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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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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客栈所处之地,说是小镇,其实也就一条街,几家商户而已。刚走上几步,已要出镇,碎砖所砌的路面便已到了尽头。
熊如云看了看足下灰尘尽覆的旧靴,不复迟疑,踏入泥径之中。
小径蜿蜒,伴随着两畔一畦畦绿绿的秧苗,以及围绕稻田的清亮沟渠,将稻田切割成一块块的绿色宝石。微风吹拂,秧苗上卷起一层一层的绿浪,宛若遗世独立的凌波仙子翻飞的衣袂。
熊如云登时感觉神清气爽,胸中抑郁之气登时少了大半。
沿着小径缓缓而行,这里一弯,那里一转,过不多久,便远远瞧见几间茅屋,白墙,灰顶,绿树环绕,炊烟袅袅,宛然一处世外桃源,既宁静,有充满生机。
熊如云心喜,循影而去,还未到得近前,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转过墙角,一簇枝繁叶茂的栀子映入眼帘,叶片肥厚,青翠欲滴,花瓣雪白,芳香馥郁。
富贵人家喜养兰,高贵优雅;寻常人家喜实惠,多会在墙边屋角栽种一些易养活、赏心悦目、味道芬芳的花草,譬如栀子、桃花、杏花什么的,又好看,又能果实累累。
陆家是世家,自然也是喜好养兰花的,尤其老夫人,更是嗜兰如命,家里有很多的稀有品种。熊如云嫁过去后,陆家虽然有花匠,但她自然经常去庭院侍弄一番,以讨婆婆的欢心。记得新婚不久,陆昊天曾经给妻子画过一幅兰草图,赠予给她,说她就象这兰花。这幅画,曾被她视若珍宝,现下想起来,似乎并不如她所想的高洁优雅之意,而是不屑与外人结交周旋的孤芳自赏罢。
熊如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陆昊天。或者说,自己眼中的陆昊天,只是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模样。
而陆昊天眼中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当一方理所当然地索取时,并不能获得另一方的回馈。失望、怀恨,则是必然的结果。野人献曝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个老农夫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大王,却换来大王的一番毒打,险些丢了小命。老农夫错了吗?没错。大王错了吗?没错。只不过,他们都会错了意,所以他们都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现如今,熊如云已从云端走下喧扰凡尘,只不过并不是陆昊天想要的。
看着这一簇生机盎然的栀子,熊如云隐隐约约觉得,也许这就是自己今后命运的写照。
也许,朴素平实、无拘无束、自在怒放的栀子,与自己才更相符合吧。
“汪——汪汪——”几声犬吠,打断了熊如云的沉思,定睛瞧去,一条小黄犬,前腿伏地,后蹄紧蹬,如临大敌,正朝着自己狂吠。
这个小东西——
熊如云摇头,刚想走开,已有人在身畔吟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声音异常熟悉。
农居小屋,简朴而洁净,笨重桌椅,粗瓷碗碟,无不显示出一股农家简朴的味道。而桌上,一碟盐水蚕豆,一碟蒸腊肉,一坛已启封的老酒,正飘出阵阵酒香,足以将任何一个酒鬼肚子里的馋虫勾引出来。
可熊如云不是酒鬼,所以她只是草草看了一下,便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对面坐着的那人身上,而那人,显然颇为享受现下的时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被问话的人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只简单地将原话扔了回来。
“我只是随便走走,就走到这里来了,”熊如云解释道,“难道你也是——”不会,又不是说书,哪有这么巧的事?难道是刻意跟踪自己?
但看这副光景,却又不象,酒菜都已动过不少,倒似来此享受了一段好时光。
“我来这里喝酒。”常乐简简单单道。
熊如云犹疑地看向门外,印象中,好像并没有酒旗店招之类的东西,再看屋内,也不象店肆的布置,他是如何找到这里?
“真正的好酒,并不是从酒楼里喝到的,”常乐告诉她,“酿酒人家,一般会将最好的酒给留存起来,待价而沽,或是留到自己的儿子结婚、女儿出嫁的时候再拿出来招待客人,所以就有状元红、女儿红之说。”
熊如云自然听说过,她点点头,“这么说来,这里就是……”
“呵呵,你猜对了,这里就是一户酿酒人家,”常乐举手扬声,“胡老伯,烦劳再拿一个碗来,大碗。”
常乐见熊如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大碗酒,不觉笑了起来:“酒也有了,菜也齐了,还等什么,莫非还要酒盅?乡下人家,还是将就一些罢。”
熊如云面上一红,赶紧端起大碗放至嘴边,抿了一小口,咂咂嘴,品味一番,接着又尝了一口。
常乐笑了,举起大碗朝熊如云晃了晃,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熊如云酒量一般,自然不敢象常乐那般大口大口地喝,而是浅尝辄止,消消停停,一边喝一边留心观察,只见坛中酒已少了一大半,自是常乐喝的,瞧他面不改色,一口一口颇为自得其乐。席间胡家小孙子蹭过来,常乐也是好脾气地给他一块腊肉,颇为随和,并无半分不耐之色。
熊如云越观察常乐,越觉得不若常人。熊如云打小跟着母亲云梦仙子,后来嫁了陆昊天,见的人也是多了,大多江湖人物擅饮,但多为草莽,粗犷豪爽,喝酒划拳或是大声喧哗是常有的事,喝到兴头上,甚至有人扯起裤子就撒起尿来,遇到这种情形,熊如云便皱眉避了开去。云梦仙子曾经笑她清高,但熊如云始终不改,便也随她去了。
乍看之下,常乐是个全无心机的浑小子,憨厚,见着谁都笑嘻嘻的,好似全无脾气。擅饮,但不失态;随和,但决定了的事,十头骡子都拉不回来;会武功,但行事决不草莽粗豪;能吃苦,却也颇懂得享受,上次在衢州太白楼,面对那个有点狗眼看人低的伙计,常乐看也不看菜单,随意点的几个菜,不仅熊如云闻也未闻,连伙计也立即改颜换色,恭敬得几近狗腿。
这人,究竟还有几副面孔她未曾见过?
