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情退出我生命》沧雀

29、父亲

　　她和苏洪斌，只能是朋友。
　　从苏洪斌最初的接近开始，她一直都是这样想的。苏洪斌彬彬有礼，并不令人讨厌，可她没有那份心。她不似现在社会的某些女人，对男人无心，也会去挑逗一下，甚至是故意去吸引男人的注意，来享受被男人们倾慕的感觉。
　　她完全没有。
　　她也不想误了别人。
　　所以，在苏洪斌第一次对她表白的时候，她立刻拒绝了。
　　她说，我们只能做朋友。
　　苏洪斌默认了，因为他没有反驳。但此后，他却对倩怡，一如既往的好。
　　以往遇到的男人，在拒绝他之后，便各走各的路，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是啊，现在的社会，如此残酷，现在的人，又都如此现实，谁会愿意在看不到结果的事情上，多付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努力和感情呢？
　　苏洪斌，的确不同。而且，他再也没说过表白的话，只是以朋友的方式相处着。
　　一直如此。
　　又是一个十二月四日，五个年头都在南非度过，回来后的第一个十二月四日，也下着雪，六年前，这是她离开的日子。
　　已经不似当初在南非，每时每刻心中都是他的影子。偶尔忆起他的样子，总觉得他的面容和身影在渐渐的变的模糊，她慢慢开始想不起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嘴……每每他在梦中出现，总是一片朦胧，只依稀看得出他的身影。她开始害怕，害怕有一天，她真的将他完全的忘记了，忘记他的样子，忘记他这个人，忘记关于他的一切，忘记他与她之间，发生的故事。
　　她开始盯着路边的行人看。每每遇到样貌似他一般擦肩而过的行人，她都要回头，凝视对方半天。哪怕她已知道那行人不是他，她只想在那相似的人身上，找到他的影子，好将他日渐模糊的身影，拼的更清晰一些。
　　当初的想法多么幼稚。想一走了之，想让他忘记自己，想着有一天，也会把他忘记。想着这便是最好的结局。可当这种情况真的到来了，她却有种走到悬崖边上的感觉。面对眼前幽黑的万丈深渊，怕是连想要轻生的人，也会有片刻的犹豫和怀疑吧。
　　她苦笑。原来她还是红尘中人，一个情字，当真如此难以了断……
　　她曾想着以后，就这样了此一生吧。拒绝所有出现的人，也慢慢的忘却他的样子，就这样一个人，静静走完这辈子，再也没有爱与被爱，再也没有感情，也就再也不会有伤害。
　　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
　　她还能忆起那日，她在家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索性就披着毛毯走入夜色中。天空飘着雪花，大片的晶莹落在她的披毯上，剔透的闪闪发亮。明月皎洁，夜色朦胧。夜景真的很美。
　　突然，她的手机在震，这么晚了，会是谁来的电话？
　　她诧异的掏出手机，来电显示的号码，却令她大吃一惊，居然是……家！
　　十年没有联系的号码！她眼前，又浮现出当日离家的情景。可急促的铃声却将她从回忆中扯回现实，她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刹那间，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怡吗？”电话那端的声音，沙哑的仿佛随时都可能终止。
　　是母亲！
　　“妈……”倩怡想要喊一声妈妈，可话到嘴边，却觉得喉咙发涩，另一个字，始终未吐出口。
　　“小怡，你爸爸他病了，你可以马上回家来吗？越快越好！”母亲的声音，听出她有多么脆弱。
　　电话那端，母亲正在哭诉。倩怡不知道当时自己是什么感受，当她听到电话那头的那个词。
　　喉癌！
　　她印象中，癌症，都是很罕见的病，都是不治之症！记得小的时候，大姨家楼上的一位爷爷，得的是骨癌，她曾亲眼看到那位爷爷在爬楼梯的时候犯病，疼的从楼梯上滚下去，摔破了头，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可这些疼痛好像比不过骨癌丝毫，他没有捂住头上流血的地方，而是浑身蜷缩在地上，抖的非常厉害，后来竟然疼的打起滚来，那情景……好可怕……父亲，居然也得了这样的病？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慌忙向公司请假，定了回家的机票。一下飞机，她便直奔医院。
