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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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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啊素衣,你脑子肯定是被门子挤了。”曹小鸢兴味索然地托腮看着姜素衣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目光又跟着她从那头走回来,啪的一声合上书哀号,“你好不好消停会啊,走来走去看得我头昏。”
姜素衣裹着件浅灰色的睡袍拿着一本数学力学在走廊上走来又走去看得入神,不知觉就走了好几个来回,她“啊”了一声站住,冲着曹小鸢把书本扬了扬给她看那一整页的公式,轻笑:“这公式有些难背。”“难背也不带你这么玩儿疯狂的啊。”曹小鸢给了她一个大白眼,从凳子上也站起来,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看着远处那株苦楝子树,“诶我说素衣啊,你也是,有必要吗,你的专业是医学,零起点来钻研我们的数学力学……”
她隐去了后面没出口的那句“用得着这么不择手段的逼自己忘记他吗”。
“一开始我是带有目的的,”姜素衣深深吸了一口阳光里带着暖意的空气,双手抓住栏杆很满足地扬起脸微笑,眼神望着远方,“但是之后不会呀。从零开始,慢慢的去接触到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做到了自己以为做不到的事,会给自己增加不少信心和勇气。现在我真的觉得数学力学很有趣,小鸢。”她扬扬眉笑,“喜欢上了呢。”
“是么。”曹小鸢侧过脸和她对视,姜素衣的眼神很认真,不是在说谎,她也就扒住栏杆笑了起来,揉揉姜素衣的卷发,“啊,以后要是数学力学界出了一个叫做姜素衣的人才,那里面至少一半功劳是我的。因为她的入门资料都是我友情提供的……”
“去你的。”姜素衣笑骂着,卷起书照着她头不轻不重地砸了一把,“再邀功,那也不到一半吧。”
曹小鸢故意的哎哟了一声跌开去,转身就跑。姜素衣笑得喘不过气地在后面追:“让你还吃我豆腐……”她追上了,揪着曹小鸢全身上下一通乱挠,“让你老是胡说八道。”曹小鸢被她咯吱得全身都发痒,一边笑着一边躲闪着求饶:“唉?唉!别闹了,哈哈哈……我给你一个内部消息好不好?手下去啦!痒死了……”
“快说!”姜素衣勉强收手,忍住笑扛着一张正经的脸,“看看这消息值多少钱再说。”
“咳咳。”曹小鸢立刻跳得远远的,“我告诉你哦,要考研的话去找一个人,系里私下公认最容易过的。你别漏出去。”
“是谁?”姜素衣隔着几步之遥叉腰吃吃笑,曹小鸢觉得那样子倒比起平时文雅高贵来说,更显气质得很。
“如果你是他的得意门生,那么他会不吝惜一切的帮助你过关甚至成名。”曹小鸢煞有其事地继续后退准备开溜,“听说有次学生被欺负他还曾经出动过自己的私人律师团,是一等一的导师人选哦。”
“他的名字,叫做明知白。”
“小优,走吧。”曲楝走到门口,拍了拍坐在花坛边缘一边表情木然看着天一边等他的女孩。那女孩子穿着普通的米黄色运动衫,一张圆圆脸,头发有种奇怪的凌乱,虽然梳得很整齐,但是有的长有的短,而且有些好像是被人硬生生的被人扯下来过,要短好一截。最奇怪的是她的眼神,本来很娇俏的脸型,配上那奇怪的眼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
她眨眨眼,转过头来。曲楝温颜一笑,耐心地等着她站起来:“等下先一起去上课,下午一起把爸爸安葬了,再给你联系一个好学校。”“安葬?好。”那女孩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眼神和他交汇了两三秒,眼睛微微眯起瞳孔有些收缩,轻轻慢慢地启唇,“啊……不能和阿楝在一个学校吗,阿楝。”她叫了两声阿楝,一板一眼的,像是丝毫也不觉得这样有任何不对。
但是在别人的耳中感觉听来就很不一样了。或者要说是要求,不,要挟更恰当。
曲楝听着也就听着了,皱皱眉,仍然温柔的拍拍她的头,略弯下腰,用几近于哄着的声调轻轻道:“没有高中毕业证,进大学不容易。优,你知道,我不求人的。”他的话语温蔼如风,但是话里的意思,任谁都听得出来是拒绝。
“从不求人?”晚川优慢慢的重复了一遍,语调含着点奇怪的冷笑,“阿楝说什么都好,我全部都听你的,和以前你让我去送死的时候一样,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时候都会信你的。”那语调出奇的怨毒,听在耳里几乎就要让人瞬间打起寒战来。
曲楝终于沉默了片刻。那是他最大的一笔债。
让小优留下,而没有带着她一起逃走,是他终其一生不可能释怀的良心的责备。
看见曲楝沉默了,晚川优几乎在瞬间展颜哈哈哈地笑出来,笑容灿烂阳光:“啊呀阿楝,你还是没有什么改变,只要是在乎的人,一吓你就变成干煎鱼。我要是去曝光,你的FANS会多失望。”她捶了曲楝一拳站起来,勾着他的手臂摇晃着往外走,“你可是我赖以炫耀的偶像,形象问题很重要的!晚川优是谁?打不死的小强啊~~~”
曲楝眉尖一挑微微笑起来,他眉毛长得很好看,不同于秀气,也不是很有气概的剑眉,只是浓淡恰好让人看上去每个角度都不带丝毫的侵略性,在他身边即使不做什么也觉得安心。他这一笑似乎含义很复杂,又似乎什么含义都没有,只是想笑,就这么笑了一下而已。
握着她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拉开半圈,让晚川优不能撒娇的猫咪一样缠到自己身上,带着一点淡淡的纵容和宠溺,曲楝任她就那样依偎着自己,两个人一起慢慢的走了出去。
每天在那样充斥着恐吓和猜疑的环境里,从担心到怀疑再到肯定再到不安,扭曲的环境里生存了五年,把一切的爱和信任都消磨成了麻木和恨意之后,可以相信小优能没有困难地再和人自然相处吗?
