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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她是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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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胡王使开口的一瞬,顾常念白皙的脸上瞬间流露出一股子厌恶。
她不由自主攥紧了广袖一角,渐渐攥紧了力气,同时目光中依旧满含期待看着皇帝舅舅,希望他能为自己说些什么。
皇帝舅舅这次没有叫她失望。
“拜合王使一路风尘仆仆,显然是累了。柔淑公主到底是公主,身份非同一般,尊贵得很,不会喜欢王使这种说话的语气。”
拜合一愣,脸上露出了几分匪夷所思。
须臾,他有些不解看着皇帝:“她不喜欢?”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拜合眼中敛着几分笑意,“我方才在来的路上,看到了皇后娘娘的妹妹,好像是叫妍妍。”
闻言,皇后面色一变。
顾常念亦是感到了几分意外。
魏妍妍说要去太湖扑蝴蝶,而鲜胡王使来含凉殿这一路并不会经过太湖,王使也不会特意跑到太湖,宫里人不会允许的,按理来说,两个本该没有见面的机会才对。
和顾常念怀揣着同样疑惑的,还有皇后。
“皇后娘娘不必惊讶,您的妹妹好像在帮人捉猫,我们遇见了。”
皇后脸上依旧是端庄的笑意,可顾常念知道那笑容已经冷凝,从暗处看去,皇后染着蔻丹的手也在不断用力。
似是生怕拜合说出什么看上魏妍妍的话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拜合此人就代表了鲜胡可汗朔兰哲的意见,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朔兰哲本人对拜合极为信任,在燕朝和鲜胡边境的冲突上,多半都是拜合在出面。
“妍妍姑娘,当真是貌美。”
顾常念自然没有错过皇后眼中的半分恐惧。
不知为何,顾常念心里竟然涌现出了一分愉悦的笑意,从前所学的圣人美德统统被抛在了脑后,她竟从心底期盼着拜合能再说出些什么来,若是拜合看不上自己,那便更好了。
似是察觉到了皇后焦急的情绪,皇帝轻咳一声提醒她注意分寸,而后镇定看向了拜合王使的方向,余光却是若有若无扫过了顾常念这里。
顾常念只听舅舅道:“我燕朝的女子温柔似水,冰雪聪慧,皇后的妹妹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
温柔似水——
顾常念垂头,眼眸中带上了几分讥笑,她可从来不觉得自己和温柔似水四个字能扯上什么关系。
虽能听出是托词,但拜合脸上还是流露出了几分好奇,他终是切入了正题,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让柔淑公主现身?
顾常念压下眼眸中的种种情绪,她知道是自己该出场的时候了。
随着皇帝舅舅的一声令下,顾常念将视线从紫檀木多宝阁上收回,裙裾缓缓扫过地面,她绕过屏风从走到众人面前。
顾常念先是柔声拜礼,各自拜了皇帝和皇后,才微微侧了侧身,向鲜胡王使拜合福身见礼。
她大抵能猜到拜合王使在弓着身子企图去瞧自己的脸,可顾常念似是偏和他作对一样,垂着头不抬起分毫。
明知这样不会有任何的用处,只是能拖延一会时间,可这样有些幼稚的举动却给顾常念心里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昭示着她无声的反抗。
那拜合王使显然没有多少的耐心,他嗤笑一声:“这就是柔淑公主吗?我们那几岁的孩子都比她壮实——”
皇帝命令顾常念起身,让她抬起头来。
顾常念再推拒不得,缓缓起身,不卑不亢看着眼前的拜合王使。
便是四目相对的刹那,拜合王使怔愣在了原地,原本卡在喉咙中许多嘲讽的话,也再发不出一个音节。
从前,拜合只在壁画上看到过这样清贵的人儿,在他们那里,不论男女身体都格外壮实,女子发起狠来能将男子揍翻在地,没有这样顾盼生姿的姑娘。
看来——
拜合眼中的欣赏和赞许毫不作假,见他如此反应,皇帝眼中流露出得意与快意,须臾,那拜合王使收回目光,向皇帝行了个礼。
“我们鲜胡,很喜欢陛下送给我们的这份礼物,她比那些畜生要珍贵许多。”
顾常念心中作呕,广袖中的手不断用力,指尖钳进细嫩的皮肉中,如此羞辱——
混账。
顾常念双肩微微发抖,她的种种情绪被皇后收在眼底,皇后眉宇中锁着淡淡的惊忧,她知道顾常念是个倔强的姑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种事,顾常念大抵是做得出来的。
可她到底小瞧了顾常念。