　　相见的那一霎那，她从没想过，十年的时间，父母竟老了这么多……当她推开病房的门，一眼看到屋内的两个白发老人的时候，她竟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的生身父母……
　　感觉有人进来，母亲缓缓的抬起头。还记得十年前，母亲的头上鲜少有白发，周围邻居的阿姨们都羡慕的不行，直说母亲头发好。母亲皮肤又白，长的也好看，她记忆中的母亲，一直是……
　　可……这是母亲吗？面前这位老人，满头白发，黑瘦的脸庞，呆滞的表情，眼神中毫无神采，看到倩怡进来，她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怡……”
　　“妈……”倩怡疾步走上前去，跪在母亲身边，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滴落在胳膊上。拉着母亲，才能感受到，母亲的身体，竟然已经瘦弱到这样的程度。母亲的手如枯干一般，甚至连帮倩怡擦去脸上的泪，都显得那样的无力。
　　“你爸爸他，天天都在想你，一直都盼着你回来……只是他，不让我说……”母亲说着，又哭了起来。
　　“爸爸他，现在情况怎样了？”倩怡握着母亲的手，梗咽着问道。
　　“医生说是……鳞状喉癌……中晚期……”
　　母亲的说法，在主治医师那里得到了证实。倩怡自己也不知道，当她坐在主治医师办公室里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她问医生，人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医生只是说病因是什么现在医学界都无法断定，但和不良的生活习惯有很大的关系，比如抽烟、喝酒、性情抑郁等等。
　　抽烟？喝酒？倩怡印象中，父亲是极少抽烟的，只有在心情郁闷的时候，才会抽上一两根。刚才姑姑还哭着说，她离家后，父亲烟瘾大的厉害，每日成包成包的抽，谁劝都不听。
　　主治医师还在滔滔不绝的介绍着病因和病情，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她满脑子只想着一个词——死亡。她开始觉得恐惧，虽然她十年都没有和父亲讲过一句话，联系过一次，但她从未曾想过，一旦父亲离她而去，她的世界会变成怎样……
　　她接受不了，她不能失去父亲！
　　“大夫！”她抬起头，打断了医生的话，“我父亲他，还有希望吗？”
　　主治医师的神态很从容。“鳞状喉癌在现在所有的癌症中，算是比较容易治愈的一类了。这样的病例我们以前也治疗过一些。不过你父亲由于是中晚期，还是比较危险的。必须手术，然后再配合放疗和药物化疗，还是有希望的。”
　　有了希望，就比什么都强！“那么，何时手术？”倩怡焦急的问。
　　“是这样的……”主治医师又解释道，“如果要手术，我们医院也可以做，但是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我还是建议你，如果有能力，最好是请北京肿瘤医院的专家来进行手术。”
　　医生看倩怡听的有些茫然。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不是我们医院做不了，但毕竟北京肿瘤医院的专家临床经验更丰富一些。我们有好几个病人，都是家里有关系从北京请来专家进行的手术，效果确实比我们自己做的好很多，只是后期在我们这里做放疗、化疗和后期复查。我们也是本着对你父亲负责的态度，才会这样建议你来做的，而且你父亲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转院了，还是请专家来做比较好。”
　　请专家！倩怡从来没有医生圈里的朋友，怎么能联系到专家？！
　　“你们医院不可以帮忙请吗？我知道一些医院能帮病人联系外院的大夫。”倩怡有些焦急。
　　“我们以前也帮病人联系过一些，由于其中的几次手术不成功，被病人到医院来闹的事情也很多，所以我们后来，都不负责帮病人联系专家了。”医生又说，“你可以先自己联系一下，你父亲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马上手术，要调养一到两周的时间。不行的话，你也可以选择在我们医院来做……”
