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棒》拾參

17、计划

　　又过一段时间见莲悟没跟上，任狅珑小脑袋瓜露了一半在巷口的光明处：“脚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犯得着在那里蹲那么久吗？”

　　望着她那对澄澈的大眼，莲悟觉得肩头传来的痛楚减轻了一些，他总算能扶墙而起，缓步往她走去。

　　两人沉默了一段路，一前一后走着。

　　忽然远方一阵诡异气氛漫延，空气中看不见的强烈压迫直冲两人面上，让任狅珑眉心微微拧起。

　　“这是……”这诡异的感觉莲悟是熟悉的，“这不是昨天妳让龙公子起的阵法、所散发出的灵动吗？”

　　“那个傻瓜……昨天才几只，他当然能用哭丧阵，这哭丧阵耗灵、耗体力，他那个夭盘什么时候要发作都不知道，现在起一个这么大的阵眼，是想搞死自己吗？”任狅珑拔腿就要飞奔，让莲悟紧紧揪住。

　　“我们来试试妳的符篆是否真有奇效。”莲悟再度展露笑颜。

　　“啊？”任狅珑茫然。

　　“闭上眼。”莲悟修长五指覆上她一对大眼。

　　任狅珑只觉一股莲香扑鼻、让人轻轻从腰上揽过一下，待莲悟移开手掌，她与莲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人群聚集之处。

　　一些好事者聚在茶楼门口看热闹，而她们身处人群后方，并无被人注意到。

　　“你们阴差可以这样一瞬间，就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任狅珑诧异极了，这么短短一瞬，她已经来到十多里外，不费任何吹灰之力。

　　“如果妳指的是没断发以前，是的。”莲悟唇角扬起一抹和煦笑容。

　　“挺方便的啊。”她羡慕的打量眼前之人，不怀好意的笑容还似乎打着什么歪脑筋。

　　“任姑娘……我不是马车，这样子带人移动是不合规矩的。”莲悟看着她眼里的光芒，大约已经猜到她脑子里动了什么歪念。

　　“做一次也是不合规定、做两次也是不合规定，你不要这么吝啬嘛！”任狅珑摩娑双手，谄媚也道。

　　面对她的要求，莲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得用扇柄指引她的视线往外移，赶紧岔开话题：“任姑娘，那龙公子……”

　　任狅珑顺着方向，视线从人群缝里钻了出去。

　　“龙公子，你不要紧吧？”

　　娇俏惹人怜爱的声音十分熟悉，任狅珑从人缝里见到对方：“噫！”她一口凉气倒抽，悄悄退了两步，“是对节堂那对发育极好的姊妹！？”

　　“我们不出去看看龙公子吗？”莲悟纳闷的往外走，任狅珑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拖回身边，五指覆上他冰凉好看的唇。

　　她以食指抵在自己唇前，“先看看情况再说。”

　　莲悟不着痕迹的往外看一眼，认出了一身灰袍的羌氏兄弟，心中暗忖：“又是对节堂？怎么到哪都遇得到他们？”

　　“怎么今天只有你？那丫头呢？”羌活以手就枕，漫不经心问。

　　龙默利落收剑，拍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没有答话，连看对方一眼都懒。

　　“龙心觉，接着。”唐雠脚尖一挑，将地上那袋面粉往龙默抛去。

　　龙默也默契接住那袋抛过来的面粉，轻松往肩上扛稳。

　　可能是不甘寂寞，唐雠的行为这才让对节堂的四人，登时注意到龙默身边这位枣红豪袍少年，一个个疑惑的盯着他。

　　“五陵……唐门……唐大公子？”开口的是羌青，他语气充满不确定，甚至连表情都显得有点尴尬。

　　也难怪他不确定，五陵唐门是何等富贵豪门，眼前这人大包、小包拎得活像是个卖杂货的。

　　羌青看着他华袍的胸前以金丝绣着一朵奢华的金盏花，那是奇门唐家的家袍。

　　而会跟冷若冰霜的龙默如此亲近的也就只有唐雠了，若非他那一身五陵万春坊特产的枣红华贵天仙绫和家徽如此醒目，实在很难把眼前的少年郎跟唐门摆在一起。

　　但为什么唐家的大公子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路边！？四人心中纳闷不已。

　　“你是唐雠？”杜蘅不可置信的再次确认。“看起来跟个下人没两样啊！”

