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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缱绻 ...

  •   北地苦寒,十一月中已是细雪纷飞。
      姜庙镇中唯一一家像样的客栈中,此时已拢上了火盆,大堂之中数个闲汉正吃着酒。那掌柜的姓赵,平日里笑嘻嘻的最是和气,虽是几文钱的生意,却也支着小二忙前忙后擦桌扫地殷勤应承。那几名闲汉自觉得脸,又叫了两角酒,那闲话却也说得更是起劲了,此时说的正是两月前某名西域胡商豪客在临安同当地土财主做了亲家的热闹事。
      “啧啧啧,听说那送嫁队伍足足绕了临安城十圈,好大的气派。”说这话的人搓着手,一脸的艳羡。
      旁边一人朝地下啐了一口,道:“要娘家送这许多陪嫁才嫁得出去,只怕是丑到鬼见了也要哭!”
      先那人又道:“有了这许多陪嫁,便是鬼我也肯娶!”
      又一人起哄道:“便是鬼也不肯嫁你罢!”
      又有一人神神秘秘道:“只怕那小姐不但不丑,反倒貌如天仙才是。”闲汉们立时来了精神,催他快说,他倒拿起了架子,端起碗抿了口酒,吊足了众人胃口,方慢吞吞地道:“那些胡商有钱,你们都是知道的,家中都是拿金砖铺地,夜明珠照亮,比起皇宫来也不差,怎会为了嫁妆千里迢迢跑到临安来。况且……我听人家说那胡商家的侄少爷甚是惧内。”
      店小二正卖力擦桌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立时擦得更起劲了。那闲汉嫌他碍事,挥手将他赶开,方向四周招了招手,见众人头俱都攒到了一处,方放低了声音道:“这话我是听一个去赴宴的朋友说的,说那胡商无儿无女,只一个侄子继承家业——那土财主之女嫁过去之前却是被收了义女的——拜过堂后,他那侄子竟当场便改口叫起了爹!旁人说嫁夫从夫,他这竟是娶妇从妇了……”
      众闲汉哄堂大笑起来,又感慨了一番化外之人到底不通礼节,便是学了中原衣冠到底也看着不像,却又想到此地已属金国,不知何年何月方可盼到王师北上,落了两点眼泪,便叫小二再打两角酒来。
      那小二笑嘻嘻地应了,走到柜台旁同赵掌柜使了个眼色,自去打酒了。赵掌柜得了讯,知道无甚不妥,埋头打起了算盘,刚拨拉得两下算盘珠子,却听见“吱呀”一声,客栈大门自外被推了开来,寒风裹着雪片往里“呼啦啦”地一飘,随即又没了声响,想是来人已将门合了起来。
      那等闲汉最是畏冷,往日若有人进出,纵使手脚再快亦必被呼喝,此时却一个个如同被锯了嘴的葫芦般。赵掌柜心下微诧,抬头却见门口站着一对身披白裘的青年男女,身形颇为熟悉,再定睛一看,立时惊得从柜台后飞身扑了出来,迎了上去。
      “少主,华姑娘……”一言未毕,那青年男子忽地扫了他一眼,他顿时觉得背脊如同被寒风刮过一般,立时惊觉改口道:“少夫人!”偷眼觑见那人面色转和,方暗中抹了一把冷汗。
      那女子脸色微红,瞪了一眼身边之人,方笑盈盈地朝他招呼道:“赵掌柜,好久不见。”
      赵掌柜满脸堆笑道:“有劳华,少夫人惦记,一切都好。”转头瞥见某人不耐脸色,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笑得更欢了,“上房已备好,二位请随我来。”
      那青年男子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去便是。”也不等赵掌柜答话,便携了身旁人的手,朝楼梯缓步走去。那女子朝赵掌柜歉疚地笑了笑,方转头同他低声说着什么,神情之间极是亲密。
      赵掌柜不敢多看,无奈常年积习,忍不住凝神细听,只听那女子道:“住这里时……别人照顾,你好歹客气些。”
      却听那青年男子哼了一声,道:“他还替你还珠花……”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眼光朝下一扫,赵掌柜再不敢听下去,转头唤了小二前去伺候。复打开帐簿,刚浓浓掭了一笔墨,那帮闲汉已推推搡搡着拥到了柜台前。
      “那白狐裘怕不得数十金一件罢?”
