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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殒落 ...

  •   九年后的这天,是九曲镇上的大日子。

      一只神秘、不知从何而来的讣闻,从四面八方捎来了各路奇门人士。

      不知是不是任狅扬面子够大,这讣闻引出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见到的盛大场面。

      浩浩荡荡的送殡队伍里,挤了一堆前来见识场面的小伙们,躲在人群里窃窃私语、低声交谈。

      “这‘奇门第一’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听说是死在自己那炼出来的纸人手上,哎哟哟,那尸体啊……凄惨!惨到不能再惨!”有人回答他。

      “你是说他‘炼魂’炼到被反噬了?”

      所谓“炼魂”,就是将人的魂魄炼到纸人里,供自己一生使唤,其炼出来的纸人威力,得视炼魂之人的灵力决定。

      不过这可是任家不外传的奇门术法,好多人都想学,偏偏那任狅扬就是不肯教,就连任家之下的子弟门生也不能学,仅有住在四方宅里的任家人会用。

      “不会吧……他可是‘奇门第一’、是幽州引路人啊!”

      “哪就不会了?他无恶不作,听说还杀了自己两名挚友啊!”

      “可我怎么听说他是‘神’一般的人物,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人群里有个人终于听不下去,没好气也道:“嗐,你们别吵了,都是听说来的,没有一个亲眼见过。”

      “嗳嗳,你看你看,那是龙家的。”

      几人一路跟着对伍上山,山道两旁无甚大树,连地面上的青草都稀疏得可怜,远远可见领在最前头的几名身着玄袍的俊朗后生,额系白粗麻布条。

      “龙家四位公子各自发展、各有各的俏,此时齐聚一堂,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一旁无名小辈们争相抢看前方珍贵画面,不多时又有一人低声喊着:“对节堂也来了!”

      “对节堂!?”一伙人又挤向另一头,那方人影皆是两两成对,每一对都长着一模一样的孪子面孔,难辨其中、啧啧称奇。

      还没欣赏完,有人被后方的人用力推搡着:“别挤呀!挤什么!?”

      众人不满的往后一望,登时目瞪口呆──

      后头四名裸着上身的壮硕大汉扛着一顶偌大竹轿缓缓前行,竹轿无顶,一名男子全身罩着黑袍懒懒倚在上头,支颔悠闲。

      轿旁还跟着一名灰袍人,其每人头上都罩着一顶布套,只露出一对眼睛。

      被竹轿紧追在后的人不停往前挤,生怕得罪了轿上之人。

      “一冥教!”有人情不自禁喊出声。

      “嘘!小声一点,得罪了一冥教,十条命都不够你死!”

      “那是老宗主吗?”

      “谁晓得,包成那样……不过轿边那个灰袍的是春蚕一族的吧?也许轿上的人是春风也说不定。”

      “反正不管是一冥教还是春蚕一族,都不是咱们能睁眼平视的人,还是安静点好。”几人窝在人群中心里低声交谈,谁也没胆再回头多看一眼。

      人群里有人扳指数了数,纳闷问道:“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怎么独独缺了五陵唐门呢?”

      有人嗤笑一声:“你刚入门吧?没听过唐宗主被‘奇门第一’羞辱的事迹?”

      “任佬大爷子羞辱人?可我怎么听说他人挺好的?”

      “他风评太两极了,有人说得他好像神一样、也有人把他说得似魔神一样,反正咱们旁人也说不清。”

      “胡说,我听到的都是糟的!谁人说他好?”

      那人瞟过对方一眼,直指最前头的几位龙家人,“你不知道任龙两家有多好吗?那四位公子见到任佬大爷子,哪一个不是恭恭敬敬的,听说最小的四公子,连字都是龙宗主让任佬大爷子取的呢!”

      这队送丧队伍一路跟上山头,每个人不是低声谈论江湖传闻、就是抢着看那几个难得一见的奇门人士,没有半个人是真的来哭丧的。

      不过有名的那几个奇门之人倒是一个个面色凝重,除了一个人以外。

      “这荒山野岭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风水,任前辈葬这好吗?”邪魅撩人的龙二公子龙迴懒懒跟在自家兄弟身边,他出身奇门龙家却不习奇门之术,成天躲在荒漠里搞他的木甲,是十分有名的偃师。

      “我都不知道你也懂堪舆。”龙大公子龙悔绷着一张脸睨了他一眼。

      “连我都看得出来不是好风水,就知道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龙迴不睬他一脸恶寒,双臂拱在脑后四处张望,又补了一句:“不然你问问三弟。”

      温雅的龙诤拧起指诀,闭目凝神片刻,叹了口气:“此山独座又草木难生,形如负扆,有陇中峙,五害具侵、十一皆具。”

      龙迴皱了皱眉:“你就不能说句我听得懂的?”

