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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预知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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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的一场雨,让这个繁华的都城入了秋。
五更天才蒙蒙亮,祝府的小厮就哈着白气起来,推开漆红大门,拿着扫帚‘沙沙’地扫着门前的银杏叶。扇形的叶儿被雨水刷得干净油亮,从远处看像是一层抛了光的金镜,将这座百年将军府衬托的贵不可言。
祝将军乃大梁镇北大将军,其父为建国元老,一路辅佐先帝上位,到了当今已经是世家大族里的常青树。后又迎娶顺平王之女林氏,夫妻虽琴瑟和鸣,却子嗣稀薄,膝下仅育下一女,名唤祝怜。此女自幼冰雪聪明,惯会讨人欢心,如今年方二八,已出落得国色天香,摘下‘大梁第一美人’之名。
但此时此刻,将军府里却一片愁云惨淡。原因无他,那位祝、林两家心尖儿上的明珠,前儿个踏青掉入湖中,昏迷至今。
佛堂门前一阵喧闹,老太太手中的佛珠一顿,皱起眉头问道:“婉娘,外面发生了何事?”
祝夫人放下手中的经书,揉了揉抄的酸痛的手腕,唤了身边的婢子春苗去屋外一探究竟。
过了一会儿,春苗面色激动地回到佛堂,快步走到二人面前,道:“小姐醒了!”
祝怜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将军府。祝老爷、祝夫人掺着老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摘星阁走去。
这边,那雕栏玉砌的屋子里,祝怜正慢条斯理地照镜子,整理仪容。
镜子里的女人生得极美——雾黛远山眉,凌波桃花眼,右眼一颗泪痣平添妩媚;黑发浓密如瀑,色泽如绸,垂到盈盈一握的腰间。
她打小本就锦衣玉食地长大,恰恰又长了一张牡丹般秾丽的脸,任谁看了去都觉得是位清贵的小娘子,不敢轻易怠慢了去。
与自己前世比,十六岁的祝怜未受摧残,正是艳若桃李般的年纪。她满意地欣赏了一番,才让宝珠给自己梳发。
“小姐,今儿梳个什么样的发髻?”
“随便梳一个吧,今儿个也不想出门,就在家里歇息。”
宝珠打小与自己一同长大,关系亲密非常。她比祝怜小两岁,从小待在将军府里,性格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上辈子作为自己的陪嫁丫鬟一起进宫,经常被其他宫女欺负,吃了不少苦头。
祝怜一想到上辈子,这个小丫头因为自己死于非命,心头一紧,声音也温和许多:“宝珠的手艺我自然是放心的,上京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得到夸奖的小丫鬟害羞地笑眯了眼。她心思单纯,得了青睐干活更是利索。不过一会儿一个漂亮的流云髻便成了。
宝珠凑过来,看着镜子里的美人,献宝似的说:“前些日子你戴了翠鸟栖荷金发摇,这些天好多小姐太太争着仿你呢。可是宝珠觉得,她们都不及你戴着好看。”
美人在骨不在皮,庸脂俗粉美则美矣,可祝怜只是漫不经心地支起下巴,便氤氲出娇懒如猫儿的气质来,让人心头一痒。
这天生的气质,是最难模仿的东西。
这时,门外一阵热闹,原来是祝老爷一行人已经到了。祝怜让宝珠先退下,看到大门处那熟悉的身影,恍如隔世。
上辈子他们被太子百般算计,死不瞑目。所幸上天垂怜,让自己失而复得。祝怜觉得鼻子发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阿爹,阿娘……”紧接着,她又看到那个头发花白的身影,声音竟然带了哭腔:“太奶奶。”
“哎哟我的怜儿,怎么又哭鼻子了?别怕别怕。”老太太为人严厉精明,却最疼爱这个宝贝孙女,毕竟祝家家大业大,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她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看到祝怜红了眼睛,老太太拄着拐棍快步上前,一把搂住祝怜的肩膀,心疼道:“我的怜儿无端遭这横罪受,真是造孽啊……怜儿,告诉太奶奶,现在身体可有不舒服?”
祝怜摇摇头,她想起上辈子抄家之前,太奶奶为祝家奔波劳碌,生生累死在马车上,毫无体面,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祝老爷和祝夫人看到这一幕,也深受触动。
怜儿打小没吃过什么苦,说是一家人的心头肉也不为过,这次昏迷这么久,祝老爷这驰骋沙场的人也按耐不住心酸,走过去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母亲,怜儿刚醒,先让她用点饭。”祝老爷难得温声细语:“菀娘方才温了碗酸笋鸡汤,让她先吃点热的吧。”
这边话音落下,祝夫人已经让春苗端来一盏香气四溢的鸡汤,和祝怜最喜欢喝的桂花清露茶。
她没有把鸡汤递给祝怜,而是先让她喝了一口清茶,润润嗓子。
祝夫人虽然寡言,实则感情细腻,思虑周全。她的丈夫性格豪爽,不拘小节。老太太又一心礼佛,这个家里都靠她这么能干才井井有条。
所幸祝老爷也为人忠贞,不抬妾室,一直以来夫妻二人虽没有太多情趣,却始终相敬如宾。
这顿饭祝怜自然是吃的胃口大开,她已经太久没有吃过母亲亲自炖的鸡汤了,一个人被困在东宫的时候,又哪有一个人肯为她这个罪臣之女奉上热食,哪怕是一杯热茶?
