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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相处(四) ...

  •   京城,大明宫

      五十八岁的启德帝端坐在龙椅上,他的脊背挺直,面色严肃,盯着手中的奏折,眼中神情明灭变幻,让人猜不出他的想法。

      “福全,老六的孩子这个月十五就成年了吧。”启德帝突然出声,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名为福全的大太监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即立马反应过来启德帝说的是谁。

      启德帝膝下共有十七位皇子,子嗣昌盛,一点也没有前朝皇帝后继无人的忧虑。他口中的老六正是六皇子,早早被他发配到西南一带的安王殿下。

      大熙朝传承两百年有余,修生养息几十年之后,出了好几位明君,到了启德帝这一代更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任谁都要夸一句启德帝乃是当是明君。

      根据大熙朝多年的传统,大家心照不宣,都默认为早早前往封地的藩王已经被踢出继承人名单,在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

      再加上安王以前在京城那就是个混不吝的,比起其他文武双全的皇子们,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天家纨绔,没有一个人觉得他能继承皇位 。

      当年安王犯了大错,原本还对其有些宠爱的启德帝,直接一怒之下将人发配西南,划分了几块不痛不痒的封地之后,并且下旨,不召不得入京,再不理会。

      安王自此淡出京城中人的视线,一晃十几年过去,没想到启德帝今日又提起了那位安王殿下,这无怪乎福全大太监会觉得惊奇。

      “回禀陛下,仔细算来,小世子确实今年成年。”福全摸不准启德帝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能悠着回了一句。

      安王世子是安王的独子,这世子之位迟早都要落到他的头上,因此虽然皇帝并没有真正的下旨册封,但是众人心知肚明,这世子之位迟早都要是那个人的。

      这么多年,安王除了逢年过节和其他重要事情才会请旨,现在突然来了奏折,并且皇帝还亲自过问了世子的年龄,福全眼珠子一转,老脸上顿时有了一点成算,笑着道,“想必是安王殿下请封世子的奏折到了,也难为安王的一片慈父之心。”

      “他是慈父,朕就是那个冷血无情之人了?”启德帝冷哼一声,眼中带了一丝怒意,“当年他不声不响与别人私定终身,险些坏了朕的大事!要不是顾念着父子之情,朕真的恨不得将他一棍子打死了事!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为那臭小子考虑了,眼巴巴地就来请封世子了。”

      启德帝说完,又想起安王那糊涂蛋子,顿时觉得头疼。哪怕是十几年过去,安王在他心中的形象依然还是当年那副天不怕地不怕,圆滚滚的一个小胖子!

      若不是今日恰巧看到了这封折子,他都已经忘了,那小子居然也是快要做祖父的人了。

      一晃十八年过去,老大已经先一步去了,老三眼看着也要熬不住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倒是提前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当年他有多怨恨这群年长的儿子们,现在就有多怀念他们父子天伦的时光。他总觉得,过不了多久,他的这几个年长的儿子,都要一个个的离开他了。

      老六当年离京,基本算是被他赶出去的,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的去了西南边陲之地。启德帝以为这小子自幼锦衣玉食、舒服日子过惯了,骤然去了那种苦寒之地,肯定熬不住几个月,就要哭着求着向他认错,然后乞求回到京城。万万没想到,十多年这小子都没有低下头,就算他那个王妃去了,也老老实实地待在了江宁,一副这辈子都不会回京的模样。

      按照惯例,亲王的儿子过了六岁就可以请封世子,以安王那爱子如命的性格,居然也能活生生的忍到了那小子成年才来请封,也真是难为他了。

      “安王殿下离京早,又没有什么帮衬之人,不熟悉京城的局势,贸然也不敢请封世子啊。现在小世子也已经长大成人,安王殿下这么一提,估计着还是想让您这位皇爷爷惦念一两分,等明年大选的时候,给他指一位世家小姐呢!”

      福全轻轻给启德帝续上一杯茶,垂着眼睛道。

      这些话,他这个做奴才的本不该提,但是谁让皇帝信任他,这些家事从不避讳他,相反还很喜欢听他一起唠嗑唠嗑呢。做奴才的,自然是主子喜欢他们什么样,他们就得什么样。

      “那小子,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就想着靠朕,现在估计也想着靠儿子吧!”启德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无奈的笑出声,脸上的不满倒是一扫而空。

      “您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安王殿下事事想要依仗您,那也是自然啊!至于殿下现在想要靠小世子,当爹的想要儿子孝顺自己,那也无可厚非。这只能说明咱们世子爷纯孝,心里记挂着安王殿下呢。”福全说完,见启德帝脸上的笑意不变,心中顿时放下了一百二十个心,刚刚他是赌对了,安王殿下果然还在圣上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即便当初安王失了圣心,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再大的隔阂父子俩也消除的差不多了,更别说启德帝并不是冷血无情之人,尤其是近几年随着年龄越发大了,对自己的这几个年长的皇子,更加容易心软。