忍常人之不能忍,方有出头之日,更何况顾常念心里清楚,如果自己今日真的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自己的父母首当其冲会被问责。
她万万不能。
顾常念未发一言,站在一侧静静看着拜合王使,即使她再怎么掩饰,拜合也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冷意,很难想象,一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姑娘会流露出这样冰冷的眼神。
当真是有趣。
“我们尊贵的可汗准备好了许多聘礼,中原的皇帝陛下,我们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的语气中带着十分的笃定,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折子,皇帝身边的宦官极有眼色上前,将那折子恭敬递到了皇帝的手中。
顾常念静静站在一侧,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就算再怎么独断的父母,在婚姻大事上至少会为自己的儿女去谋求幸福,如聘礼、嫁妆种种,每样物什都是为儿女精心准备的。
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婚事,从头到尾自己的父母没有插手的权利,就连嫁妆聘礼上也都是些和自己不相关的东西。
早在之前,皇帝和皇后就为自己准备好了嫁妆。
顾常念略略看过几眼,而后了无兴趣没有再施予一个眼神。
她的嫁妆除了一些金银珠宝之外,还有许多的丝绸、茶叶、瓷器——
如今看着皇帝舅舅喜笑颜开的表情,顾常念也不难猜出那份聘礼名单上会写了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瞬那拜合王使就开口解释道:“不仅我们的旧账一笔勾销,我的兄长准备了很多金银珠宝,特意为燕朝开放了三个通商口岸,当然,还有很多我们鲜胡的战马。”
他头颅高昂,眼中透露着许多得意与蔑视,仿佛此刻燕朝上下该对他五体投地、感恩戴德。
顾常念被一股强烈的情绪包围,幼时,皇宫在她心中是无比神圣的存在,皇帝舅舅更如天神一般是所有人的信仰,她一向以自己的身世为荣,以能做皇帝舅舅的外甥女为荣。
可今时今日——
顾常念却觉得这个金屋银瓦之地,处处透露着讽刺。
高大伟岸的皇帝也不过是笑话罢了。
顾常念痴痴笑了几声,那拜合王使不由向她投来了目光,带着打量和占有,仿佛她早该就是鲜胡的玩.物般。
她毫不避讳,便坦坦荡荡看着鲜胡王使,美目眼波流转而后看向了自己的皇帝舅舅,却再无一丝崇敬之意。
罢了罢了。
顾常念再度想到了前几日福胜寺求到的签文,签文说她会因祸得福,顾常念当时满心满眼都是难以置信,觉得自己嫁去那里就是死定了,又哪来的福?
如今看来——
从这样的地方解脱了,何尝不是一种福?
“好!”皇帝连声称赞,“今日宫中设宴,宴请远道而来的鲜胡勇士们,将朕的外甥女送给你们,朕很放心!晚上,朕要和你痛饮三杯才是!”
鲜胡王使颔首,再度抬起头来时,眼中也多了些期待。
“皇帝陛下放心,我的兄长是鲜胡最英俊的勇士,鲜胡王庭毫不逊色于您的皇宫,您的外甥女不会受到一丝苛待。”
皇帝微微挑眉,而后起身走到中间,先是看了看鲜胡王使,而后又看了看顾常念,最后拍了拍鲜胡王使的肩。
“放心,朕早就知道,他们合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朗朗笑声回荡在宫殿之内,顾常念兀自站在一侧,看着他们谈论自己的婚事,谈论自己未来的丈夫,自己像个物什一般,完全被忽略。
皇帝舅舅说自己和那鲜胡可汗一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皇帝舅舅从来没见过鲜胡可汗,不知他是方的是圆的,不知他□□有几个妃子······
但那些都不重要,对于皇帝舅舅来说,根本不重要。
他做了一门划算的买卖,牺牲品不过是自己一个女子——
不,或许在皇帝舅舅看来,自己根本就不是牺牲品,自己甚至应该感恩戴德,能得到公主的爵位和身份,为家族、为皇室、为国家谋来荣耀,甚至她该有英勇无畏的觉悟,自愿赴死。
顾常念十六年的人生,十六年的信仰,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场笑话。
她该恨吗?
该恨谁呢?
恨世道不公?恨家世不如人?恨自己无力抗争——
她不懂,从前的书上从来没有教授过这些,书上只说要信仰君主,君主会予他们庇佑,不论是耄耋老人还是垂髫小儿,都可以安居乐业。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样的。
她双眼空洞,她看着天边一片灿烂的日光,宛若灵魂被人抽走,只剩下一具空空荡荡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