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收藏季节

15、14

　　14.
　　按理说，熊如云的江湖道行比常乐深，若有什么动静，理应是她率先发觉，只是适才心神恍惚，是以未曾留心，现下见常乐突然往雕花大床扑去，心知有突发情况发生，随即也跟了过去。
　　帐帷被扯下半片，猩红的锦被被掀至一旁，床上却空无一人。
　　常乐兀自在翻找敲打，熊如云见此情此景，隐隐约约想起那句“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可惜的是人不对头，无端端辜负了这一番旖旎香艳。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常乐扭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一边端详察看，一边嘟哝道：“什么时候了，还有这闲情逸致，也不帮忙瞧瞧。”
　　“究竟发现了什么？”
　　“就在我们说话之际，我听到这里有一声轻微的咳嗽。”常乐低声道，眼见着这里差不多被自己翻遍，仍无端倪，说话不免少了些底气。
　　熊如云倒是没有怀疑常乐的判断，她凝神一想，轻声道，“下来。”
　　熊如云使个眼色，常乐依言从床上跃下，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已有了些许默契，常乐立即秋鸿剑在手，熊如云慢慢伸出脚来，在床尾处轻轻一挑，一块床板的一头登时直立起来，熊如云一伸手，扶住床板，登时，悄无声息地露出黑黝黝的一块洞口。
　　常乐秋鸿剑蓄势待发，半晌，里面没有发出一丝动静，熊如云如法炮制，两三下，整张床的床板都被移了位，足够的光线倾泻而下，再看看，那床板之下，便是平实的地面，脚跺跺，也没有发出空洞的声响，更别提一个地洞了。两人立在被拆散的床架中间，面面相觑。

　　熊如云不觉有些尴尬，抬腿跨出床架，常乐也讪讪跟着。
　　想象没事人似的坐下来，继续闲聊，心里却不免有了疙瘩，一时静默。
　　过了一会，常乐伸指置于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过去将床板与被子放回原位，再放下帐帷，被扯坏的部分用帐钩钩起，倒也勉强恢复了原状。
　　忙好这些，常乐回到桌前，伸手蘸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写了几行字，熊如云看了，点头，两人又如前面一样，坐下，继续聊天。

　　“你说你不想找陆昊天了，那么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呢？”过得一会，常乐问道。
　　“也没想好，不过这样一来，我们也就无所谓过不过江了，也没必要憋屈在这个小地方，你知道，”熊如云作势撇撇嘴，“这里乌烟瘴气，不是什么好人待的地方。”
　　“怎么能这么说呢。”常乐不能赞同熊如云的话。
　　“我就是不喜欢，你能把我怎么办？！”熊如云瞪他。
　　“我能怎么办？”常乐苦笑，“好男不跟女斗，识时务者为俊杰，自然你说怎样就怎样喽。”
　　“照我的意思，我们马上就走。”说罢，熊如云就立起身来。
　　“啊？！刚住下来，也不让人歇口气……”常乐有些不乐意。
　　“你看我们来了才多久，多少银子已经哗啦哗啦地出去了？再待下去，身上盘缠全给他们都不够。”
　　“可是，”常乐迟疑道，“来都来了，总得让我喝壶茶，吃顿饭再走吧。”
　　“现在还没到晌午呢，等我们出去找家饭馆吃饭，正是时候。”熊如云瞪着常乐，“我不管你走不走，我是走定了。你说，你到底走不走？”
　　常乐叹口气，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收拾行李，熊如云不耐烦地看着他，瞧他东磨蹭一下，西磨蹭一下，总算收拾完了，当即上前开门。

　　门一打开，触目之处，正立着那位风韵犹存的老鸨，熊如云一愣，尚未说话，老鸨已卷起一股浓郁的香风往屋内扫来，熊如云与之面对面站着，避无可避，只得往旁边一让，老鸨哧溜一声已进了屋，眼珠快速扫视了一下屋子的角角落落，满脸堆笑，一连串地话语从嘴里逸了出来：“哎哟哟，你瞧瞧我们这里的伙计，太不成话。阿三——阿三——”
　　马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壮伙计出现在了门口，应道：“嬷嬷，有什么吩咐？”
　　“你这挨千刀的，”老鸨叉腰骂道，“客人来了这么久，连点吃的也不上，你诚心想将客人赶走，让老娘没银子赚啊？你要记得，老娘没银子赚，你也得回家喝西北风去。”
　　阿三也不辩解，应道：“是，是，我马上去办。”
　　“站住——”在这关口，熊如云出声制止，所有人的眼光都向她瞧来。
　　“对不住，两位公子稍候，酒菜马上就上齐。”老鸨赔笑道。
　　“不用了，”熊如云冷冷道，“我们不饿，我们正准备走，外面酒楼多的是，不差这一顿。”
　　“刚来就走？”老鸨脸色登时显得有些难看，“是我们招待不周，怠慢了两位公子，阿三，还不给两位公子陪不是？”
　　“是小的不对，是小的不对，请两位公子原谅小的这一回。”阿三忙不迭道。
　　常乐忙道，“没事，不用多礼。”边说边偷觑熊如云的脸色，“小云，你看是不是……”
　　这老鸨是何等精明人物，立刻瞧出谁才是真正主事之人，堆出满脸谄笑：“两位公子真是大人大量，真是我们如意仙境的福分，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这顿酒菜就由我们来出，不——不——，今天一天的吃住都由我们包了。还不快去！”最后这一句，是冲着阿三说的。
　　阿三“喳”的一声，麻溜地跑了。
　　熊如云的脸色稍稍和缓，“嬷嬷，你也不要客气，银子嘛，不是问题。”
　　老鸨马上道，“这是自然，我们决没有小瞧两位公子的意思，这只是我们的一点小小意思，表示歉意，两位公子就不要推辞了。”
　　眼见老鸨与常乐都用热切期待的眼神看着她，熊如云思忖一会，点头道：“那就有劳嬷嬷了。”
　　“不劳，不劳，应该的。”老鸨一叠声应道。