      “赵掌柜,那美貌小娘子当真是你家少夫人?”
      “莫不是你家少主拐了谁家闺女私奔?”
      “既嫁了人怎还是姑娘家装扮?”
      七嘴八舌地嚷得赵掌柜头直发昏,及听见最后一句,不由得大怒,摔了笔道:“我家少主乐意,谁管得着!”
      大堂中顿时鸦雀无声。
      .
      欧阳少主乐意做什么,旁人自然是管不着的,譬如此时他正极为乐意地在房中伺候着自家娘子。
      “已叫他们准备热水了,待会儿先沐浴罢?”
      “晚饭想吃些什么,清爽适口的可好?”
      “可要为夫替你捏捏肩背?”
      种种琐事无不上心,做小伏低地终是逗得华筝笑了出来。
      见她面上仍有不平之色,心知是听了人闲话在替他气恼,也不多问,只笑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不在意这些。”不止如此,“示人以弱”恰是他常使的手段,这些年来不知多少人栽在他手中,只是这些……却也不必同她提起。
      华筝叹了口气,道:“早知道我们另外想法子,也好过这一路沸沸扬扬地都在说你,说你……”她侧脸瞧着他,眼中尽是歉疚之意,声音也越发地低了下去,“……惧内什么的。”
      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忽地俯下身子,双唇贴着她耳侧一路往下,辗转摩挲了良久,直到满意地瞧见她几乎连耳根都烧了起来,才呢声道:“他们倒也不曾说错……你只眉头这么皱上一皱,我便怕得要死,可不是惧内么。”
      她脸颊微红,伸手捶他,“跟你说正经事,你又拿我开心!”
      他就势握住她的手,拉至心口温热处缓缓焐着,“我说正经的,你却又不信了。”她生死不知的那些日子,他着实是过得怕了。
      他二人情好日久,心意相通,华筝只怔得一怔,便已明了他心中所想,回身扑入他怀中,再不肯放开。欧阳克心中虽是喜欢,却又不欲她难过,故此拥着她低声笑道:“此时想是热水已备好,不如合在一处,由为夫伺候……如何?”
      他话还没说完,华筝已经发急道:“不行!”推开他跳了下去,转眼瞧见他一脸忍笑的模样,方知又被捉弄了,恼得一把将他推出了门,“自己洗干净再回来!”
      被扫地出门的欧阳少主瞅着刚才差点砸到自己脸上的房门,摸了摸鼻子,到底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
      洗浴打理妥当,欧阳克并未直接回房,而是去书房转了一圈,出来时赵掌柜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他又低声吩咐了几句,抬头瞧见房中灯火已亮,顿了顿,停下步子,道:“此事就这样罢。”
      赵掌柜知趣之极,连连点头称是,也不多语,拱手领命而去。
      欧阳克又在外间停了一停,方走入房中。华筝正坐在桌旁,凝神看着手中薄卷,听见他脚步声才抬起头来,朝他摇了摇那张薄纸,笑道:“猜猜是什么?”
      他早知是白驼山信鸽送来的消息,却故作不知,摇了摇头,缓步走到她身旁,顺手取过放在一旁的软布,将她半湿的青丝笼住,一寸一寸地仔细擦了起来。
      华筝微微侧头看着他,神采飞扬地道:“黄姑娘他们在铁掌峰找到《武穆遗书》啦!”
      他随口应道:“是么?”大半心思却放在了手中活计上。
      却听华筝又兴冲冲道:“没想到我送给他们那块玉佩上,刻的竟是铁掌峰上藏《武穆遗书》的地点——这玉佩在完颜洪烈身边这么久,他也没发现,要是知道了大约得气死吧!费了那么大功夫,找了那么多人帮忙,结果还……”
      欧阳克怔了一怔,他实是极不愿华筝自玉佩而忆起与某人相关的事,却也知自己这番心思说出口定生嫌隙,当下接口道:“若不是他遣人四处招揽,我又怎会去大漠。”
      华筝瞥他一眼,皱了皱鼻子道:“所以说……你也不是好人!”
