼东西!?”诛空眉一皱,一跃跳上树臂,疾疾奔驰。
“你问得可真好,当我眼角一瞄就什么都知道了吗?”莲悟跳上对面那排林间,脚下急急点过一道道老树横臂,他俩身影飞速,横臂有高有低,两位阴差一袭青袍披风被动作带起飘摇。
在月光的照耀下,彷佛两颗流星在林间飞窜。
“跑慢点,我没有轻身符!”
龙默长手长脚又有轻身符加持,在山道上跑起来就像一道诡魅黑影奔驰。任狅珑身材矮小,虽然动作灵活还是跑不过他,只觉自己一路被他强迫拖行,足下频频踉跄好几回。
龙默咂嘴一声,拖着她的左臂施力一拽,任狅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被人横身揽入怀里,她一阵茫然:“你到底跑什么!?”
“自己看。”龙默没睬她,只顾着一路狂奔前行。
任狅珑攀上他的脖颈,从他肩头往后一探,忍不住皱起眉:“你哪招来这么多纸人?”
莲悟脚下急点,面上温和笑意:“下面这位公子好身手,还未请教大名?”
“楼兰龙门──龙默。”龙默急奔于山道上,看都没看他一眼。
龙默,字心觉,奇门龙家最小儿子。
什么情形?奇门龙家也来了。
莲悟心中大惑不已:“不知龙四公子因何故阻挠我阴差勾魂?”
“找人。”龙默淡漠回应。
“是找……?”莲悟话未说尽,等着对方自己接上。
龙默没睬他,倒是诛空开口了:“兄弟,我就想问……他们跑他们的,我们两个跟着跑作甚?”
莲悟一怔,失笑回道:“我是跟着你跑的。”
“……”
诛空霎时跃下地面,扬手便是数十道铁链疾行而出。
“阎王府办事,尔等妖孽速速退下。”
纸人群为首的是一对金童玉女,一对画上去的漆黑眼珠无神,颊上两坨嫣红圆圆,那画上去的嘴能一开一阖,还能一笑裂到耳边,露出一嘴黑压。
金童咯咯笑过,没有任何生命的眼仁盯在诛空身上:“奉主人之命,特来逮回任家孽徒、带回孝子棒,阴差大人可别多事。”
“任家孽徒!?”莲悟扭头瞟过抱着任狅珑奔逃的龙默背影,一阵不解:“任佬真的死了?”
堂堂一位幽州引路人,怎么会死得这么没风没雨、没消没息的!?
“等等、等等。”在龙默怀里的任狅珑早已翻出一块罗盘在手上,蓦地拽过龙默衣领,指使道:“回头。”
龙默煞住了步伐往怀里的人一看,那罗盘上贴着一道熟悉符纸,寻人用的──更正确的说法是寻人的魂魄用的,寻魂符。
“妳也找人?”
“对,放我下来。”
望着那头被莲悟诛空遏制的黑压一片,龙默犹豫片刻才放下任狅珑。
揪着手上方盘,任狅珑一步步往纸人方向靠近,每近一分、罗盘就愈是躁动一分,一直到来到莲悟与诛空身后,指针更是飞速旋转,停不下来。
她从二人之间穿身而过,来到纸人面前,那针尖又蓦地停顿,换成了转一会、停一会的姿态。
任狅珑将罗盘插回兜里,定定望着眼前的纸人,面色肃然:“你的主人是谁?”
“任佬大爷子,咯咯咯。”玉女弯了弯画上的眼睑,表情看来更为诡谲。
“胡说!”任狅珑抽出黄澄铜杆横到两位纸人面前,瞇了瞇一对眼:“这是谁的东西?”
金童玉女不答,仅是睁着圆圆两颗漆黑,面带森寒微笑,跟之前遇到老三的反应截然不同。
任狅珑目光闪现一抹愠色:“是答不出来还是不敢答?”
任狅珑身后一伙人都见过这只烟杆,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松说出这铜杆主人是谁,偏偏这些纸人忒是紧紧含着一条微笑的线,什么都答不出来。
“是谁派你们来的?”任狅珑再喝一声,语气之怒火高涨连聋子都听得出来,就是不明白她气什么。
“阎王府不是要办事吗?怎么还不动手呢?”玉女咧开一嘴森森寒意,催促着:“难道又要放任任家魂魄逃走?”
