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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1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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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臻以为易束在酒店等他,没想到小周导将车停在在一栋老式单元楼前。
“去吧,402,他在等你。”小周导没有下车。
南臻一头雾水地按了门禁,对方没问是谁,“咔”一声门就开了。他上楼,402的门开着
,就一扇破旧的木门,连防盗门都没有。
南臻推门进去,易束在厨房带着围裙在回头:“等一下啊,马上吃饭。”
房子有两室一厅,客厅小小的,堆满了各种书和唱片显得空间更加局促,玄关稍微大一点,就放了张餐桌,旁边连着厨房,不到八十坪的房子一眼就能看完。
南臻默默关上门,在餐桌下拉了张椅子坐下,“我不吃,”他说,“明早要出工。”
“是吗?”易束无不遗憾地说,“我给你买了酱猪蹄。”
南臻在心里翻白眼,这人什么套路啊,第一次请我吃炸鸡,第二次带我啃猪蹄,不知道老子是偶像吗?
“这都几点了你才吃饭。”他忍不住吐槽。
易束将一盘卖相极差的蛋炒饭端上桌,赧然道:“工作时不想被打断思路。”
不愧是周申申的亲爹,坏习惯都一摸一样。
“第一次来绍城?”易束和蔼地问。
“嗯。”
“绍城挺好的,有空让小周导带你转转。”
得了吧,她带我去南极看冰山还差不多。
南臻环顾四周,迟疑地问:“你住这里?”
易束点头。
南臻觉得难以置信,蜚声国际的知名导演竟然独居在这样一栋小破房子里。
“以前这附近是人民剧院,可惜十几年前就拆了,这个家属楼今年也要拆了。”
易束吃饭很应付,他对食物没什么要求,对他来说只要能果腹就行。他略带惋惜地说着,好像他们已经熟到可以随意唠家常。可是南臻没心情听他扯些有的没的,他憋不住问:“你找我来到底什么事?”
易束没有回答南臻。他有他自己的轨迹里,慢吞吞地将看上去不太新鲜的萝卜干夹进碗里,慢吞吞地扒饭,然后又慢吞吞地开口:“我以前就在剧场上班,骑车过去十五六多分钟,遇到起晚了就骑快些,十分钟就到。有一回我在路上栽了一跤,脑袋磕在井盖上,回去被老婆骂了一顿,她都不心疼我的,心疼车头撞歪了。”
他自顾自地低头笑起来。
南臻都想抬脚走人了,听到这句又坐下来,他说的老婆,应该是周申申的妈妈蒋厉萍吧?
易束出神地盯着桌面,隔了很久又接着缓缓说:“那条路两边都种着梧桐,一颗挨着一颗,漂亮极了,就像一把一把遮天蔽日的大伞,我每天骑着车,一抬头就能看到四季变幻,你能想象那个画面吗?”
南臻没有接话,易束用他那特有的温吞得让人着急的语调继续说:“申申每天中午会去剧院给我送饭,下午放学早,她就来找我,缠着我载她回家。她小时候好胖的,我踩几下就累了,后来我说我教你骑车,骗她自己骑回去。她在那条路上摔了好多跤,比我多多了。”
两个男人同时笑出声。南臻忽然觉得易束找他来也许只是想说说话,慢吞吞地碎碎叨叨,这些话他似乎已经憋了很久,一直存在脑子里生怕忘了,他无处诉说,没人会信。
“我从那边回来后,反而不习惯以前的家了,凭着记忆找到这里。我想你也发现了,两个世界或多或少有些区别的,这里原先住着一位拉二胡的先生。我买下这栋房子,把家里的摆设尽可能还原,一直住到现在。”
易束抬手指指南臻身后:“申申以前就睡这间。”
南臻回头,易束笑着说:“好像是二年级吧,我发现她一个人在房间时会把门反锁,后来又向我申请把抽屉也上锁。我很高兴,她开始有自己的秘密了。”
南臻想起周申申说想带他回家,想把小时候的相册拿给他看。他想知道更多,想了解她是如何长大的,儿时的伙伴是谁,什么时候学会走路,又在哪里跟人第一次表白。
“那为什么?”南臻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宁愿在这里回忆都不回去见她?”
拍电影就这么重要吗?为此连妻女都可以弃之不顾吗?南臻无法理解。
一个女孩,将寻找父亲当做人生的执念,可她永远找不到,因为她父亲根本不存在于她的世界。
南臻光是想想,都替申申难过。
“申申喜欢你吧?”易束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
“那丫头从小见到长得好看的男生就挪不动腿。”
南臻被水呛到。
“那你喜欢她吗?”
