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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其二十一 光华·小论 ...

  •   “事关托相遇刺一案?”胡元翊不禁纳罕掌管宾客朝会等务的鸿胪寺正卿缘何插手案件,他怔在原处,也未请人进入,二人便隔着门槛对视。

      崔渡隐隐有些焦急,他斜了眼京畿县令身旁的主簿等人,忙敛了脸上表情,拱手说道:“还请胡大人屏退左右,崔某也好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我亦想……”杜家小姐心急欲言,她话未出口,便被崔俨拉住,触到对方暗含警告的目光,她缩缩肩记起此刻扮演的仆役身份。

      “勿言。”崔俨冷冷说道,一脸严峻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主簿身后。如灼不解,在她看来,黎奴的举动简直就是刻意躲避突然闯入的鸿胪寺正卿崔渡,而非敦促她牢记身上所着仆役衣衫。

      胡元翊隐约知晓杜家小姐心声,当下他不动声色挥了挥手示意官差退下,一面不容质疑说道:“这三位皆是胡某信任倚重之人,崔大人但讲无妨。”

      鸿胪寺正卿探究的目光扫过,崔俨的头垂得更低了,如灼这下已经可以肯定:黎奴此番模样绝对是想避开崔渡,究其原因,似乎只有一个解释。她未因解开疑惑而感到释怀,反倒因心里浮现的那个可能紧皱了双眉。

      崔渡略微想了想,勉强同意了胡元翊的提议,于是众人移步邻间茶室,开始了前途未卜的面谈。

      “崔大人……”元翊刚开口便被对方打断,见得崔渡指着候在室外的一个小吏,代为解释道:“门外那位是四方馆宾仆,因他品阶低下又不识得胡大人,崔某唐突,便领着他过来了,此间犯了礼数规矩,还请胡大人海涵。”崔渡一席话说得有礼有度,令人虽是不解其意却反对不得。杜灼在旁听着,暗觉黎奴这位血亲并非言语里表现的那样谦逊,他面上难掩的傲慢,骨子里还是自持天下第一郡姓,极度轻视胡氏这样出身卑微突然炙手可热的寒族。

      胡元翊不懂对方客套,听到崔渡一再自责告饶,他心有不安,急忙说道:“此是非常时刻,我等莫不如抛开繁琐礼节,直言要事罢。”

      鸿胪寺正卿嘴角微动扬起一抹笑,一时间,已近不惑的他像是恢复年少的英姿飒爽,又是一副贵公子的潇洒装束了,而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鄙夷没有逃过杜家小姐的眼,如灼偷偷觑了黎奴一眼,对方似乎也看见了那抹不易察觉的神色,只是假装未曾看见,一味低头不语避开杜家小姐无声的问询。

      谦虚推让一番,胡元翊与崔渡二人依着尊卑各自落座,主簿等人垂首而立站于县令身侧。待坐定了,便见胡元翊端着不见笑意的脸,扬声说了句:“四方馆宾仆,本令招你进来说话。”

      话音刚落,一个长相瘦小,满脸怯懦的中年男子从格门后探出头,局促着将手中的包裹放下,他夸张施了一礼,斟酌着词句,说道:“小人正九品下阶,四方馆宾仆拜见领畿县令胡大人。”

      “免礼,请。”胡元翊急切,匆匆阻止宾仆摇头晃脑说出的一番致歉之辞,惟盼对方尽快进入谈话正题。

      在领京畿县令的催促下,宾仆战战兢兢觑了上宪崔渡一眼,才说出几日前所遇之事。原来他担当朝贡使臣宴会迎送之职,那日去迎托国使臣,听到众人间的对话,由此知道了一个天大的隐秘:跟随使团一同前来朝觐的大相幼子,身任小论(注)之职的钦陵,早年曾因所恋为仇家之女缘故,被其父阻止进而结下仇隙。

      胡元翊不语,杜灼在旁回想其父为她解说托国官制,小论一职算是次相,但将来也是继承宰相位置人选,为着私事杀人,对方又是亲父,实在叫人无法想象。

      四方馆宾仆见着众人默不作声,情急道:“说来也巧,托相遇害当日,小论钦陵亦曾到过蔽日舍,小人在外间隐约还听到二人争吵的声音。”

      “宾仆难道认为本令在全无证据之下,会听信这一面之词?”听完陈述,胡元翊想着近日听多了这样捕风捉影的说词,不禁一声冷笑,吓得禀事的官吏慌忙低下头,不安地揉搓着双手,不知该不该再讲下去。

      鸿胪寺卿崔渡微微笑了笑,轻声提醒道:“胡大人,未知崔某有否错记,详审案情不当以口供为重?”

