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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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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处暖酒热汤,杭帮菜甜软酸糯香尽在恰好时分,点起七巧琉璃灯,盈光倾泻一室,又有细心丫鬟布菜,一桌人吃得适宜,暂享这片刻平安喜乐。
丐帮虽仍留在杭州,却也恪守丐帮规矩,依旧是住在那城外破旧分舵,只留木耳一人,在这叶府,跟随白明祀读书练功。如今饭桌上一同用膳,都是叶家人。
只见木耳虽与叶长空坐位相近,却是每回席间对话时,都用目光稍带右边一眼。红木褐色圆桌,叶龙夫妇左右分别是叶长空与叶南风,然后便是木耳与白明祀。一家人围桌吃饭,偶尔闲话数语。
只添了一道汤水,连饭也没吃,叶长空便放下了筷箸,道:“爹娘慢用,孩儿先离席了。”
叶龙抬了抬筷子,道:“去吧。稍后到我书房来。”
叶长空点头,起身欲走。
叶夫人心细如发,叫住他道:“长空——”
长空停步转头,白明祀也抬头,却是望向自己,瞥见他下唇一个鲜色伤口,叶长空稍稍别过眼去,见木耳也停了筷子虽是低着头,却专心听着动向,叶夫人继续道:“你这孩子,连饭都没吃,可是淋了雨不舒服?”
叶长空手指一颤,抚到胸前,拉了拉正那枚玉佩,觉得胸口闷得厉害,脸上也只得浅笑,道:“没有。娘且放心。”
叶夫人倒是真将叶长空视如己出的,这十六年来悉心照料,滇南一行,到如今身世完全曝露却觉得这孩子虽然嘴上称呼无改,只是感觉上已经于叶家划开了一道口子,似乎不伸手努力拉一把,他就飘出这府邸了。叶夫人只好点点头,重新执起筷子。还是那叶南风一双眼将一切看尽,这便舀了些嫩白虾仁到叶夫人面前,又道:“稍后我去厨房做些桂花酒酿圆子温着,三弟饿了也好拿来当消夜吃。”
叶长空微微颌首,道:“多谢二姐。”这便不看众人,离席而去。
留低几人继续晚膳,木耳捧起饭碗,眼波低处,却见左边空落的位置,叶长空放下的筷子齐整的搁在浅清色的莲花边醋碟上,耳畔心头仍是那几句对话,心中酸涩难语,却听到叶南风一声问道:“凤栖公子可爱吃甜食?我好多做一些?”
尚未回话,一旁白明祀已经又喝了一杯,边上丫鬟过来倒酒。木耳看那酒杯逐渐地斟满,回道:“多谢叶二小姐。”
叶龙在对面,威严的声音传来:“明祀,要事当前,切莫贪杯了。稍后和长空一起到我书房来。”
白明祀执杯一笑,道:“爹,从小到大,我贪过什么?我又能贪到什么?”言毕,只浅饮一口,也不放落酒杯,只手指碾磨着那杯口,见酒液漾起细纹,就着那琉璃灯光,泛一圈光亮,映落眼底无半分感情。
窗外风雨未停,只见那风穿堂而进,木耳端坐着,捧着饭碗,嚼着饭粒,却了无滋味感觉。
琉璃灯罩外坠着璎珞,这风声流动,便传来细碎风铃声,叮叮咚咚煞是好听。宋嫂鱼羹浓香微酸,最是开胃,木耳吃了整整两碗饭,却觉得心里仍是缺了一角,怎么也填不满。
待沉默着吃完饭,双目已然通红。
白明祀抚着唇上伤口不语。
这夜。叶龙约来黄耀明,一等人在书房商议。着一路人先行,取道内陆,直往那蜀地而去,当年忠武侯不服庆王傅平浪当政,被贬至蜀,表面上是册封蜀地,镇压南疆蜀东这一代蛮夷,其实是贬他出京,让忠武侯永不能上那庙堂进谏,挑动天下群臣与庆王为敌。
这一路便要两位皇子中一人与当年的卫夫人宫内奴仆现在的叶管家先行,着力当年救皇子出宫一事,与忠武侯讲明,取得他信任,再言出兵之事。
稍后叶家撤出杭州,一并前往蜀地会合。
黄耀明沉吟,道:“若走内陆,势必惊动四大家族中贺常两家。这两家近年来都为朝廷效力,万一泄露半点风声,恐不利。”
叶龙道:“黄帮主所言极是。所以劳烦丐帮弟子相帮,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帮中弟子遍布中原各地,黄帮主若带人入那蜀地,虽说难掩形迹,倒也不惹人怀疑。”
黄耀明朗声道:“庆王夺位,连年战事,民不聊生,匡扶正统,乃是我等义不容辞之事。我丐帮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说着,便拍胸口道,“叶大侠放心,不管是哪位皇子与我随行,我定当着力护他周全。”
叶龙欣慰,抱拳道:“黄帮主义薄云天,叶龙感激不尽。”
黄耀明只摆手道:“何时动身?”
叶龙捋一把胡须,道:“如今已是十月下旬,事不宜迟,愈快动身愈好。长空——”他唤过叶长空,道:“你跟着丐帮,滇南武林大会众人都见过,此行与丐帮结伴,也不会引起注意,如何?”
