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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其八 光华·危情 ...

  •   兵士站在城头,打着哈欠大大伸了一个懒腰后,睁着惺忪的睡眼望向低矮的天际,大片的云朵镶嵌在蔚蓝的天幕上,像是草原上慢悠悠移动的羊群,虽然他仅仅是从同僚口中听闻边地放牧羊群的情形,并未亲眼见证过。

      天气仍旧寒冷,冬季残留的冰雪缓慢融化着,覆盖在白雪之下的柔嫩草地渐次露出憨态可掬的面容。

      长安现下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吧?寺院里盛开的牡丹,曲江边探春的人们……念及此,驻守边地的兵士禁不住生出一股浓厚的思乡情绪。

      “争么?才刚到松州(注一),便闷闷不乐想家了?”兵士听到说话声吓了一跳,慌忙端正站姿行了个军礼,见到身后突然开口的参军张勖双眼含笑模样和善,兵士放下紧张,牵强解释道:“这里天干气燥,虽是冷,但阳光暖洋洋地照着,不知觉竟有些昏昏欲睡了。呵呵呵……并非参军大人所言的闷闷不乐,想念家乡。”

      张勖轻轻拍了拍兵士的肩膀,随和说道:“不是思乡便好,只是站岗巡城,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才好,不然敌军来袭,岂非要坏事?”

      兵士声音洪亮答了声“是”,惹来同僚的好笑,他嘿嘿笑着挠了挠脑袋,凑到参军张勖面前,小声探问:“托国此刻正要迎娶我□□的公主,大人所说的来袭,应该不会发生罢?”

      “这可说不得准,”张勖浅笑着跟围聚过来的众兵丁们解释道,“以这地处交通要道的松州城为例,互市时闹了不愉快会惹来纷争,若是不及时阻止,双方驻扎的军队气急败坏打上一仗亦是不可避免,更何况我朝这边的兵卒们越境过去偷盗羊群打牙祭也时有发生,所以你们切记,勿要……”

      张勖忽的停下说话,众人以为长官等的是他们出言明誓,忙拍胸脯保证:“参军放心,我等绝不做这些偷鸡摸狗,辱没声名的事情!”

      “鸣锣!燃起烽火!”张勖莫名大喊出声,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顺着长官视线的方向望去,见到天与地的衔接处黑压压的一片,乌云般压了过来,转眼取代草地的柔绿薄雪色彩,竖耳倾听,一阵阵嘹亮的号角,伴着大队人马的踏步声隐隐传来,其后仿佛作为气势逼人的背景存在的飞扬尘土,铺天盖日,令原本悬挂天际的太阳模糊了轮廓。

      “盗贼还是……”刚来的兵士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他牙齿上下打抖,吞吞吐吐发问。

      “并非劫掠牧人的盗贼,看那旗帜,托国的军队,而且是大相帐下的精锐骑兵……”一向沉稳有度的参军张勖怔怔看着前方,喃喃回答属下的问题,他倏地记起正事,急忙开口命令,“传令下去,即刻关闭城门!其余士兵,十人为一队加强巡守,特别是城外河道,密切注意水面漂浮物,以防托国军队从水路攻来!”

      张勖话音未落,又招来两个专管信件传送的小兵,急急吩咐道:“你二人一个往益州(注二)大都督府急报松州情况;另一人拿了我的符印通知驻扎松州的兵马戒备!”

      众人手握刀剑弯弓伏在墙头,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虽不解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但那危急的一瞬间,兵士们似乎全数舍弃了刚才吊儿郎当的随性,一个个凝眉握拳,心里已然做好了誓死效忠、保家卫国的打算。