      大皇子已经仙逝,三皇子眼看着也要不行了,前面的几个皇子老的老、病的病,稍微在启德帝心中有点印象的安王,又被远远地发配到西南。

      俗话说,远香近臭,有这么一群整日想着争权夺利净给自己添堵的皇子在,那早早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但却算是皇帝开心果的安王,可不一下子就在启德帝的心中鲜活起来了嘛。

      福全心中有了一丝成算,对于等会启德帝可能要问起的事情,更加知道究竟该怎么回答,才能让自己讨着好儿。

      “对了,安王那小子叫什么名字?”启德帝突然想到安王那小子似乎还没有让自己赐名,顿时面色难看起来。该不会那臭小子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给那孩子取名吧?还是说安王胆大包天,居然敢越过自己单独给孩子取了名字?

      皇子皇孙取名,向来都是他来决定,若是有那么一两分恩宠的,基本都是他亲自来取,若是一般的,便由礼部决定。但是安王的儿子,这么多年了,他记得十分清楚,他根本就没有给那小子取过名字,而礼部也没有禀告此事!

      思及这么多年礼部一直是老三在负责,启德帝的目光逐渐暗沉下来,问了一句,“可是老三截住了老六取名的折子?”

      不怪启德帝会有这样一问,安王世子出生的时间正是前几位皇子夺嫡最激烈的时刻,哪怕安王已经被贬谪到小小的江宁,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三皇子暗中截住了安王请求赐名的奏折,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谁知道启德帝会不会因为安王给他生了一个小皇孙,就一下子原谅安王,将人召回京城了呢!

      福全见启德帝自己心中已经有了论断,也不在多开口,只实话实说道,“奴才记得十八年前,正是小世子百日宴的时候,慧嫔娘娘前来求见,只不过被容妃娘娘拦住了,之后礼部的奏折也不了了之。”

      当年这事确实发生过,只不过福全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也没有可以提醒启德帝,以至于安王世子当真过了十八年皇帝还未正式取名。

      “呵,老三好谋算!”启德帝冷笑,将手中的奏折放下,靠在龙椅上,悠哉哉地又问了一句,“安王给那小子取了什么名字?”

      以安王那滚刀肉的性格,要真是京城这边没有人给他命根子取名,他必定是要自己取。

      “说不定那小子巴不得朕不给他取名,他好精挑细选取一个呢!”启德帝想到安王的性格,顿时笑出声来。

      若是其他的皇子,肯定会老老实实等着他给赐名,最多也就是取个小名、表字,大名绝对要等着皇帝赐名,这可是彰显皇恩的时机,谁也不想放过。但是若是安王嘛,就差放鞭炮庆祝这等好事落在了他的头上。

      “陛下果然料事如神,奴才刚刚问了,小世子单名一个麟字,是安王殿下特意请王妃的哥哥去了杭州的临济寺,找主持方丈算出来的!安王殿下说小世子是他的麒麟儿,很是宠爱呢!”福全说完,果不其然,对面的启德帝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连带着盯着案牍上的明黄奏折也有了几分包容。

      “这臭小子,他倒是望子成龙,想着自己的儿子是个麒麟儿,怎么他自己在朕这里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启德帝冷哼一声,语气有点酸溜溜的。

      “陛下,王爷以前小不懂事,这才不懂您的慈父心肠,现在自己有了儿子,必然也能更加体会您的不易。”福全说了一句,启德帝的脸色果然好看许多。

      “祁麟,倒真是好名字。”启德帝喃喃自语,猛然想到什么,连忙吩咐道,“你去将西南的科举折子拿过来。”

      “是!”福全应了一句,忙不迭的将今年的科举折子递上去,心里却在嘀咕,好端端的,陛下怎么问起西南的科举折子?

      每年的会试皆由各地的主考官负责,启德帝也只会在最后的成绩出来之时,看上一眼,并不会多加过问。毕竟不是殿试,还不至于让一国之君放在心上。之所以启德帝突然问起这个,还是因为这祁麟的名字,他看着眼熟,好像是西南地区的会试第一!

      启德帝心里存了疑,自然就想弄清楚。他也不明白自己这一瞬间的心血来潮究竟是因为什么,但就是下了这样一个命令。

      德全的速度很快,就在启德帝还未弄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的时候,科举折子就已经递到了他的手上。启德帝翻开明黄的奏折,在西南汇总一栏里面,看见了被标红的会试第一——江宁城祁麟。

      真的是他?!

