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月球》卷卷斯基

9、【09】

　　有时候，低落的情绪就好像是一滴纯黑的墨水，落入清澈无比的水潭后，瞬间将那儿染成片浓黑。
　　戚沉南还蹲在空调边，维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眼眸朦胧无光，像是被阴霾笼罩了一般。
　　此刻她的内心，或许就是那一潭漆黑无比的深水，被害怕浸染的同时，又交织着数不尽的期待。
　　她想见他，因为只要见到就会开心；也想要和他说话、交谈，会尝试着从字里行间挖掘他的那些小情绪，感受着他的一切。
　　可戚沉南也不想自己被沈寒延厌恶。
　　自己真是麻烦又复杂的一个人啊。
　　她歪了下脑袋，眼睛依旧无神，侧脸贴上手臂，一片冰凉。
　　前台的那个女人早就注意到戚沉南的异常，正不耐烦地想起身询问，不远处的玻璃门被大力推开，发出的动静同时吸引了里面的两个人。
　　戚沉南的视线顺着动静撇去，谁知逆着光亮，看到了嘴里咬着烟的景文诚。
　　鹿城一中那熟悉的校服在身，行为动作却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在看见戚沉南后，景文诚一愣，捏着打火机本要抬起的手，不禁停在了半空。
　　两人的视线在室内那逃窜进的浓烈阳光里碰撞，景文诚率先挪开，略有些不自然。拿着打火机的手抬起又放下，像是正无比地纠结着，他咬着那根烟，迟迟没有点燃。
　　戚沉南反倒平静又淡定，没有丝毫波动的神情，仿佛遇见的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两人，仅仅也只见过一面。
　　前台的女人站起来，将杂志卷了卷指向景文诚：“干什么干什么，那么大个禁止吸烟看不见啊。”
　　男生依然咬着烟，视线在室内上方不断游离，并没有搭理女人的话。
　　中年女人喋喋不休地教训着说吸烟有害健康，因为无人回应，气氛逐渐凝固。
　　过了好一会，戚沉南的余光看见景文诚绷紧的手突然，像是努力了很久最终却决定放弃。
　　他随手将一整根烟丢进垃圾桶，接着脚步不带停顿地朝电梯方向走，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带起一阵风，扫在了戚沉南面上，她侧目看着被电梯门阻断的身影，眼底的迷茫再度凝聚而起。
　　一楼重新恢复到原先的模样，阳光愈加热烈，可宁静不再。
　　“喂，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
　　女人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同时还夹杂了她用杂志敲打着桌面的动静。
　　一下又一下，凭空给戚沉南心间增添了不少杂乱。
　　她动了动脑袋，面对着污迹斑驳的空调，右耳贴着手臂企图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
　　那个声音又接连不断地向戚沉南袭来，莫名引发了她心底的烦躁。呼吸一下接着一下，她尝试着去平缓。
　　太烦了，她可以什么都不管地发泄一通吗？
　　人为什么不能随随便便地发一场火呢？
　　见戚沉南不搭理自己，女人一下子来了火：“我这里可不能让你白吹风，嫌热就上别的地方待着……”
　　尖细刺耳的嗓音还没将话说完，电梯门再次打开。
　　戚沉南吸了下发酸的鼻子，感觉到略带凌乱的脚步声最终朝自己这里前来。
　　她抬头，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庞映入眼帘。
　　沈寒延高大的身躯为她遮挡了大部分吹拂而来的凉风，凌乱的发丝被光影映照，淡棕却又细软，在半空随意晃动。
　　工作专用的破旧外衣披在身上，戚沉南看见他袖口还沾染着新鲜未干的颜料，像是画到一半匆忙外出。
　　牵动情绪，时时刻刻都念想着的人，正站在自己面前，她愣住，脑筋来不及回转。
　　男人的出现，让女人的声音也瞬间小了下去：“沈老师，你不是还在上课……？”
　　那其中包含了胆怯与敬重。
　　沈寒延对着女人点头微笑：“有点事，让芊雅暂时帮我替班了。”
　　说完，他便在戚沉南身边蹲下，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也不上来找我。”
　　他故意用责怪的口吻去说着关心的话，以至于温柔像是浸泡满水的海绵，稍一用力都会溢出。
　　沈寒延的声音像是催化剂，一下就让戚沉南湿润了眼眶。
　　她赶忙别过头，蹭掉了还未来得及滴落的眼泪。
　　“我才刚到呢……”
　　开口，戚沉南有些倔强地说。谁知略重的鼻音，以及不稳的声调将她的内心世界暴露无遗。