      忽从天边那片黑压压的队伍里奔来一骑快马,噔噔地扬起一线黄尘,转眼便来到眼前。来人在城下大声喊话,守城的众人看向参军张勖,静待长官的决定。

      “开城门,放其进来。”张勖沉吟须臾,有了说法。不出片刻,城下的兵士便将来人带至他的面前。

      “我□□与托国世代亲好,此番又有贵国大相入朝请婚,未知今日是争生回事,还请来使说个清楚明白,若是我方士兵有错,定然谢罪;若是尔方借机来袭……”参军张勖顿了顿,目光冰冷扫了眼一脸愤恨的使臣,他态度从容不迫,却话语坚定说道,“我□□士兵绝非浪得虚名,张某在此作言,誓死守护松州城,绝不后退一步!务请使臣明白这点。”

      来者不理会张勖的说话,两眼喷火似的圆睁着,嘴上愤愤说道:“我们国君要我传言:吐浑已经被我托国所灭,接下来便是松州!”

      “吐浑?!”张勖闻言大惊,暗想着托国若是趁机绕道围攻剑门关,岂不是腹背受敌?竭力镇定心里的慌乱,他装作不为所动,严词反问道,“贵国与吐浑世代为邻,加之吐浑又是我□□属国,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们这般行事,未免太不把□□威严放在眼里了!”

      “甚么僧面、佛面,我不懂你们说的甚么大道理,我们只认得一点:托国百姓最敬爱的大相钦萨在你们的都城被刺身亡,国君想要迎娶的公主也没有半点音讯!我们不会这么便罢休,高原子民全是有血性的,听好了,就算战至最后一人,我们也要报仇雪恨!”

      “大相钦萨被刺身亡?!”张勖再度吃惊于对方的说辞,原以为是稍加调解便可解决的误会,看来并非他想象的那样简单,不经意扫了一眼蓝天飘过的云彩,不知此刻的京城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都城长安里虽然暂时没有边地的剑拔弩张,但一国大相在四方馆暴亡这样震撼人心的消息还是飞快传遍了全城,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瞬时从和亲公主人选转到了案件凶嫌身上,更有甚者,食肆伎馆里闲极无聊的书生、公子们还设了赌注,押下所有猜测得到的犯人。

      等到关于边关事态发展的文书送达京城,人们才意识到战事一触即发,于是玩笑销声匿迹了,各人心事重重,想着将要失去欢乐惬意的生活,想着也许可能要别离的长安的春,有感伤的,亦有率性豪气,迫不及待到边地见识世面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都城百姓们游宴赏景的欢快心情不知何时改变了,凝固于脸面上,虽有乐观的笑容,但总叫人介怀深埋心底的那阵不安。

      而后至尊忽下旨意,非但丝毫不言当前紧急行事,却责令驸马都尉、金吾将军郭铭莨停职在家,连累了大公主一道被罚不得进宫参谒,于是群情激昂,纷纷猜测大驸马为杀人凶嫌的可能。

      被关在家严禁外出的贵族小姐杜灼却浑然未觉眼前的危急情况,那日外出游玩被长兄抓个正着,自此后,嫂嫂郑云儿像是专事盯梢的探子,日日跟在如灼身旁,慈眉善目的只管变着花样陪伴这位宝贝小姐玩耍,偶尔二人还吵上几句调剂无聊的时光。

      “我说嫂嫂,你连晚间都在我寝间监视,就不怕哥哥耐不住在外面娶个妾室回来?”如灼坐在院中搭建的秋千上,双脚一点一点地撑着地面,一面有些恶毒地揶揄着大嫂郑云儿。

      云儿站在旁边的另一架秋千上,落下时微微弯曲双膝,扬起时尽力向后,姿势经验老到,只见得她帔帛飞扬,裙摆飘逸,远远看去像是云中的女仙一般欢快自得。那荡得极高的秋千跟杜灼病怏怏地晃动,实在天差地别。云儿面色绯红,呵呵好笑出声,扬声答道:“炤郎若要纳妾,我也无权反对,只是到时候各自离异便罢了,反正再在一处也没甚么意思。不过灼儿与其挂心这些,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婚事,灼儿未见这段时日,爹爹、阿姑为着这事愁白了头发么?”