这下连诛空都听出端倪,拧起两道高扬红眉:“放任任家魂魄逃走?”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任狅扬的勾魂出了问题!?
莲悟抽出腰间乌黑令牌一托,调出了任狅扬的死辰。
令牌上缓缓浮出几个字,死辰除了至阴之外,是没有什么大问题,有问题的是最后三个大字──“魂未归!?”
莲悟诧异万分,转向任狅珑:“任姑娘,任佬的魂这是……?”
“不见了。”任狅珑咬牙忿忿,“我也正在找。”
“噢……啊!?”三人错愕。
不是奇门第一吗!?
烟杆直指金童玉女,任狅珑怒不可遏:“说!你的主人是谁,为什么身上会有我阿翁魂魄的踪迹?”
金童咯咯笑出:“把孝子棒交出来,我就告诉妳。”
莲悟一顿:“抱歉,打个岔,孝子棒是菩萨亲赐的奇宝,可不能就这样交到你们这些纸人手上。”
“你搞什么!?今天可不是来抢孝子棒的!”诛空闻言拽过他一把,低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
“那你要把那玩意交到他们手上吗?”莲悟指着眼前那些纸人。
“想抢孝子棒!?”任狅珑嗤鼻笑过一声,自布兜里掏出了一只白玉石棍,侧身转向两方人马,唇掀一抹懒笑:“来啊,这破棍的封印……我阿翁可是已经打开了呢!”
说着,那只尺长白棍缓缓发出光亮,愈来愈亮、愈来愈刺眼。
孝子棒就这么被她横身握在面前,一臂直展、毫无防备。
看她定定抓着那只除了会发光之外、平平无奇的石棍,莲悟有些讶异:“任佬真把孝子棒传给妳了?”诛空不信邪伸手要抓,被莲悟一把揪回,低语一句:“别瞎赌,那只棍有玄机的,等对面那些纸人动手看看。”
“东西真要给你们了,又没人敢伸出手来接?”
任狅珑冷笑一声,瞳仁里闪出恶作剧光芒,掠出手就往纸人群里挥去,只见一整群纸人像浪潮急退一般,齐齐往后退开。
她还没玩够,跳到诛空面前又是一推。
诛空压根不信那根破棍是真的孝子棒,根本没打算要闪,却冷不防被莲悟往后生生揪了一大步退开,窝囊至极,让他忍不住吼过一声:“莲悟!”
莲悟一脸委屈,赔笑也道:“那只棍是真有玄机啊,你没见那群纸人一听见封印已开、没人敢动吗?”
诛空跟莲悟不同,他睁眼只知道勾魂。除了勾魂之外,他很多事都未深入研究,自然不明白那只棍子有封印跟没封印有什么差别。
但对于曾经一直处心积虑想得到孝子棒的莲悟来说就不一样了,他知道孝子棒、也懂孝子棒,更明白那只破棍有什么稀奇。
“那我就不抢棍,我抢魂!”诛空气不过,扬手飞出道道链影直袭任狅珑,“庚子年申月十八,亥时,任狅珑,魂来。”
“诛空!慢着!”
莲悟急喊一声,眼见那勾魂铁索就来到任狅珑面前一寸,一时情急,手中扇骨打向诛空链条,铁链被这一震蓦地改变了方向,直戳金童玉女面上,锐利银爪挟着一声细碎破裂,瞬间没入了纸做的脑袋。
莲悟眨了眨眼:“嗳!?”
诛空气得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莲悟,你今日三番两次阻挠,最好已经想好怎么跟我解释!”
“咯咯咯……咯咯咯……”金童玉女骤然一阵怪笑。
戳傻了吗!?
不待莲悟再度反应过来,它俩被戳开的面上螺旋攀爬一道黑雾,沿着链条直冲诛空。
莲悟一惊:“诛空,收链!”
诛空眉心紧夹,面有难色:“……收、收不回!”
收不回!?
莲悟掏出腰上令牌往链条上陡然一截,幽蓝光芒自乌木发出,环出一圈圆弧。提指飞转令牌握杆处,莲悟蓦地掀出一道挟带青森狂风朝纸人们扫出。
诛空链条忽地一松、跌落地面,化为无形。
纸人被莲悟令牌一掀、掀飞了好大半,被掀过的纸人忽然全张开了一张黑压冒着邪气的大嘴,随着黑雾袅袅漫延,阵阵哭声嚎叫骤起。
“这是……!”任狅珑与龙默相识一眼,两人皆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