　　“妳们是对节堂？”唐雠也故作讶异，“啧啧，不堪一击，看起来跟一般人似乎也没什么两样啊！”

　　“你什么意思！”杜蘅杏眼圆瞪，气呼呼地道。

　　“四位好啊、四位再会。”唐雠嘲弄冷笑一声，转身拽着龙默就往甄府方向走。

　　“龙公子……”杜怜抢到二人面前，面带娇羞，“杜氏姊妹承蒙相救，我──”

　　她还没说完，唐雠便不耐烦的打断，“不客气！”

　　“我姊姊又不是跟你说话，你插什么嘴！”杜蘅也鼓着两个可爱的腮帮子来到面前喝道。

　　“我也不是跟妳说话，妳又插什么嘴？”唐雠也不甚客气。

　　“你们唐门真没家教！”杜蘅闻言火气更大了。

　　“彼此彼此，对节堂也好不到哪去。”唐雠又嗤鼻一声冷哼。

　　杜怜连忙拉着躁动就要出手的杜蘅，歉声道：“唐公子，是舍妹无礼了，还望多多包涵。”

　　“包涵就不用了，麻烦妳让条路才是真的。”唐雠恰似不怎么领情，他堂堂唐门大公子什么时候让人说过像个下人了？

　　“唐公子，对节堂无意与你唐门交恶。”杜怜这话说得诚恳，可一对眼老是飘向龙默，这让唐雠心里不快。

　　“杜姑娘多心了，我不记得龙唐两家与对节堂有过往来。”唐雠一对浓眉轻拧，“麻烦妳让条路，谢谢。”

　　羌活身子也往龙默面前移去，挡住二人的去路：“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你干嘛装作不认识？”

　　“一个个的究竟干什么！刚刚都出手救你们了，难道还要请你们吃顿饭才肯走吗？”面对几人接二连三的涌上，唐雠都要不耐烦了。

　　“又没人留你！脚长在你身上，爱上哪上哪便是，我们一个个都是要找龙公子的，你想走就自己走，别老拖着龙公子不放手。”杜蘅两条玉臂拢在胸前也嗤鼻冷哼。

　　“人是我带出门的，现在我带着回去，难不成还要问过妳对节堂！”唐雠也不快了，两人争执声愈来愈大，引来更多路人观望。

　　眼见围观的人愈来愈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两人泼妇骂街就为了抢情郎，龙默才刚耗损大量灵气，实在没那个力气去跟眼前几人陷入混斗。

　　面对眼前混乱，他只拍拍唐雠肩膀，淡声道：“走吧。”

　　“龙公子，不如让我们帮你吧？刚刚那阵法让你耗去太多灵力了。”杜怜推开羌活，往龙默身边凑上。

　　“是啊，龙公子，就当我们姊妹报答你刚刚的救命之恩，让我们帮帮你呀。”杜蘅跟着黏过来，让唐雠更加不是滋味。

　　怎么就没人要帮我提点东西呢！？唐雠看着满身叮当挂着的杂物，心中大喊不公。

　　羌活噗哧笑出声，“妳们两姊妹大摇大摆扛着这么大一袋东西在身上，让人见着还要不要嫁人啊？”

　　“你笑你不来扛！”杜蘅瞪他一眼。

　　“是啊，怎么说龙公子刚刚也是救了你一命。”杜怜也道。

　　“嗳，不是救我，是我们四个，要也是四个人一起分摊。”羌活拉了羌青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四个人要帮他扛一袋面粉？

