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其二十五 光华·隐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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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仆自缢身亡……”不知为什么，元翊重复主簿话语的时候，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片刻前族妹跟他说过的话：“翊哥且压着莫要上奏”，这下果如其言不用急着书写卷宗上呈皇帝，就是破案时日也遥遥无期了。
主簿久等不到上宪回应，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小心翼翼凑近了些，出声呼唤：“大人，大人！”
“啊？啊，宾仆自缢，行人前往检验了么？格目如何说？”县令终于回过神，问道。
“行人检验？可……”主簿嗫嚅着，抬头看了看上宪，转又低下头，咕哝道，“宾仆留有遗言，其家人一致要求不作检验（注一），卑职认为应是自缢无疑了。”
胡元翊倏地站起身，急切欲言，话到嘴边他又顿住，在属员诧异的注视下，思索良久，他才艰难地说：“去唤行人检验，就言死因有疑问，即便家人要求，亦不可因此免除。”
主簿为难不已，碍于此刻上宪面上的坚持，他犹豫再三，最后不得不屈服在县令大人严肃的表情下，百般不愿出去办事。
元翊见着属下远走，不禁颓然坐了下来，心里清楚无论宾仆自缢最终检验如何，指证弯刀出处之人不在世上，惟一得到好处的那个人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而由此引发的后果……京畿县令闭上眼，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不过数日功夫，胡元翊预想的最坏之事逐一实现：两日后，被认定为杀人凶犯的托国小论钦陵全面改口，拒不承认弑父指控。翌日，聚在松州城外的托国大军开始向前进发，大有夺城南下之势。由于宾仆死亡人证物证微弱，皇帝不得不暂时舍弃修仙悟道，下旨责令胡元翊于十日限期内破案。
好事者更打听到，大公主府外守卫无故增多，大公主监国之职不知觉间亦被皇帝夺去。照此情形，期限过后仍未能侦破，大公主之女郭玉霑便要被当作内定的疑犯，皇帝这招先夺权再定罪，看来是势在必行不讲情面了。
“唐兴只得玉霑一女，父皇也要狠心夺去么？”
“十八自己惹上凶案，怨得了谁？！朕不想再言。”
“父皇未忘记母后罢，若是母后在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
“闭嘴，勿在朕面前提及你母后之事！”
至尊与监国公主的对话不知怎的从宫内流传出来，于是大公主失势已成定局，其府前往来的宾客更是少之又少了。
因擅自外出被禁足府内的杜家小姐对外间风云际变一无所知，她每日托腮注视窗外，过着细数梨花尽落，杜鹃又满园的日子。除了晨昏定省在主殿与寝间穿梭外，她能去的地方便只有花园一处了。
用过早膳来到家中花园，虽是日日得见不再稀罕的庭院景致，她的打算却是借机溜出府。左顾右盼正设法摆脱身后跟着的一群婢女，远远见着父亲迎面走来，如灼急欲避开躲过清早的说教，抬脚未走两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说笑声，接着便是个男子的声音：
“那位便是杜公之女么，早闻其名，早闻其名，哈哈哈……”
如灼听着熟悉，不禁回过头，一看见是鸿胪寺正卿崔渡，她慌忙移过团扇遮住面容，发现父亲在旁暗使眼色，杜家小姐这才想起该有的礼数，急急行了一礼，问了好，心里却嘀咕起崔渡刚才说的“早闻其名”指的是不是已然识出她在四方馆的伪装。
“小女放肆不知礼数，传出个见不得人的名声，崔公勿怪，勿怪。”涞州刺史杜柏戬拱拱手，崔渡忙说：“哎，杜公过谦了，小姐率真可爱，聪明伶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如灼闻言，团扇又往上移了移，直觉得再讲下去难免不会扯到数日前四方馆的事情上，苦思着如何岔开话题，听到其父又言：“崔公谬赞，哈哈哈，闻得崔公府上亦有一同龄公子，说来快到蒙荫授官的年纪了罢，争的不带来京师？在下也好见见世侄。”
五句不到，杜使君又开始为幺女的婚事张罗，如灼站在那里是走又走不得，听着又心焦，整个坐立不安，忽闻侍女阿宝来告：“安仁长主急招”，当下她也顾不得担心崔渡说出四方馆事，告辞一声提了裙摆逃也似的离开了父亲视线。
“不愧是我杜灼的侍女，适时抬出太母来说，再待下去指不定要跟爹爹有一番争执了。”如灼边说边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呵呵笑着直夸阿宝机灵。
“小姐，安仁长主确是要你过去呢。”阿宝指着长公主的寝殿方向，一脸憋屈，说道。
“又做错何事？我循规蹈矩好几日了！”如灼觉得委屈，撅起嘴，缓慢挪动着脚步，急得阿宝在旁直抹汗。
好容易挪到长主寝间，如灼堆起笑一面想着如何避开责备，前脚刚跨过门槛，就看到数日前发生口角的崔俨端坐月牙凳上，她疑惑瞪着对方来到祖母身旁。
“呵呵呵，快回去换了衣裳，俨儿说着城外杜鹃花开，前来接你参加游宴。”