　　老鸨出面，事情自然办得顺利麻溜，不多一会，六冷六热六干果已送进房来，酒也烫得热热的，老鸨亲自给两位倒酒，自己又先喝了一杯以示赔罪，然后寒暄几句方才告辞。
　　常乐与熊如云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定论，脸上神色却是一丝未变，该吃的吃，该喝的喝。酒饱饭足后常乐伸了个懒腰，道：“我累了，想睡上一会。”说罢，就往床上躺去。
　　熊如云因浅尝则止，还没有什么睡意，于是从书架上顺手拿起一本书，就着油灯，闲闲地看了起来。

　　这边厢，常乐上得床来，将猩红锦被胡乱往身上一盖，过不多久便鼾声如雷。
　　熊如云看了一会书，不觉有些困意，但是床被常乐占了，自是不愿挤过去，只得硬撑着，一手托腮，一手持书，看一会眯一会，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床上发出声响，再看常乐踉踉跄跄下床，来到熊如云面前，道：“怎么不上床去睡？”
　　熊如云心想那还不是因为你霸占了床，嘴上只淡淡道：“还不累，你睡你的。”
　　常乐却不由分说，伸手去拉熊如云的手，“这么晚了，还看什么看，睡了。”说着，伸手一挥，已将油灯熄灭，屋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熊如云发现自己的手被常乐直接握着（以往，至多是熊如云扯扯常乐的衣袖而已），接着灯就熄了，眼前污漆抹黑一团，不觉又窘，又惊，又怒，刚想出声训斥常乐，忽然嘴上一紧，嘴巴已被常乐的另一只手紧紧捂住。熊如云想也不想，抬起左脚，直向常乐踹去，只听得耳畔有人闷呼一声，熊如云还想挣脱，耳畔已有人轻语道：“不要出声，否则就穿帮了。”
　　熊如云一激灵，立刻明白过来，手上不再使劲，任由常乐将之带到床边。
　　“睡了，睡了。”常乐放开熊如云的手，又往床上倒去，只不过这一下倒在最里面，给熊如云留了很大一块空位。
　　熊如云在黑暗中又立了一会，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和衣躺下，躺在最靠近床沿的地方，与常乐离得老远。
　　本来已有微微睡意，但是真到了床上，想到常乐就是旁边，熊如云的睡意登时没了，眼睛瞪得大大，直盯着黑乎乎的床顶，思绪如奔腾野马，不断翻搅。翻来覆去想的，不外乎究竟谁想要陷害自己，这家妓院又有些什么名堂，但是左思右想找不着头绪，耳畔只听得常乐鼾声隆隆，显然睡得正香，而自己却只能手脚僵硬地窝在这里，寝食难安，两人的境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一比较，心里更是难以平衡，不觉在肚子里将常乐的祖宗十八代细细问候上好几遍。

　　当熊如云被常乐摇醒的时候，精神萎靡，她也不清楚自己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自己最后听到的更响是三更，而此际天色只有一丝微微的亮光，透过窗棂纸透进来，更是黯淡，离鸡叫起床还早得很。眼见常乐精神充沛，容光焕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容貌，但可以想象是如何一副邋遢的样子，浑身僵硬，关节疼痛，不觉又是一肚子火。
　　常乐又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从床上坐起来，也不点灯，就着这微弱天光，细细搜索起来。熊如云愣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原来常乐白天及晚上不作声色，只是在蒙蔽对方，挨到现在这时辰，估摸着再厉害的盯梢者，也该回去打个盹了，这时搜索，也不至于打草惊蛇。熊如云也从床上慢慢坐起来，头还有些晕晕沉沉，下了床，到得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的茶，慢慢倒入口中，茶水早已冷透，喝在嘴里，涩涩的，倒是有一些提神醒脑的功效。于是熊如云一边喝茶，一边瞅着常乐仔细推敲寻找。
　　等到熊如云第二杯茶喝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常乐低低的声音：“找到了。”熊如云连忙放下手中茶杯，走了过去。但见常乐手中拿着一片圆圆的物事，微微透光发亮，仔细一看，正是一块物事，而雕花大床正中的那朵牡丹花的花蕊处，正少了圆圆的一块，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
　　熊如云从常乐手中接过那件物事，仔细一看，原来那是一块玻璃，玻璃本是西洋传过来的新鲜玩意，寻常百姓自是不会见到，只是熊如云的经历不同一般人，自是识得。原来雕花大床的里面这一面，是由一整面镜子组成，上面只镶嵌着几朵牡丹作为点缀。如此一来，床上人的一举一动，皆可通过这面镜子反映出来，这本是妓院为增加嫖客兴致而特意镶嵌上去的新奇玩意，熊如云不识人事倒也罢了，识得人事，对这个玩意只瞟一眼便已领会，自是不肯对它多看一眼，当然更不可能察觉到上面的机关了。
　　常乐打个手势，让熊如云将手中的玻璃装进牡丹花蕊处，不过是反着装，再将一只眼睛凑上前去。这不瞧还好，一瞧，将熊如云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