      杜灼哑然,才知道大嫂比她想得透彻,再要打趣这个话题,倒被对方反将一军,弄得她撅起嘴,心虚地嘟囔道:“不要嫂嫂多管,横竖爹娘也该死了心了,自从涞州那件事,还会有门当户对的公子来提亲么?”

      见到家嫂略微失神地低下头,如灼忙道:“嫂嫂,灼儿并非有心提起‘蛛女离魂’那件事……”

      “我争么不知道你是无心提起?看你急得,嫂嫂是那么心眼小的人么?倒是你,总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郑云儿轻声笑了笑,想起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的早逝,她还是会心伤难过,然而她不想因为牢记哀恸,而忽略与妹妹在一起的快乐,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因此憎恨那个叫她恨不起来的凶犯。

      “那张面容……实在刻骨铭心……”杜灼黯淡了神情,似乎她比身为当事人的嫂嫂更加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如灼停下摇晃秋千,隐约觉得抓住了什么苦思不得其解的关键东西,她倏地站起身,空落落的秋千摆动须臾后,有些寂寥地停在她的脚边。

      杜家小姐皱起眉,直觉得就要抓住的念头在她将要明白的刹那无预兆地溜走了,气馁地坐回秋千上,双眼愣愣盯视地面想要找回刚才的感觉,然而念头可遇不可求,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忽然出现脑中的想法。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正在二人沉默的当口,如灼的小侍女阿宝急匆匆跑进院中,气也来不及喘一下,便开口禀告道,“托国大相被杀那件事……听说、听说跟驸马都尉郭将军相关!”

      如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对着不明所以的侍女说道:“你又听惟明道听途说,舅舅停职在家是因为御史弹劾,为了免纠纷才作的避让举动,这是被弹官员们的惯例,哪里又扯到甚么托国大相被杀的案件了?”

      “不是惟明说的,小姐,适才我在长主房里伺候,听到老爷跟长主讲的。”

      郑云儿觉得阿宝委屈嘟囔的模样好笑,不禁拿出威严模样,吓道:“又去偷听回来嚼舌根,就不怕我惩治你?”

      “少夫人不要吓唬阿宝,阿宝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胡言乱语。过往听到甚么,这只耳朵进了,便从那边耳朵出来了,绝不会记挂在心里回来浑说,只是这次……”阿宝抬头看了一眼小主人,鼓起勇气继续说道,“这次事关表小姐,阿宝才急急赶回来说的。”

      “事关玉霑姐姐?!”如灼满脸惊讶,拉着阿宝催促道,“究竟争么回事,你快言!”郑云儿也不再玩笑,等待阿宝的说明。

      侍女阿宝略微平复了急促的心跳,径直道:“阿宝适才听到老爷说,陛下明着是给大驸马停职,实际上是将大公主与表小姐软禁在府里不得外出……”

      “这事如何跟玉霑姐姐相关了,好好的与大公主又有甚么关系?”如灼情急打断阿宝的话,满脸困惑反问。

      “灼儿莫急,让她慢慢说,”郑云儿上前来劝,又转身对阿宝吩咐道,“知道你家小姐心里焦急,赶紧捡重要的说,一会惹得她犯病,府里上下又要闹腾开了,她自己也不得安生。”

      阿宝诺诺答应下来,忙接上前话,道:“鸿胪寺的官员,仿佛是鸿胪寺一位姓崔的大人的说法,只言托国大相被杀那日,约见大相面谈的是表小姐,而最先见到大相喋血倒地的也是表小姐,所以……”

      “所以玉霑姐姐是作为嫌疑被囚在府,而舅母的禁足,则是因为皇帝陛下不想心软恕罪,因而采取这种方式不见大公主。鸿胪寺崔大人……若是鸿胪寺正卿的话,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了……”

      杜灼说着沉默下来,隐约觉得有阵风暴即将袭来,只是处于事件中心的人们还不自知此刻的平静是混乱开始的前兆。

      注:

      一、唐之松州即今日的四川省松潘县。

      二、益州,唐时五大都督府之一,治成都府,详见唐·李林甫《唐六典》卷三·尚书户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其八 光华·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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