      启德帝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涌上一股莫名的骄傲。虽然百姓臣子都交口称赞什么龙子龙孙,但是自家的孩子有多大本事,他的心里能不明白吗?皇子们虽然说是文武双全,但其实若真要论起才华与武艺,哪能和那些埋头苦读十几年诗书、刻苦练习十八般武功的学子武举人相比。

      他们更多的是学习御下之道,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掌权者。

      现在突然发现,自家家最不成器的老六,居然教导出了一名会员,启德帝真是喜上心头,颇为得意。果然不愧是天家子孙,体内流着他的血脉。

      “德全,这老六还真是让朕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没想到他那个一看书就犯困的滚刀肉,居然还能教导出一个会试头名出来,真真是令人惊奇!”

      启德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轻轻合上奏折,感慨了一句。

      说是无意,但是落在这位伺候了启德帝大半辈子的老人身上,福全立马就明白了启德帝的意思,连忙道,“昨日惠嫔娘娘礼佛归来,听说带了几盒相国寺的素斋,万岁爷可要和惠嫔娘娘一起享用?奴才听说相国寺的素斋不仅味道一绝,还有清肠润肺,延延益寿的功效呢!”

      启德帝眉头一挑,仿佛被福全说的来了兴趣一般,“今晚摆驾长春宫。”

      “是——”福全应下,心底再起波澜。沉静了十几年的惠嫔娘娘,怕是又要起复了。

      另一边,江宁城

      安王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扇着风,一边在书房走来走去。他面若圆盘,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双颊边的络腮胡须打理得整整齐齐。

      安王盯着端坐在书桌前的祁麟,满脸纠结,“嗣安啊,你为啥不继续考下去了啊,都已经是会试案首了,再给你爹考个状元呗!”

      想到今天祁麟突然告诉他,自己不在继续参加科举,安王就捶胸顿足,恨不得掰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都已经考到西南第一了,怎么突然间就放弃了呢?

      虽然西南地区的文学底蕴要比江南一带还有京城浅薄一点,但是安王心知肚明,自家儿子的学识那是一顶一的好,真要是和江南还有京城的魁首比起来,那绝对是不差分毫,甚至是更胜一筹!明明眼看着状元之位唾手可得,可是祁麟却不愿意再考下去了,这是安王怎么也想不到的。

      “父王,见好就收过犹不及。”祁麟放下手中的书,食指轻敲两下书桌,温和道,“京城眼下虽然平静,但却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你我根基浅薄,不会是那些人的对手。与其早早地就进入他们的视线,让人防备,还不如看他们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就是一个状元之位,你若是考了,你皇爷爷——”

      “皇爷爷若真是给了我,那才要真出大事!”祁麟抢先说道,“亲王之子,一朝考取状元,你觉得天下的读书人是欢喜的多还是不满的多?”

      “你凭本事考的状元,他们凭什么不满?”安王不解,皱着眉头问道。

      祁麟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回答,“父王,寒门难出贵子,一户普通的人家,想要供养出一位读书人,其中的艰辛和困难是你难以想象的。原本他们还有一个幻想,觉得只要自己拼命读书,就能金榜题名,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但是现在呢?若是我中了状元,先不说他们会不会怀疑是因为我的身份,那些主考官亦或是皇爷爷给了我便利,才让我考取状元。

      即便我有真材实料,他们也会更加不满。因为我本来就已经是世子,有了高贵的出身和显赫的家世。科举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是对他们而言,却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现在我闲来无事,和他们争抢这一个名额,我若是上榜,无论是头名还是其他,势必会挤下去一个人,谁也不想成为哪个倒霉蛋子,父王,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还有,京城中的那些叔叔伯伯,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当上状元,走入皇爷爷的眼中吗?”

      安王听后恍然大悟,但是仍有不甘,梗着脖子道,“本王又不是吃素的,想要护住你还是有这个本事的!你是本王的儿子,我不信你是真的心血来潮突然想去科举,其中必然有什么深意,就这样放弃会不会得不偿失?”

      祁麟轻笑,眼中绽放出一抹自信,“父王,我若就此为止,那才是真的入了皇爷爷的眼!你就等着京城的好消息吧。”

      安王一愣,猛然想起这几日祁麟在外面忙活的不见人影,顿时有了想法,兴冲冲道,“难不成你这几日和谢家那个哥儿——”

      “嗯,科举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祁麟点点头,止住了安王的话,“做好准备,你马上就要有一个郡王儿子了!”

      郡王?什么郡王?他不是上的请封世子的奏折吗?怎么会突然变成郡王?安王满头雾水,但是却从祁麟的神情中隐隐猜到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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