这样的人,为什么甘愿跟着她吃苦受罪?
经过陆昊天一事,熊如云自认没有看人的本事,之前,她看不懂陆昊天,如今,她看不懂常乐。
于她来说,这个人是个谜。
“在想什么呢?”一句问话打断了熊如云的思绪。
看看对面含笑的眼眸,熊如云突然觉得舌思路有点打结,“呃,我是在想,我是在想……”自然不能说正在想他,熊如云随意找了个话题,“看不出,你的酒量挺好的嘛。”
“呵呵,还好吧。”
“以前并没有见你喝过这么多酒。”
“哦,这样啊,” 瞥一眼边上泰半空掉的酒坛,常乐道,“以前人多,怕有事,不敢多喝。”
“这酒量是天生的,还是后天慢慢培养的?”熊如云小心翼翼地问,她知道,自己正在双方交往中达成默契的那根线旁边徘徊,并伺机突破。
也许是常乐喝了太多的酒,防范心理开始减弱,笑笑,“可能是血统关系吧,据说我娘的娘,也就是我的外祖母,来自楼兰,那里盛产葡萄酒,人人擅饮。”
熊如云仔细端详常乐的脸庞,鼻梁高挑,两眼深邃,轮廓分明,确有异域人淡淡的影子,不仔细去看,很难分辨得出。
“原来如此,那么你会不会因此受到其他人的……嗯……我是说……”熊如云斟酌措辞。
“受到什么?”常乐不解。
“你知道,有些汉人比较保守,对其他人地域的人可能就会有些,嗯,不好的看法。”这样说来,是不是不够委婉?
“这倒不会,至少我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困扰。”常乐摇头。
“噢。”两人又陷入一轮沉默。
过了一会,常乐说道:“我一直在想‘擒龙令’的事。”这是自上次谈话后,两人首次讨论这个话题。
“啊?呃……”熊如云直觉性的左右张望。
“不用紧张,胡老伯一家都是老实本分之人,”常乐忙道,“几辈子都是在这里种田,现在也都退下去了。”
不用说,常乐已了解过,还算谨慎,熊如云稍稍放下心来,“嗯,我也暗自琢磨过,但那些人语焉不详,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他们怎么说?”
“有的人说是一个令牌,可以号令群雄。”
“你是说武林盟主的身份证明,见牌如见人?”常乐问道。
熊如云摇头:“不会,他……从未跟我说过有这样一个牌子,而我也从未见过。”
“也许他藏得比较好?”
“我不清楚。”熊如云摇头,“只是,我觉得可能性不是很大,他跟我说,初当盟主不久,很多人并不真正服气,所以需要通过……嗯,联姻的方式来巩固势力。若是他本人的影响力都不够,区区一块牌子,又如何能令群雄臣服?”
“嗯,有道理。”常乐思忖了一下,又问,“还有人怎么说?”
“说得就更荒诞了,竟说是一套武功秘籍,练成了天下无敌。”
“这样一说,倒是可信,武林中人对于这类东西确是十分乐衷,自然有人上来抢夺。”
“莫说没有这类东西,即便是有,陆家丢了这等物事,陆昊天还不亲自来找我?又怎会声张出去?这根本讲不通。”熊如云涩声道。
也不是完全讲不通,若是你故意将之偷走,再悄悄放风出去,陆昊天自会前来寻找,到那时琴瑟和谐,再续前缘,这就讲得通了。常乐心思敏捷,马上想到了这一可能性。但只是心里转了转这个念头,没有说出来,又斟酌了一下,问道,“你说会不会是第二任盟主夫人故意传出来的?按理说,她有动机。”
“你说她故意找我的麻烦?”熊如云睁大眼睛,“不会吧,位子也让了,人也走了,还想怎么着?真是讨厌,怎么会有这些麻烦事!”
常乐又喝了一大口,方慢慢说道,“女人的心思,是很难猜的。”包括你。
熊如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