　　鼻尖甚至还控制不住地发酸，戚沉南赶忙低下头去，恨不得将自己全部遮挡起来。
　　糟了……好像被他看到了……
　　侧脸靠着膝盖，视线穿透过发丝，戚沉南想道。
　　她希望现在周围赶紧发出些什么动静，好将自己的吸气声掩盖。
　　然而没有，就连前台的女人都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安静的空间里，沈寒延的存在却极其的强烈。
　　他陪戚沉南一起蹲下，两条修长的腿乍一眼看去还有些许憋屈。
　　等到她呼吸声趋于正常，男人这才笑着开了口。
　　“嗯，你刚到。”
　　语调上扬，满是轻快的声音一下子拨开了笼罩于戚沉南心间的那些乌云。
　　她这才犹豫着重新抬起头，对上了男人满含笑意的眉眼。
　　一时之间乱了神，戚沉南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
　　恰好这个时候，门外狭窄的路上一辆高调的车经过。那上方剧烈的摇滚格局几乎响彻了整条大街。
　　密集又快速的鼓点，被动着敲打戚沉南的心。
　　它跟着乐曲的节奏，正快速又热忱地跳动着。
　　沈寒延澄如明镜的视线映照在自己面上，戚沉南触碰到的那一瞬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最后，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咕哝：“脚好麻……”
　　这是真话。
　　因为沈寒延的出现，刚才那些缠绕着戚沉南的低落情绪一下就被横扫干净。所以腿上那犹如密集针刺的酸麻感觉，现在又一点点地被清楚感觉到。
　　沈寒延终于忍不住，纤长的手指隐隐将嘴捂住。可明显上扬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在笑。
　　戚沉南皱了下眉，内心却像被净化后的一股清流，缓缓流淌而过。清凉随着逐渐涌上的喜悦，很快传遍了浑身上下。
　　“你……你笑什么啊？”她视线在脚下地板上来回打转，有些卡壳地问。
　　沈寒延没有回答，拍了拍她的头顶站起身：“没什么，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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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寒延脱下了那件防止沾染颜料的外衣，放在前台请那女人暂时保管，接着便一拨头发，潇洒地带着戚沉南出去。
　　外面烈阳高照，她跟着他走在林荫之下，每一步都踩在闪耀的阴影上。
　　戚沉南踩出的节拍，恰好在她心里酝酿成一支欢快的旋律。尽管他们谁也没有开口交流，但只要确定她的身边有他，就好像再也不会遇到什么令人害怕的事情了。
　　今天作为高考结束的第一天，市区里几乎被重获自由的学生们占据。放眼望去哪哪都是人，有位置的似乎也只有画室附近的一家麦当劳。
　　隔壁还新开了一家名气不小的饮料店，派对等候的同龄人几乎涌到了烈日之下。
　　沈寒延：“看样子，今天只能请你吃垃圾食品咯——”
　　他话还没说完，手机铃声便有些突兀地响起。沈寒延向戚沉南比划了个手势后，就走去一旁。
　　站在屋檐下的阴影中，戚沉南借着这个机会，放肆地将视线锁在男人的后背。
　　他那被阳光照成暖棕色的发丝，宽松却又凸显身材的浅粉色衬衫，以及挽起袖口露出的那一截手腕……每一个不被在意的细节，都是敲动戚沉南内心旋律鼓点。
　　前后几段旋律汇聚合流，成为了戚沉南偷偷喜欢沈寒延的歌曲。
　　一通电话很长，戚沉南几乎看了个满足。当看到男人将手机放下转过身，眼中隐约带着的笑，她赶忙看向一旁，还刻意装出了焦急的模样。
　　沈寒延单手插在兜里，悄无声息地绕开挤在走道上的人群，再次回到戚沉南面前。
　　“久等了，有没有想好要吃什么？”他还是老样子，因为温柔的氤氲，戚沉南倒映在他那双忧郁眼眸里的身影，像是被薄雾勾勒的柔光。
　　她因此又慌了神，兴奋的内心控制不了动作，只好眨眨眼后用力地点头。
　　“嗯。”
　　视线垂下，使得戚沉南错过了沈寒延弯起的眉眼。
　　但是她听见他说：“那我吃什么，还得请教沉南哦。”
　　明知是玩笑话，可上扬的语调难免让戚沉南认真。
　　可就在她抬眼想要看向他的时候，余光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精准无误地落在不远处戚建明的身上。
　　夏日的天气总是变化无常，前一刻的灿烂千阳，后一刻或许会阴云密布。
　　那一瞬间，戚沉南就像是被勒紧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