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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世与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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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常念醒来时,天方蒙蒙亮。
耳畔依稀回荡着某人信誓旦旦的话语,眼前恍惚似是还有着某人朦胧的身影,茫茫大漠日头红火,那声音不知怎的,竟是在耳畔萦绕不忘。
她苦笑一声撩发别在耳后,含青打起帘子,她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忽地自嘲笑了笑。
“当真是梦魇了。”
含青动作一顿:“小姐怎么了?”
熏笼中点着宁神的熏香,顾常念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坐在妆奁前。
铜镜中映出了她的脸。
未着粉黛的清丽面庞仿佛一夜之间消瘦了不少,从前总是酿着淡笑的眼眸神色幽深,带着淡淡的苦意,怅然迷惘,再无半点欢喜。
含青梳着她的发,看着自家小姐的神色,心中越发钝痛起来,她轻轻捏住了顾常念的肩。
“小姐,带含青一起去吧!”
顾常念缓缓抬头,看着含青至诚至恳的神色,脸上绽开一抹安慰的笑意,缓缓摇头。
“大漠苦寒,我一人受苦便够了,你不该和我一起的。”
“可是——”
含青还欲说些什么,顾常念起身握住她的手,面上带着温柔的笑:“留在家里,替我尽孝吧。”
长风轻叩窗扉,顾常念脑中如走马灯般闪着梦魇中的一幕幕,她见含青泪眼朦胧,却是听了自己的话,要替自己在父亲母亲面前尽孝,心中又泛起淡淡的安慰。
沐浴更衣后,顾常念用一根玉簪绾起了发,未吃早饭出了门。
“若是父亲母亲问我去了何处,你便说我去了佛堂。”
说罢,顾常念踱步出门,一袭素衣随风而摆,瘦弱的身影几欲随风飘散。
脑海中梦境的琐碎总是挥之不去,梦中的自己一身红衣,就像天边红得灿烂的晚霞,即便绚烂却迟暮将散。
顾常念捏着自己的手腕,似是还残存着某人的体温,强有力的手拉着她穿过流沙,迎着灿烂的夕阳穿过茫茫大漠。
——我会保护你。
直至跪在蒲团上,佛堂中的檀香将她勾回了魂,顾常念惊醒,手中捻着佛珠强迫自己专注起来。
她的母亲成日礼佛,顾常念时常便侍候在母亲身侧,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念佛的习惯。
顾常念流利念着经文,求神佛庇佑,驱散邪念迷惘。
这一待便到了下午。
腹中饥饿滚滚,顾常念心神俱静,她将佛珠随身收起,理了理裙摆打开门。
刺眼的日光让她有些难以适应地眯了眯眼,门外站着含青,见自己出来,含青脸上浮现了一丝急迫。
“小姐,方才老爷让我来传话,说您礼佛之后派人去前厅只会一声,老爷要领你见一位贵客。”
顾常念应声,唤来随时的下人去找父亲传话,自己和含青一前一后回了房间梳洗打扮。
大抵过了两刻,顾常念便起身去了前厅。
心中隐隐浮现一个预感,父亲所说的贵客,会不会是昨夜客院的那个人?
这么想着,顾常念心中的好奇与疑惑便更甚,她略略加快了步伐,直至快进了前厅时,远远看见了几个身影。
前厅里坐着父亲与母亲,以及一个身着劲装、剑不离手的男人。
心中猜想越发确定,顾常念先向父亲与母亲行礼,而后乖顺立在一侧等着父亲出言介绍。
“晏侠士,这位便是小女顾常念,前不久受封柔淑公主,待嫁鲜胡——”
说到此处,父亲眼中似是还泛着雾气,和亲成了顾家的一根刺,生生剜走了他们的骨肉至亲。
“见过晏侠士。”顾常念压下心中情绪,福身见礼。
晏泊安回之一礼,便听顾常念的父亲又道。
“常念,这位名叫晏泊安,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士。此次你远嫁鲜胡,父亲和母亲聘请晏侠士为你护卫,你可要听晏侠士的话。”
晏泊安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眼波流转强压着惧意与好奇,晏泊安不知她惧从何来,只是想起前世时,阿念也是用这般的眼神看着自己的。
可惜他是个不开窍的朽木,没有善辩之巧舌,每每开口总是词不达意,落在顾常念的眼中,自己便又成了怪人。
今生的初见和前世不同。
前世顾府散尽一半家产,要聘请江湖上的侠士护卫自己的女儿,跑江湖的几乎都怕和朝廷沾染上关系,一听是要护送柔淑公主,避之不及。