叶长空本是端坐一角,未出声息,却听到滇南二字,不免手指一震,端着的茶杯微微一晃,他放低茶杯,道:“爹,师父,我知此事于我关系重大,可容我再等三日?”话虽轻语,却字字认真落力,看来已是打定主意。
房内众人未料到叶长空会有此要求,一时无语。叶龙满心计量又因是叶长空自己亲手养大,心中确有不忍,却也不能不仁。
顿时气氛转凉。
坐于另一侧的白明祀,适时的也放下手中茶杯,青瓷微磕在酸枝木的桌几上发出轻微脆响,道:“兵贵神速,你这三日一等,天下苍生命数又不同。”这便转向叶龙道,“爹,孩儿愿陪长空随黄帮主即日启程。愈快愈好。”
叶长空只觉得身心俱累,后背徒然涌起一层冷意,直入心肺。他一手紧紧握住扶手,凤目斜望白明祀,而白明祀整襟坐直,丝毫未受一丝影响,只有侧面嘴角稍勾起一个奇异的微笑,长空心头冒火,却只窜出头来,便已灭了,他不自觉得也笑了起来,凉薄而讥讽。
他道:“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挟天下以令于我?我又何必放这天下于眼里?大哥,你对我真是好啊。”
白明祀却转头对他稍颌首,将他的所有表情视若无睹,只道:“你知我心意便好。”
叶龙未察二子间暗涌,正欲开口,却被木耳抢了先,只听他言:“各位切莫争了,依我而言,不如我跟随丐帮先行,一来不会惊动贺常两家,二来膝弯处胎记明显,也可做个证明,好让忠武侯等相信我乃是当年遗孤。如此不是更好?”
黄耀明道:“你长年在我丐帮,忽然去那蜀地如此出言,人家怎肯轻信?”
木耳回道:“那便要叶叔一同随行了。叶大侠计划不变,只是换我先行。”
叶龙暗自思量一番,觉得此计亦可,况且长空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能跟着叶家上路,在自己眼皮底下当然更放心些,便说:“那便如木耳之计,但请各位一路保重。慎行。”
轻吁一口气,叶长空道:“木耳,辛苦你了。”
木耳敛眉顺目,垂手道:“凤栖份内之事,不敢言苦。”一旁的白明祀轻不可闻的冷哼一声。木耳即刻转头向那处,道:“凤栖年幼,武功不济,只希望白公子能在身边言传身教,好令日后傅凤栖不丢丑于忠武侯及众人面前才好。”
白明祀这才挑高一处眉,望到眼前这少年,他重新端起那杯茶,茶水已冷,透出薄胎青瓷,凉意直透指腹,道:“你学的太快,我所能教的实在有限。凤栖公子不如另请高明?”
傅凤栖年少气盛,褪下那层乞儿的泼皮无赖样儿,那皇族的气焰已然不经意从骨子里渗出来,他对于白明祀的推却毫不惧意地直望住他的双眼,道:“白公子管教有方,相信我身上的变化各位都有目共睹,如此良师,我岂有放弃之理?”
眼见两人要起争持,黄耀明便出来打个圆场,道:“如此白公子便随丐帮先行一步吧,切莫再争了。明日卯时赶早出发,城外梅家坞见。”
叶龙亦点头。
叶长空不发一言。
白明祀只手攥紧那茶盏,茶沿切口生硬的抵在虎口处,他冷然道:“此时爹已不觉我随丐帮出行,惹人耳目了吗?”
叶龙一怔,傅凤栖即刻逼近,道:“白公子本就不是叶家人,江湖飘零孤儿而已,你真当人人以你马首是瞻?”
此言一出,有如在冷如冰洞的房内再狠狠地砸上一块巨石,溅起的冰渣碎雪冻得人人嘴唇发抖,面皮青紫。
却碍于傅凤栖这三个字,无人敢叱责。
叶长空纵是再容忍,此时也无法置身事外。电光火石之间,却见叶长空一记耳光扇向他,凤栖未料长空会出手,顿时被打得脸侧到一方。
“如此大逆不道,该是你说的吗?”叶长空虽对白明祀有心结,却多年生长于叶家,如今任何人当着他面折辱于叶家,对他而言,总是无法容忍的,哪怕是自己唯一的亲弟。
“哈——”被打的傅凤栖却是不怒反笑,他如今白皙的脸上清晰的浮现出数道指痕,他大笑,眼中却只有冷冽,“骂人要揭短,打人要打脸,原来大哥也知道这个道理啊,怎么?也是白公子教得吗?教得好啊!哈哈——”
叶长空气极,又欲向前,余下众人齐齐拉住傅姓兄弟。却见白明祀放低茶杯,悠悠站起,好似刚才一幕完全与他无关,他嘴角笑意愈深,怪异得让人看不透,他只道:“无妨,那便明日卯时出发吧。我与叶叔随行。”说罢,便离场而去。
他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附在他的耳畔,用旁人无法听清的话音,悄然而言道:“你心中,也是有我的——”
叶长空闭一闭眼,不发一语。
傅凤栖恨声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