“喜欢。”南臻答得坦荡。
易束早有料到似的,他扶了扶厚重的眼镜,“我猜到了……南臻,有一件事请你答应我。”
他沉下脸:“离我女儿远点。”
他身上的随和温吞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他身份地位相符的强横。
南臻愣了一下,觉得好笑。他不知道,南臻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最不怕被人威胁。
南臻扬眉挑衅:“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那个全球代言是我帮你保住的。你要明白,我想在圈内封杀你,也不过多一句话而已。”
这话一点也不假,易束不单单是知名导演,他背后的家族涉足商政,根基强大。
南臻差点笑出声,“他们都把你吹得神乎其神,事实是也不过如此。”他将手搭在的椅背上,吊儿郎当地说,“导演的眼睛看人不都很毒吗?你是老眼昏花了才看不出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起身,一只手臂撑在餐桌上身靠近易束,南臻个子很高,眼睛逼视着形成一个压迫的姿势。
“你上回问我,是不是所有河流最后都会汇入同一片海,答案是不。”
他吊儿郎当地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但我会选周申申的那片海,”他盯着易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永远选她。”
他声音不大,而承诺本身带有震撼的力量。这句话像一株炙热的玫瑰从冰封雪川之下挣脱而出的,成了茫茫雪原中唯一绽放的花。
易束愣几秒,忽然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变成悲怆的哀嚎。他止不住地咳嗽,弯腰好像要把内脏都呕出来,像一台快要散架的拉风箱,感觉他下一口气就会接不上来。
南臻赶紧拿出手机打120,易束伸手制止了他。
“你怎么了?”南臻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刺激了他。
易束渐渐平息下来,他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用手捂着心脏,“我当初……”他艰难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得渗人,汗与泪在他脸上交织,刹那间就颓老了许多,“……和你做了同样的选择……”
“可这是错的,你知道吗?我们都错了!”他情绪再一次激动,紧紧捏住南臻的手腕,“不是我不想回去,是回不去。”
他凄凉地重复:“我回不去了……”
南臻惊讶:“为什么回不去?”
易束摇头,喃喃道:“那扇门毫无征兆地在打开,又毫无征兆地关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知道。”
他以为自己会在那边过一辈子的,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偶然去到那个世界,拥有了妻子和女儿,和她们在一起比扬名立万重要,他本以为自己会这样度过一生。
上天给穿越者的惩罚,是将他们跨越时空才找到的爱与希望统统收回。
他连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请求你,离开申申吧,”易束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对他说,“她的父亲已经消失了,别让她再摊上一个会随时离开的爱人。”
南臻从幽暗的楼道里走出来。夜色如墨,风吹得黑暗中的野草沙沙作响,他忽然感到一阵凉意。
夏天已经过去了。
路虎还停在原处,南臻一言不发地上车。他的手在口袋里紧紧攥着一个U盘,是易束给的,希望他能转交给申申。易束的话在南臻脑子里一遍一遍回荡,像隐形的钉子扎进他的心脏,他将窗户降下来,想吹吹冷风。
窗户开了不到两秒又升上去,南臻回头,小周导面无表情地按着开关。
南臻气得再按下来,她立刻又升上去。窗户卡在中间一上一下。
僵持了一会儿,南臻先松了手,窗户缓缓合上,“咔——”这回她上了锁。
“我想透气!”
小周导跟没听到似的,冷不丁地问他:“你知道德莱塞吗?”
谁?
“我突然想到一句话——使人步入歧途的常常不是灵魂的罪恶,而是对美的渴望,善意使那些缺乏理智,只受情感支配的蠢人迷失了自己。”她瞥南臻一眼,“我想上帝现在看着你们一定在发笑吧,你说呢?”
南臻冷笑,“上帝看着你一定在想这位女士以前废话没这么多啊。”
“以前事情还没到这么有趣。”她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有种漫不经心的戏谑。
周申申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南臻转过头去,不想看见这张脸。
她好像知道南臻在想什么,“我跟她不一样,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无所谓地说,“17岁那年易束来找到我,抱着我大哭,说在另一个世界我是她女儿。说真的,要不是亲眼看见你在电梯里突然消失的监控录像,我一直以为他有臆想症。”
“有些话他只能跟你说吧。”南臻盯着窗外,他忽然意识到,他也许会想易束一样,孤独地抱着回忆度过余生。
小周导好像听到了一句笑话,“你别把我们想得太温馨,我跟易束的关系……”她认真想了想,“类似杨广和宇文化及,他死了我才能继承大业,可惜他死得太快,让我缺了点快感。”
卧槽,南臻在心里骂,变态。
“死得太快?”他挑眉问。
“他没告诉你吗?他癌细胞已经骨转移了。”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伤感。
南臻感到一震恶寒,这女人说话阴阳怪气,冷眼看人的痛苦中挣扎,毫无同情心,简直就像另外一个周申申的反义词。
“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你知道吗?”南臻没好气地说。
“我15岁就被诊断是反社会人格。”车在红灯处停下,她转头,收起脸上的戏谑不带一丝表情的看着南臻,冷冷地说,“你现在坐在我车上,一个人,没人知道你在哪,我认为你最好要听话。”
南臻果断选择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