　　难不成我这一身叮叮当当的看起来很轻松？唐雠闻言更是不爽。

　　“龙公子，任姑娘人呢？”一直保持沉默的羌青终于忍不住开口。

　　有鉴于上次的不欢而散，龙默根本懒得理他。

　　倒是唐雠回答了：“你是她什么人？一直问她做什么？”

　　“不过就是找她叙叙旧罢了，你们这么小气做什么？说一下也不会少块肉。”羌活跟着帮腔。

　　“叙旧？她跟你们有什么好叙旧的？那丫头连五陵都不屑踩进去一步，更何况你们对节堂还只是暂居五陵而已，你是要叙什么旧？”唐雠一早上怒火无处发，总算是一个不识相的找上门。

　　“唐家我是不清楚，不过那丫头跟我们对节堂，可是有过生死关头、相依相伴的回忆，我心里惦记着。”羌活不落人后的吹牛皮。

　　“相依相伴？你怕不是认错人了吧！”唐雠愕然，“那丫头死要钱，没钱、没好处的事从来不做，你跟谁相依相伴啊？”

　　唐雠嗓门不小，这话又说得有几分愤慨，大约是惦记着任狅珑昨日在甄府，随随便便就开了四百两天价在记仇。

　　听得人群后的任狅珑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莲悟也差点就要笑出声来，忍不住心道：“唐公子啊唐公子，你难道没听说过‘祸从口出’吗？”

　　羌青也皱眉，拉拉羌活衣袂让他闭嘴。自己则换了另一个说法：“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关心一下任姑娘近况。”

　　“近况？”龙默冷笑一声，“不是昨日才遇上？”

　　“昨日？”

　　杜怜杜蘅登时望向兄弟俩，顿时想起昨日两人带着伤迟归时，神色怪异。

　　“你们昨天遇上了龙公子？不是说纸人作乱，你们忙着应付才迟回？”

　　面对姊妹俩不能谅解的眼神，两兄弟瞬间噤声。

　　龙默绕过他四人，对唐雠低声：“走了。”

　　“羌青羌活，你们跟任家要怎样我们姊妹不管，但是不许波及到龙公子。”杜蘅娇蛮一声。

　　“那只是偶遇，就像今天一样。”羌青淡着一张脸色漠道。

　　杜怜见到龙默离去的身影依然不死心的跟上脚步。“龙公子，就当给我们一个回报的机会吧，你刚刚灵力大损，别再扛东西了。”

　　正所谓怒拳不打笑脸人，龙默轻蹙双眉，面对杜怜柔美娇弱的态势，不知该如何拒绝，尤其她一对热切的目光，更让人难以寒着一张脸面对。

　　看她诚恳的模样，就连唐雠虽然心里不快也有几分敬佩：这个人还真喜欢龙心觉啊！

　　再往那张几乎没有表情的俊脸瞧去，龙默天生俊美得不可思议，确实极少有人不为之倾心，若真硬要说的话，大概也只剩下那个野丫头。

　　虽然任狅珑也对龙默这张脸爱不释手。不过在唐雠的认知里，她不是爱上龙默，她只是爱上龙默的脸而已。

　　而且根据唐雠对她的了解，不管对方是谁，只要长得好看，任狅珑都会腆着脸皮子上前搭讪两句，男人、女人都一样。

　　想到那丫头就不免回想昨夜，，唐雠心念一起，扬声道：“龙心觉还需要妳们来担心？他昨晚已经和那丫头订亲了，我劝妳们还是死心、乖乖滚回去荒漠吧。”

　　是的，他一直问不出昨晚的后续，想着也好趁这个机会让龙默自己开口。

　　“你说什么！？”犹如晴天霹雳，四人齐声。

　　龙默皱眉，不懂唐雠为何要提起昨晚的事，昨晚的处罚──“当人家下人的下人”还在眼前，难道还不够羞辱吗？

　　闻言，人群后的任狅珑忍不住扶额汗颜，“这死小子嫌我麻烦还不够多吗？”