　　从办公室出来，倩怡很久都没有回过神。该怎么办？谁都知道到北京请专家来做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她，她怎样去找专家？
　　傍晚的时候，她和母亲一起回家，医院里，姑姑陪着爸爸。
　　她推开那扇十年没有迈进的大门，屋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而当她走进自己的卧室，才发现，原来屋里的一切，崭新如初，自她走后，便一动未动，唯一的变化是，桌上摆满了她的照片，一年一张，一直到25岁。
　　“你爸爸他，经常在你这屋里，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母亲叹了口气，“他一直想跟你联系，可是又拉不下家长的脸，就这样自己跟自己生气。尤其在得知你离婚的消息后，他更是……”
　　倩怡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一张照片。那是她五岁时和父亲去公园，骑在父亲肩头照的照片。她和父亲都笑得无比灿烂，旁边还有很多路人也开心的看着他们父女二人，露出羡慕的神情。所有见过这张照片的人都会说，她和父亲长的真像。只是那时的父亲，好年轻……好年轻……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她与父母，已经错过了一个十年，这本该是父母，享受天伦之乐的一个十年……
　　如果不是自己当初太傻太倔强，如果不是自己当初听不进去父母的教诲，如果不是自己当初一意孤行，如果不是……她的人生，父母的人生，也许都会和现在，完全不同……
　　想到这里，不禁的，潸然泪下。泪滴滴落在玻璃镜框上，照片上原本灿烂的笑脸，在泪眼中，也渐渐模糊了……
　　第二天，父亲醒了。
　　起初她还在想，父亲醒来，第一眼看到她，会是怎样的心情。诧异？惊讶？震怒？还是……父亲还会生她的气吗？还会怒骂着让她离开吗？她看着父亲慢慢的睁开眼睛，她的心也开始紧张的跳动。
　　可是父亲，看到她，表情却是那样的安详和镇定，只是眼神中，透出不一样的激动。
　　“怡……你长大了……” 喉癌的原因，父亲说话的声音沙哑而吃力。“爸爸还以为，在做梦呢，呵呵……”
　　“爸……”倩怡鼻尖一酸，慌忙跪在床前，抓住父亲的手，眼泪禁不住，又落了下来。
　　“怡，这么多年，爸爸一直想问你，你，还恨爸爸吗？”父亲吃力的说着。突然听道父亲这样问，倩怡却愣住。父亲顿了顿，而后又喃喃的说道：“爸爸当初，不该那样对你。你也知道，爸爸脾气急躁，那时候，爸爸就看出高齐家中的问题，像他母亲那样孤苦伶仃将他抚养长大的女人，他结婚后，他母亲必然对他把手不放，不是他和他母亲为人不好，而是你这样从小在家享受宠爱惯了的孩子，虽然知书达理，但断然是受不了那样的家庭气氛的……可是……唉，爸爸没有耐心的给你讲明白道理，只一味要你按照我的想法去做，才导致你走错了这一步……”
　　父亲沙哑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爸爸……”倩怡梗咽。
　　父亲转过头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和高齐的事情，是爸爸的错……爸爸没有引导好你，没有尽好一个父亲的责任，你，能原谅爸爸吗？”
　　十年后和父亲的第一面，竟然是父亲在向自己认错。“不是的，不是的，爸爸……”倩怡再也忍不住，伏在父亲胸前呜呜的哭了起来：“是我错了，我没有听爸爸的话，让爸爸妈妈为我担心，是我错了……”
　　当初离家的时候，对父亲的恨，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淡去了。亲情是人类永远无法割舍的东西，它能够战胜一切，因为它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的爱。它可能会给你一些伤害，但毕竟那些伤害，本意上，也是由爱而生。
　　谁对谁错又有何意义？重要的是，爱我的人，能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