崔俨闻得安仁长主如此说，连忙出言纠正道：“长主，此番是周王殿下相请。”
“周王？不是俨儿？”安仁长公主很是不解，她皱着眉看向如灼，问道，“你多年未见过恪汲，如何得到他的邀请？”
“那是因为……”如灼的话未说出，便被崔俨抢下话：“一切皆因那日在外见着小姐，而周王殿下恰巧在旁，叙起幼时情谊，于是有了今日的游宴之邀。”
“灼儿如何跟他有幼时的情谊！”安仁长公主拍着扶几，触到两个晚辈诧异的目光，她急忙改口，拉着孙女的手，叮嘱道，“周王相邀自不可推托，但你记得莫要跟他纠缠过多，才为你推了一门亲事，惹上风流的周王，皇帝那里可就不那么好拒绝了。”
“陛下想要为灼儿指婚？”如灼大奇，眼珠子一转兴起过去作弄求婚者的念头，追问道，“对方是何人？”
“灼儿不用管，太母已经为你推去了，如此病弱弱的孩子，不知陛下争么想的竟要将你……”安仁长公主倏地止住话，呵呵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催促着杜灼、崔俨二人快快出发。
因是正式赴宴，杜灼换上了大袖长裙，金薄翘头丝履，坐上前来迎接的马车，崔俨骑马随侍左右，一路只听得隆隆的车轮声，连句话也没法说，不及气闷转眼就来到周王为母妃追福建起的寺院里。
佛寺清静，再见周王没有了前次的荒诞无稽，李恪汲一副诚心向佛，虔诚祈祷的模样，看得杜家小姐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哪张面孔才是周王的真实，但见到寺僧们很是崇敬的表情，便知周王一番伪装获得了成功。
施茶僧送上寺院茶，一股清新茶香顿时取代隐隐飘来的盘香味，沉静中多了一份雅致，如灼不忍开口打破此间宁静，然而当说的话仍要说出。
“五哥此番……”周王挥挥手，笑着道：“灼妹妹急甚么，进到茶堂见个人再言。”
好奇望向崔俨寻找答案，忽记起被禁府内的缘由，她别过脸，强令自己不去向人求助。
茶堂格窗紧闭，外边又有王府侍卫把守，杜灼不知怎的想到托国大相钦萨遇害当日也是这般情形，郭玉霑到达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就算有了弯刀为证，如灼总觉得迷雾仍在继续。
面前之人的出现中断了她片刻的走神，杜灼眼前一亮，惊喜喊道：“玉霑姐姐，你争的能出府了？”
“看我这身打扮，哪里是得放出来的模样？”郭玉霑自嘲，如灼看着她身上的仆役装束，打趣道：“前几日妹妹也是这般混进四方馆里，争的姐姐也要如法炮制？”
“趁乱只能待一会……”郭玉霑脸上表情暗了暗，低头沉默须臾，再抬起头时，她已整理好情绪攒了个笑容，道，“事情紧急，我长话短说，托国小论钦陵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凶犯。”
“管他是与不是，此番就认定了他便可脱身，你又何须多此一举证他清白？”周王不悦，突然开口。
“难道要我指鹿为马？明知不是还要诬害他人，我郭十八娘做不出。”
“妇人之仁，你就等着胡良娣拿你交差！”
二人吵得旁若无人，如灼见着先是一愣，待想起与黎奴的争闹，在旁人看来亦是如此不讲道理，她不禁红了红脸，觑见黎奴看她，更是不好意思。
崔俨浅笑着移开视线，轻咳两声打断二人的对话，劝解道：“二位暂且放下争执，现下最重要的是找出凶犯，而非无意义的争论。”
玉霑别过脸不理周王李恪汲，径直说道：“讲钦陵不太可能是凶犯是因为，我与小厮趁着门外侍卫换岗——约莫也就两盏茶时间——溜进蔽日舍，因望风的小厮言前面有人进去，我特意在外边等到钦陵出来才得进去。”
“钦陵当时身上并无明显的血迹，是么？”如灼呼吸急促起来，双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言钦陵应该不是凶犯。”玉霑有些吃惊，还以为表妹亲眼见到那日情形才能够说得这样准确。
“佩刀可在身上？”如灼紧张，又问。
“这个，”玉霑皱眉想了许久，犹疑不决回答道，“或许在，或许不在，当时他一脸气愤走得很急，我担心托相不悦，又等了须臾才进去拜会。”
“亦即是言，钦陵出来到姐姐入内见着托相遇害约莫有两盏茶长段，绝不多于一刻钟，对否？”得到对方点头应承，如灼再问，“而这前后再未见其他人？”
“未见。”玉霑答得干净利落，周王听得无奈道：“你讲得这样斩钉截铁，不正是说凶犯不是你，即是钦陵么！现下钦陵不认，只剩得你一个，我如何帮？”
“钦陵否认了？”如灼这时才听到消息，不禁纳罕反问。
周王李恪汲懒洋洋地倚着扶几，玩笑似的说道：“许是在禁所住得不适，又改口了罢，巧的是指证弯刀出处的宾仆自缢，留有遗书说一切全是诬蔑钦陵。”
“所以五哥唤杜灼来，是想我再查钦陵？”如灼面无表情问。
“除此之外还有它途么？”李恪汲好笑，不答反问。
“我只查明真相，绝不陷害无辜。”如灼注视着周王颇带玩味的笑，认真说道。
“随灼妹妹愿意，不过记住只有十日，不论真假，十日后一切皆成定局。”
注：
一、根据宋·宋慈的《洗冤集录》近亲属请求免予检验的，又保证并无不正常事故的，可以照准，详见卷一·条令。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其二十五 光华·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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