　　莲悟几乎就要吹一口响哨出声，唐雠这时机真是抓得刚刚好，他也想知道昨晚的后续，只是没胆开口问任狅珑。

　　“她们两个吃惊我还明白，你们兄弟俩是在讶异什么？难不成你们也……”龙默的魅力还真是男女通吃、老少咸宜啊！唐雠心中自叹弗如。

　　“你胡说八道什么！龙公子眼光才没那么差！”杜蘅涨红脸气愤，杜怜则一脸哀凄捏着手巾，双目噙泪不语。

　　“我不信任姑娘会这样就订下亲事。”同样有着一脸冰冷的羌青寒道。

　　“我也不信。”羌活敲边鼓赞声。

　　“要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也不信，我还有另一位证人，不过现在不在这里，你们若是不信就跟我回甄府，自己亲口问问他。”唐雠又道。

　　“凛义！”龙默口气微愠。

　　“好，我们跟你走。”杜蘅跟羌活难得有默契。

　　“带你们回去也行，不过活儿要分担点。”唐雠见诡计得逞，乐得把一身大包小包平均卸下、挂到四人身上，自己恢复一身轻盈。

　　龙默则面色铁青，扛着原先的面粉走回甄府。

　　四人心有不甘，但还是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跟上脚步。

　　“任姑娘，这门亲事妳认是不认？”莲悟抖开扇面摇了起来，语意风凉，面上温和笑容依在。

　　任狅珑没有答话，确定其他人走远后，径自往茶楼外走去。

　　她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两道英眉轻拧：“这些狐妖究竟受谁的指使，昨儿个才来四只，这次竟然一次出现这么多只？”

　　看热闹的居民跟着她身后鱼贯而出，捡拾地上破败的工具、食材。居民自认倒霉地收拾残局，虽然损失不少但至少保住了小命，谁也不敢多抱怨一句，就怕说错了话，下次连出手的人都没有。

　　“看来为了妳手上的孝子棒，那些人真是煞费苦心，狐妖可不是说煽动就能煽动的。”莲悟从空气中又闻到一股熟悉的招魂香味。

　　任狅珑扫了一眼身旁拣拾器具、收拾摊面的百姓，语重心长：“这些东西都是百姓们的生存之道，再这样闹下去，只怕不出人命也要沦落三餐不继。”

　　她从小就是个乞丐，若非任狅扬收养她，也许到现在她还是个乞丐，所以她很明白钱的重要性。

　　瞇了瞇眼，她端颔思索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一次解决这些人的困扰。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不过这些狐妖说来就来，数量之多，短时间要解决祂们实在不太可能。”莲悟并非要故意泼她冷水，只是自己也觉得心有余力不足。

　　任狅珑在角落发现一块尚未焚烬的香塔，“为什么这里会有招魂香？”

　　“莫非那些狐妖都是被这香塔给引来的？”莲悟也凑上来嗅了嗅，“咦！？炼鬼的味道！这是谁人放的？”

　　“炼鬼……看来狐妖真是冲着我来的呢！”任狅珑扯动唇角笑了笑，“狐妖数量太多，得跟炼鬼分开处理才行。”

　　“处理？数量这么多妳也除不完，还是回去跟龙公子他们从长计议才是良策。”莲悟见她径自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远。“妳上哪去啊？”

　　“药铺。”

　　“药铺？妳上药铺作甚？”莲悟也追了上来。

　　“买香料做招魂香。”任狅珑也不打算卖关子。

　　“妳会做招魂香！？”不对，这不是重点！“妳做招魂香做什么？”

　　任狅珑只回以一记甜甜的笑容，“晚上你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地莲悟心底升起一股不祥预感，任狅珑似乎正在盘算着什么让他悚然的阴谋。

　　“那个……我可以先回甄府吗？”

　　“可以啊。”任狅珑唇边笑意渐深，“如果你放心孝子棒的话。”她又补上一句。

　　莲悟心跳漏过一拍、凉了一下，他好像知道这丫头要干出什么事了。

　　“任姑娘！三思啊──！”他再度追上任狅珑的脚步，二人身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