他形单形只不怕被朝廷牵连身家性命,有钱便赚没那么多讲究。
初见顾常念,是在顾府的花园中,她穿着襦裙静立在那里,自己刚抓了个朝廷钦犯拿了悬赏,一身狼狈吓得她面色一变。
这一世,晏泊安不想给顾常念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还是接了顾家的聘请,但只是象征性收取了一些钱财,提前住进了顾家客院中,夜凉如水,想起前世她倒在血泊中的惨状,心中越发痛得难以入睡。
院中吹箫,却是惊动了她。
——原来她也会爬墙。
晏泊安忍住冲上去拥抱她的冲动,冷冷丢下几个简短的字句,便回了房中。
彻夜欣喜若狂,直至今日正式相见,所有的思念、爱意与悔恨,皆有了出口。
“原来是晏侠士,”顾常念敛眸,捏着帕子的手收紧又松开,“以后,有劳晏侠士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晏某会以命护卫公主平安,绝不违誓言。”
一边的顾父与顾母涕泪连连,竟是齐齐向他跪了下去。
顾氏夫妇这一跪,顾常念便也随之一跪。
晏泊安一时手忙脚乱,先扶起了顾氏夫妇,又以玉箫相抵,拖着她纤细的手腕扶她起身。
耳畔响着父亲母亲的哭泣,顾常念抬起澄澈的眼眸,定定看着晏泊安。
此言此语,何其熟悉。
那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她摸着玉箫触碰过的地方,冰凉触感残存,一丝一丝蔓延进心里,顾常念心中一痛,力竭难忍险些站不住。
“常念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顾母惊道。
异状惊得晏泊安慌了神,他眼中关心难藏,却是转身出了门,顾常念格外注意着晏泊安,断断续续尊称一声,问道:“晏侠士要去哪?”
“请郎中。”
顾常念一怔,忙叫住:“不用劳烦!小女子今日未进饭食,休息一下便好了。”
闻言,父亲母亲似是如释重负,去叫下人备晚饭,又端来糕点供顾常念垫肚子。
顾常念小口小口吃着糕点,自是没有看到晏泊安转身时眸中掩藏的那抹情绪。
晚饭,晏泊安与顾家人同席。
顾氏夫妇膝下唯有一女,眼下这个女儿将要嫁到鲜胡,最终只会剩下这老两口二人,虽有俸禄和赏赐能保一生衣食无忧,但终究是孤苦了些。
晏泊安从小是孤儿,被师父抱养教授一身本领,他师门兄弟不少,晏泊安从小备受欺负,对旁人的情绪格外敏感。
他没有体会过被父母重视、照料的感觉,前世见顾氏一家其乐融融,他心底是有些羡慕的。
但前世越羡慕,今世再见这一场景,便越心痛难掩。
前世,顾常念以柔淑公主的身份出嫁后不久,鲜胡可汗找准了时机,铁骑踏破京都。
顾常念受禁于鲜胡王宫,听闻消息哭着喊着要去救父母,那是她长到这么大唯一一次失态,鲜胡可汗甩了她一耳光。
顾常念凄凄楚楚,恰有鲜胡可汗王弟起了歹念,欲轻薄于顾常念。
当时晏泊安正威逼利诱从下人那里拿了冰,要给顾常念敷脸。
回去时便见顾常念用簪子刮伤了王弟的面颊,他怒喝抽刀砍伤可汗王弟,顾常念扑到他怀里,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无声哭了一夜。
从那以后,晏泊安便发现自己离不开她了。
前世残景闪过眼前,晏泊安回神饮酒,烈酒入喉四肢百骸俱是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发誓今生决不负誓言。
以命相护,死亦不改。
晚饭后,几人喝着茶,顾氏夫妇对着晏泊安追忆往昔,说着顾常念小时候一件件的窘事。
前世晏泊安便听过一次,当时他冷心冷面,只会微笑点头嗯,僵僵木木没有体会过半点人间之温,说是行尸走肉绝不为过。
重生一遭,虽没有脾性大改,但晏泊安发觉自己被唤醒了七情六欲,开始试着一点点融入这个世界。
听着顾氏夫妇的话语,顾常念羞红了脸,用帕子抵着面几欲逃走,可想着这是为数不多与父母相聚的时间,心中又疼痛难忍。
晏泊安浅色眼瞳流露出点点笑意,顾常念看得发了怔,也不觉此人是在取笑自己,自是没有再羞恼的笑了。
话语终落:“晏侠士,我这辈子只有这一个女儿,我们夫妇二人愿散尽家产,只求你护常念平安。”
“······越久越好,我们不能看着她风风光光嫁给我朝好儿郎了。”
顾常念泪珠坠落,她忍着哽咽,可心中的悲意如洪水决堤,越发止不住。
为防失了礼数,顾常念起身借口准备回房。
晏泊安猜着她要回去独自一人流眼泪,前世的相处让他对顾常念极为了解,他不忍伊人垂泪,再三犹豫,终是起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