      欧阳克也不分辩,瞧她长发只余些微水气,便放了软布,笑吟吟地看着她道:“既如此,那我便坏人做到底罢。”顿了一顿,方道:“该吃药啦。”
      华筝立时苦了脸,道:“能不能不吃,那药丸子味道好怪……最近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了,真的啦。”一边说一边便抓着他的袖子摇,一边摇一边脸上还作出可怜之极的神情——这便公然是在撒娇了。
      欧阳克心中大乐,面上却强绷住笑,正色道:“不行。”见她一脸苦恼,又忍不住出声安抚道:“只余十个月的药了。”话方出口,他嘴角亦忍不住抽了一抽,居然还有十个月……
      果然华筝当下便恼了,“你,你这算哪门子安慰啊!”
      他苦笑着将她拉入怀中,低声哄了半日,方取出了朱聪当日给的药囊。华筝伸手进去摸出一粒蜡丸,正要捏碎,却忽地怔住了,将那蜡丸在手中掂了掂,皱眉看向他道:“这个……好像不太对。”
      这药囊他日日随身携带,竟还有人能做了手脚去?欧阳克眼神微冷,接过那蜡丸轻轻放到了桌上,揽着华筝退到十步开外,方抬指微弹,射出一缕劲风,将那蜡丸击得粉碎,而后……桌上赫然躺着一个纸团。
      他微微皱眉,心中隐约觉得此事不似仇家所为,倒更像是什么人在作弄。虽是如此,仍不敢太过大意,他将华筝掩在身后,执着折扇将纸团摊平展开,上面赫然写着笔酣墨饱狂肆恣意的十二个大字——“黄莲五分,甘草五分,合而成丸。”
      华筝自他身后探头看见那字条,忍不住“呀”了一声道:“这,这是二师父的字,我认得。”
      欧阳克是何等聪明人物,瞬时便已将前因后果想得通透。无非是朱聪不忿华筝因他重伤,又恼华筝非要嫁他这“并非良配”之人,故此才弄些玄虚。那黄莲甘草俱都是极为平常的药材,合而成丸纵然有些清火去热的功效,却也调养不了身体——自然也决计不会吃坏。饶是他智计百出,此时也只得苦笑了起来。无奈那始作俑者既打不得又骂不得,更伤不得,因此上纵有千种思绪万般感慨,终究只化作了一句不曾说出口的——“二师父……果然好手段!”
      他做事向来把细,纵然已是知晓那药丸九成九是朱聪作弄他的手段,仍另取了一粒嚼碎了细细分辨药性,果然只得黄莲甘草两味。又拉了华筝的手过来细细把了一回脉,虽仍不似习武之人那般健旺,较之常人却已无异,当下吁了一口气,微笑道:“从今后果然不用再吃这劳什子了。”
      华筝并不知朱聪曾有这番交代,那蜡丸字条之事亦被欧阳克含糊混了过去,听得不用再吃苦药,欢呼了一声便扑入他怀中。
      欧阳克只觉得所触之处温软异常,鼻端嗅着不知何来的一股幽香,小腹下一团火立时便热辣辣地烧了起来。他二人名分早定,行止坐卧间又不曾避忌,他早已忍得狠了。此前虑及她身体才不得不强自把持,现下顾虑尽去,哪里还按捺得住。总算还有些许定力在,记起华筝未经人事,不可太过孟浪,须徐徐图之。勉力定了定心神,方笑道:“身体既已好了,便该习武啦。”
      华筝侧头瞧着他,狐疑道:“现在?”
      瞧她这般俏生生立在面前的模样,他直是恨不能立时将人拆吃入腹,却只正色道:“无论哪门哪派武功都需得先学导气归经,你现下连三百六十处大穴都认不全……先从认穴开始罢。”
      华筝眉头微皱,想了一想,才点头道:“好。”
      他趁热打铁道:“那便到床上去罢。”
      华筝依言坐在床沿上乖乖除去了鞋袜外袍,正要转身,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地抿嘴一笑,抬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也是在这里,你教我认穴……”说到一半,脸颊已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瞧向他的眼神中满是缠绵温柔之意。
      欧阳克只觉得喉头一紧,缓缓吐了一口气,“自然记得,现下……”他扬手挥下了床幔上的束带,柔声道:“现下便再学一次罢。”
      .
      烛影摇红,一室春暖。
      缱绻间几不知今夕何夕,人间天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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