更别提,坐在自己身边关切自己的爹娘和太奶奶。这些曾经离自己而去的人如今又安然无恙地在自己眼前,她如何不落泪,如何不难过?
看着祝怜饿坏了般埋头吃饭,祝夫人心疼地不停给她夹菜。
老太太手里捻着佛珠,闭着眼睛说了句阿弥陀佛。
吃饱喝足,一行人也不打扰祝怜休息,便要离开。谁知这时祝怜突然开口挽留道:“阿爹,我有事想问你。”
祝老爷一个大老爷们,笨手笨脚的,就算有体己话也轮不到他。但女儿大病初愈,他也多了几分耐心:“何事?怜儿直说便是。”
“阿爹,这些日子你可有外出打算?”
“后日随你林青舅舅去秋猎,怎么,你要跟着去?”
竟然就在后日?祝怜心底一凉,随之而来就是漫天的后怕。前世祝家的悲剧便是从这次秋猎开始的,如果方才自己没有问一嘴,一切依旧无法挽回!
幸好,父亲还没去!
闻言,老太太和祝夫人脸上也出现了不认同的神色。祝怜连忙解释道:“并非如此,只是在昏迷时女儿梦到爹爹……”
她犹豫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惧怕,软声哀求道:“女儿梦到爹爹你从马上跌下来,断了腿。爹爹,这次秋猎你别去好不好?”
这并非是梦,祝怜自己知道,这是上辈子实打实发生的事。
上辈子,父亲便是在这场秋猎中摔断了腿,从此一蹶不振。他是一个那么骄傲的人,却要依靠轮椅过活,朝堂里、军营中都是怜悯的目光。后来,他的兵权被分走,镇北军被系数收入太子麾下。父亲从此沦落到整日酗酒度日,不肯面对现实。
太子苏明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趁火打劫,对自己百般讨好。彼时祝家正承受着天塌之痛,他却依旧对自己情真意切,一心求陛下赐婚。
自己,甚至整个祝家和林家,也正是分身乏术才被这个伪君子骗了!最后祝怜才恍然大悟,这不过是他演的一场戏而已,祝家和林家都是他野心的棋子,登天的踏板。
想起苏明旭蛰伏的野心和隐忍狠毒的手段,她就忍不住直达寒战。这样一个人,自己能斗得过他吗?他可是一个太子啊!
但是既然老天给自己这个机会,她岂能坐以待毙?
然而祝怜的一番话却没有动摇祝老爷。他是个在死人堆里摸打滚爬的将军,不信这怪力乱神。何况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已经和他人约好,怎会因她的一个梦就轻易爽约?
他当即便大手一挥,态度坚决:“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怜儿,你就好好休养,莫要思虑过度。”
“阿爹!”
“够了,此事莫要再讨论了。”
祝怜心急,深知自己爹爹脾气固执,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正在这时,她灵机一动,突然急声道:“怜儿想起来,这梦中还说明日天降大雨,阿爹的汗血马会突发急病,名叫阿贵的马奴会向您禀报。如果阿爹不信我,不如等明天再做决定,如何?”
她的脸上带了几分笃定,似乎所言非虚。明天他的马真的会发病吗?那匹马是圣上所赐的汗血宝马,好水好粮养得膘肥体壮,未见有任何不妥。
祝老爷觉得荒唐,叹了一口气,正想直接走人,却见老太太手中的佛珠一顿,缓缓开口道:“菀娘,老身觉得怜儿说的有几分道理,你觉得如何?”
祝夫人看了眼焦急的祝怜,又看了眼自己固执的丈夫,微微一福身:“妾亦觉如此。”
祝老爷见两位当家女人都站在了祝怜那边,只好也应了下来。反正他后天才去秋猎,那便等到明日,看看这丫头是不是在胡言乱语吧。
翌日,老天果真下起瓢泼大雨,打得房檐叮当作响。
祝老爷正被夫人伺候着用早膳,院子里突然闯进一个急匆匆的身影,竟是一名马奴。
“老爷,不好了。汗血马今早突然食欲不振,发热严重,大夫说可能要修养三日。”那名马奴面带急色:“所以,明日秋猎……”
回应他的是一股诡异的沉默,他正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战战兢兢地抬头,发现正在用餐的两个人都停掉了筷子,面色难辨。
祝老爷突然意味深长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马奴微微一顿,卑微地压低了脑袋,说道:“奴无名无姓,大家都喊奴阿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