      胡元翊拱拱手,不卑不亢答道:“崔大人未有错记,然则托国大相遇害一案事关重大,若无确凿证据,恐怕很难向天下交代。”

      “小人……”宾仆看了上宪一眼,又将目光移到县令身上,犹豫着开了口,“正因小人手握证据,才敢越级来告。”

      “证据?宾仆快快道来。”胡元翊眼前一亮,原有的不耐烦烟消云散,他倾身上前,急急催促道。县令身旁的杜灼等人亦关切注视着一惊一乍的宾仆,不知对方会拿出怎样的证据证明所言非虚。

      “胡大人请过目。”宾仆小心翼翼展开带来的包袱,层层葛布摊开,见到一把镶嵌着绿松石的弯刀露了出来,他恭敬捧着传到主簿手中,杜灼好奇地踮起脚,望见刀柄宝石商沾染的殷红,不禁喃喃咕哝了一句:“并非铜炉啊……”

      元翊心念一动,当下也未多言。他接过弯刀,反复看了数遍,视线便停在缺了一块宝石的刀把上,脑海里不由浮现格目上书写的内容:钝器所伤,头颅凹陷,伤口大小如下……

      “此是谁人的物件?”胡元翊恍惚回过神,虽然听着宾仆的开场白早已知晓了答案,他仍忍不住问道。

      “弯刀乃托国小论钦陵所有。小人瞧着不对劲留了一个心眼,又见小论钦陵急匆匆回来偷藏了弯刀,便擅自作主拿来交与大人……”宾仆说着又觑了崔渡一眼,正想接着往下说,忽听到外间响起一阵喧哗,惊诧回首,望见个异族打扮的长发男子大步流星朝茶间奔来,他大惊失色倒退两步,跐溜一下躲到上宪崔渡身侧。

      长发男子在门外遇到阻拦,他眼也不眨一下,眨眼功夫就将人高马大的官差撂倒在地,大刺刺走了进来。

      “听闻你们私拿了我的佩刀,钦陵亲自来取回了。”男子抬起左手拍拍肩膀,径直说道。来者声音洪亮,刚一张口便叫人联想到高原天地接近,云白草绿的广阔画卷。男子说的中原话听着虽有些怪异别扭,但却直来直去,被人偷拿了东西也不见恼怒。

      “钦陵,偷了佩刀就是对我们的轻视,实在欺人太甚,不用跟他们废话,我们男儿血性,夺回来!”托国小论身后的随从一个个怒火冲天情绪激动,双眼圆睁握紧弯刀,看阵势只等头领一声令下,便拔刀拼杀,丝毫不顾及人少势微的境地。

      “索回之前,小论似乎应当说明刀鞘上缘何有血迹罢。”杜灼先是稀罕托国人直呼宰相姓名的举动,听到对方所言,她按耐不住,冷笑着说道。

      钦陵阴沉沉望向突然开口的杜灼,又将视线一一扫过县令胡元翊、鸿胪寺正卿崔渡等人,他忽的抚掌大笑,一面饶有趣味地说:“钦陵不知道甚么血迹,你们这样说,是大皇帝想问钦陵的罪么?甚么罪?遗失的佩刀上染有血迹,还是……”

      “谋弑亲父还敢这样玩世不恭,说话放浪!”鸿胪寺正卿崔渡一改温文尔雅形象,厉声斥责道。

      如灼心里一惊,从她所在位置看不见崔渡脸上表情,但她可以想象其上一定满是急切,或许此刻负责查案的京畿县令胡元翊亦有这样的想法:快些定案……

      钦陵纳闷地皱了皱眉,托着下巴思索汉文中的“弑父”指的是什么意思,等到想明白了其中含义,他倏地瞪大了眼,怒道:“你们这些官员是甚么意思,找不到凶犯想赖在我钦陵头上?早就听闻中原人狡猾,名不虚传,这回让我见识了!”