      “大凶。”一直默默跟在他三人身边的龙默吭了一声。

      “这句倒是简单明了了。”龙迴耸耸眉、撇了撇嘴。“那九太公把任前辈葬在这里,到底是安什么心眼?”

      没人回答龙迴,他只好闭上嘴,继续乖乖跟着前头的丧家领队。

      待来到一处略微平坦之处,龙家四人环顾周身一圈,除了不远处有棵矗立直挺的枯老杉之外,寸草难发,实在秃得罕见。

      没学过堪舆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几名大汉早已将坑给挖好,只差那只装有任狅扬躯体的厚棺入土为安。

      任苍濂摇摇手指,抬棺的几人便要将棺木给随随便便入土,这让严肃讲究的龙悔忍不住皱起眉,朗声:“慢着,还有人没到。”

      任苍濂黑着一张脸瞪他,看都没看一眼队伍就摆了摆手,“全到了。”

      “那丫头呢?”龙迴忍不住也问。

      任苍濂沉吐一口,耐着性子:“带着我任家奇宝跑了,龙家四位公子若是见着那丫头,不若也替老身劝她一劝。”

      龙诤客气了一点,作揖躬身:“九太公,孝子棒乃是任前辈所有,狅珑是他名下唯一弟子,继承奇宝也是理所当然,你待如何?”

      “大哥死在自己造的孽手下,此举有辱我任家名声、更有辱奇门第一的称号,苍濂身为他唯一的‘亲人’,自然更该获得孝子棒,三公子……又以为如何?”任苍濂一脸病容,眼下横着两道暗黑,看来颇有垂死之兆。

      “事情别搅和一起,奇宝是奇宝、人是人,那丫头怎么说也是任前辈门下弟子,何故不让她前来奔丧?”龙悔有些不耐。

      “腿长在她身上,她爱来不来,怎么就是我家主子的问题了?”任苍濂身边跟了一个瘦弱矮小的老人,尖嘴猴腮,露出一脸谄媚笑容时,嘴里一排细细尖牙颇为吓人。

      龙悔蹙起一对浓黑剑眉,“时辰到了吗?”

      他才问出口,龙迴就翻了一个白眼给他,毫不避讳脱口而出:“都挑了这么个破风水,你还指望他看什么时辰?”

      “破风水!?”任苍濂摇首失笑,“龙家人不知我任家事,大哥他……若是不用这邪门风水来制,也许压不住呢!”

      龙迴还想回个两句过瘾,龙诤便扬出修长五指挺立,让他乖乖闭上嘴。

      龙诤绕着棺木转过一圈,抬起一对温眸,语气漠然:“敢问九太公,棺上因何不打洞?想让任前辈死而不腐吗?”

      “原来这么急着落葬是怕我们看出你的阴谋啊?”龙迴懒懒瞟过他一眼,噘唇吹过两声响哨:“咈──咈──”

      荒原上窸窣哒哒落地,好似有什么巨兽正朝着这头奔来,众人挤成了一堆,深怕一个不小心要落在最外围。

      “二公子这是想挑事儿?”任苍濂抽了抽眉角,并不打算阻止。

      “今天是任前辈的大日子我不搞事,就是想看看你到底玩什么花样。”龙迴懒扬一对细长黑眉,唤过一声:“木琅。”

      木琅应声飞身窜出,那是只丈高的木甲狼犬,“嘶噜噜”低吼自微开的木嘴里发出,牠绕着棺木频频转过,等着主人再给声指令。

      任苍濂的病容挂上一抹诡谲微笑:“我劝你最好不要知道比较好。”

      一旁龙诤瞇眼望着他的自信有些不安,还来不及阻止,龙迴已经吹出两声响哨。

      木琅应声用木头鼻子轻松顶开棺盖,棺里没有尸体,有的只是一层薄薄白灰似沙。

      龙诤瞬间想通了怎么回事,喝道:“快把棺木盖上!”

      来不及了!