表面的正常,掩盖不了那些已经不可逆转的改变。曲楝侧过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她现在完全是十六七岁女孩子的模样,健康快乐,似乎拥有一切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和憧憬。
但是,真的可以相信吗?
这个叽叽喳喳的女孩,拉住他的手腕上还残留一圈反复摩擦生锈的铁器后形成的疤痕,那疤痕呈现艳红色,像精致的手链。但是作为一个医学专业的学生,他心里很清楚,那是破皮、发炎、愈合、再受伤、再愈合……反复如此才能形成的永久性伤痕。愈合后的疤痕拥有如此美丽的颜色,那么已经习惯了仇恨的人呢?也许,就像这样,外表会很完美……
想到完美,曲楝突然想起一个人。
陆潇雅。
一样的完美,一样的有种奇怪的距离感,一样的——带着点冷嘲和厌倦的眼神。
他和小优也有点像……曲楝一时间似乎捕捉到了一点一闪而过的光点,但是认真去想究竟哪里像的时候,却又琢磨不出哪里像了。他们本来就是两种人。
他缓下步子,看了一眼窗口,但是那里窗帘是拉着的,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淡淡一笑继续走了出去,明天还来不来?他有照顾的义务,是一定会来的。何况,如果他也希望的话。
陆潇雅是个奇妙的人,带着一点残忍而淡漠的温暖,因为那种似近非近的刻意的疏离,却反而给人一种想要靠近的冲动。走近了,就忍不住想看看那个人表面下究竟藏着怎么样的灵魂,所谓好奇心害死猫。
还有……也许这几天还要去找找唐松桡,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
晚川优背对着他在前面走着,嘴角突然流露出来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眼帘往下压了压变得有些阴森。
——因为你该死的固执和奇怪的良心,让我忍受了五年的折磨,所以你必须迁就我,必须对我最好,绝对不可以丢下我。因为……那是你欠我的。
至于周清明的葬礼,哈,那是什么东西。
一只刺猬?随着窗帘被拉上,陆潇雅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兴趣缺缺的喃喃叹口气,支起身到床头摸了果盘,从洗好的苹果里面挑了一只最完美的。曲楝内要养家外要应付烂桃花还要来在乎他这个大麻烦,活得还真是辛苦。
奇怪的父子关系,奇怪的兄妹关系,奇怪的敌对关系……陆潇雅摸了摸那苹果的表面,手指纤长秀气的映着苹果格外好看,有种伶仃的美感。他只是玩了那苹果一会儿,把它搁在一边:昨天偷偷的喝了酒,现在胃里还有烧灼似的痛感,他并不打算吃它。
平心而论曲楝其实不坏。平静,温和,能容忍他的烂性格,聪明但是不张扬,几乎可以无限度的纵容。关键是,有能力。
实际上性格上却到处是弱点……在平静的温和下,曲楝的身上有种近似同类的感觉。让人不禁怀着一点恶劣的期待,想看看再靠近一点,再逼他一把,会怎么样。要不,抢过来吧。卖弄风情又不是第一次了,陆潇雅悠悠地笑,想起了侯芳海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在拍桌子骂娘,眼镜张肯定又一边看书一边怨念那本已经散页的资料书,那笑意又明显了一点。
已经过了早晨,有了些暖色的阳光照在他的左半边脸颊上,有些细小的头发折射出柔软的淡黄色光泽来,映得有些融融的暖意,让刚推门进来的护士恍惚了好一会。
多一个宠自己的人又不是坏事。陆潇雅转头和护士打了个招呼,弯眉笑笑:“嗨。”
“啊,今天有你喜欢的白菜豆腐汤。”护士心情很好地放下托盘,回忆着刚才光线里那个干净而纤秀的笑容,感动地以为那一刻自己看见了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