      “本令手握证据,此番要请小论到正堂说个清楚明白了!”胡元翊面目冰冷,丝毫不为所动地瞪视回去。

      主簿心急,暗想上宪胡元翊这回又要得罪人,果不其然,这边拉拉扯扯闹到正堂上,那边厢闻讯赶来的各路官员、诸国使臣转瞬便将大堂围个水泄不通,更有品阶高的大员径直上前,苦口婆心劝了起来,什么勿与对方正面冲突,什么不可开审外邦之人,须得送回其国审理,种种借口不一而足,好说歹说只有一个目的:将来继承大相职位的钦陵动不得。

      “铁面郎官”胡元翊自然不吃这套,他在堂前坐下,不怒而威扫了还在七嘴八舌的腐儒们,惊堂木拍下,啪的一声脆响,室内倏忽安静下来,再听不到大呼小叫的嘈杂声音。

      杜家小姐觉得好笑,她拼命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斜眼看了看引起这场争执的鸿胪寺正卿崔渡,见其嘴角亦泛起浅淡笑意,如灼觉得稀奇不禁多看了两眼,心里却又感到对方面上笑容的含义与她不同。

      胡元翊率先招来宾仆将刚才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一众旁听者失去反对理由,墙头草似的使臣们皆把怀疑的目光放到了托国小论钦陵身上,只是暂时不敢妄言保持着沉默。

      “我不否认去过阿爸寝间,年少时跟阿爸有冲突也是事实,不过佩刀失而复得这个事倒说不准,或许丢在阿爸房中被人送回,又或者是我一时忘记放刀的地方,随你们想,可这又如何?因为这刀上的血迹定我的罪?真是滑稽可笑,我们托国人每天用刀宰杀牛羊,难道个个都杀父?”钦陵耸耸肩,不急不慢驳了回来。

      外间围观的各国使臣、鸿胪寺官员响起嗡嗡说话声,劝阻审理的一派揪着时机,又开始老调重弹。元翊怒不可遏,挥手招来仵作送上检验格目,他拿着刀把与其上记录的托相钦萨头颅上的伤口对比,见得完全吻合,一点不差。

      使臣、官员们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看过去,虽还有些低语,但再没有谁开口为小论钦陵辩驳。钦陵的随从微微愣了愣,仍旧站在头领一边,道:“我托国人人都有这样的佩刀,模样形制也大同小异,仅凭这个,恕我等不服!”

      “放肆!畿县官在此容不得尔等大声喧哗!”胡元翊猛拍桌案站了起来,恼怒斥责。众人唬了一跳,杜灼等人早对胡元翊的火爆脾气习以为常,此刻也见怪不怪,堂上维持冷静表情的除却云淡风轻,作壁上观的鸿胪寺正卿崔渡,便只剩环抱双臂的托国小论钦陵一人。

      “尔等看清楚了,弯刀或许人人都有,但这刀把上镶嵌的宝石,以及嵌法确是独一无二的。”胡元翊示意托国使臣拿出弯刀作了比较,一面说道。

      “嗯,我的刀是凶器,又如何?”钦陵换了个姿势,含笑反问,面上仍不见一丝急躁。

      “你!”胡元翊怒极,正想招来官差动刑责打,杜家小姐察觉县令意图,慌忙上前一步,轻声阻止道:“大人请三思而行!能否让杜灼问他几个问题?”

      胡元翊皱起眉,怔怔望着杜灼面上的自信,许久才缓下暴躁脾气,道:“请。”

      钦陵看着缓缓来到面前,一脸苍白说话娘气的县令随从,不知觉认真了表情,看向对方眼睛深处。

      杜灼谨记自身打扮,仿照男子模样行了一礼后,开口问:“敢问小论,托相遇害当日,你去往蔽日舍时,可曾带着佩刀?”

      “应该带着。”钦陵想了想,模棱两可答道。

      “请认真回答:带着还是未带?”杜灼不给对方半点犹豫,追问道。

      “带着。”钦陵隐约有些恼怒,说出断言。

      杜灼满意地笑了笑,拿起作为证据的弯刀,指着刀把上缺损的宝石凹槽,又问:“那么这颗宝石当时还在么?请仔细想好再回答。”

      钦陵虽不解杜灼用意,却模样认真想了良久,最后回答道:“当时阿爸坐下讲话,我就解下佩刀放在桌面,那时应该还是好的,如果刀把损坏早拿去修补,不会佩在腰上了。”

      “很好,”杜灼扩大了脸上笑容,钦陵有种猎物入套的感觉,不等他生出后悔,听到对方拱手对胡元翊行了一礼,出其不意建议道,“大人,我们到蔽日舍寻找决定性证据罢。”

      众人大惊,想不透这个瘦弱的小随从唱的又是哪一出。

      注:

      一、小论指的是次宰相,地位仅次于大相,此处参考吐蕃时期官职设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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