      霎时只见任苍濂指诀一掐,忽地一阵狂风大作,片片素白、薄薄的圆形纸钱挟带棺里白灰飘扬满天、弥漫于空中。

      众人被阴风扫得阵阵发毛,原先齐列的队伍被风吹得乱了秩序,东一撮、西一团。

      龙诤指诀掐过,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连同自己将身边四人罩住,省去了被裹上一层灰头土脸。

      对节堂两名为首的龙凤挛子也各挟一纸黄符捻起火光,清风自足底而起,层层围绕身边几名亲徒。

      落在最后方的一冥教是现场最为镇定的一伙人,一道赤光环在面前、隔绝了邪风挟来的白沙,赤光后的人动也不动,只有轿上的人扭了扭手腕。

      “……”

      众人先是一怔,脑子还在试图理解一连串因果关系,那头的任苍濂已经捧腹笑弯了腰,转向立在面前的石碑揩去泪花:“剉骨扬灰吶……真是适合你的死法啊!”

      ……剉骨扬灰!

      众人闻言无一不愣,人群里有人回过神来,愕然瞪着自己一身白沙似雪,微微透着诡谲的味道:“这、这……该不会是任佬大爷子的……”

      骨灰!?

      “……”那“神”一般的任狅扬,沾满了大伙的身上。

      闻言,每个人皆像跳大神一样又拍又抖,谁也不想把任狅扬给带回家。

      “……你!”龙悔蹙眉怒视着任苍濂这等狼心狗肺的混账行为。

      “我方才阻止过你们的。”任苍濂挑眉提醒,唇边笑意还未褪去。

      正当大伙一阵混乱之时,龙默忽然见到不远处的那棵枯树上,正站着一条身影。

      雪白的长衫压着无袖的立领紫衣,一头蓬松雪白短发下蓄着一条白长辫,随风飘摆,面上还覆着半脸猫样的面具。

      她一手搭在树干上紧紧扒住一处,虽然大半张脸都覆在可爱逗趣的猫脸下,但从面具上的两个幽幽孔洞,仍然可以感觉到她此下的情绪非常不好。

      她正居高临下的往任苍濂方向怒视,不自觉的揪紧手心,一片干燥的树皮硬生生让她扒起在掌间捏碎,发出微弱的细碎声响。

      一阵疾疾狂风吹来,吹起她长长的紫色、白色衣摆,猎猎飞摆。

      “谁呀?”龙迴瞥了树上的人一眼。

      龙悔瞪他,沉着脸:“有‘脸盲’毛病的人闭上嘴。”

      龙默不自觉抚上一串系在腰间、垂在腿边,缠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狅珑!?”

      那人与记忆里有几分相似,但龙默并不是非常确定──她怎么白了一头?

      不过除了她,龙默再也想不到这节骨眼上,还有谁会用这种方式出现。

      众人循声望去,一道疾速黄影飞向枯树上之人,黄影倏地穿透那人,眨眼之间,树上仅剩断了一截的小纸人。

      “追到了吗?”龙诤低问一句。

      “追上了。”黄符是龙默射出的,目的就是要寻找那个消失的野丫头。

      “跟上,这边交给我们。”龙诤推了他一把。

      龙默没跟他瞎推托,挟过一张符纸贴上胸前,符纸“噗”地燃烧,一阵火花之后,随着白烟升起,那龙默……消失了!

      现场开心的只有任苍濂跟他身边的矮小老者,龙家仅余的三兄弟凉凉瞪向他二人,一旁对节堂和落在后方的一冥教冷眼旁观,众人被裹了一层薄薄的任狅扬面衣,一个个脸色铁青。

      那山,又吹起了一阵诡谲阴风。

      有人说任狅扬是神,无师自通、无所不能、无人能敌,纵横奇门天下超逾一甲子;也有人说任狅扬是魔神,传说他曾发了疯,一个晚上就灭了整个九曲、还杀了自己两位挚友,穷其一生潦倒,最终死在自己创出来的一门纸人炼魂之下。

      但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听说来的,根本没人亲眼见过他搞什么鬼,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死的。

      总之,他是真的死了。

      还死得极为凄凉,唯一的弟子带着他的奇宝叛逃,连丧都不奔了。

      唯一的亲弟弟将他剉了骨……还送给一伙来奔丧看热闹的人当礼物。

      不管是真神还是魔神,后来,世人皆称这一天──是“神的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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