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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其一十四 光华·了悟 ...

  •   与周王府有一段距离的小巷内行人稀少,随侍杜家小姐的小厮惟明百无聊赖倚在车边,嘴里咬着根稻草,装作闲适模样,眼睛却不断朝王府大门方向瞟,身上压着沉重车辕的马儿亦跟主人一样,无所事事地摇了摇尾巴,猛地从鼻孔喷出一口气。

      惟明放下交握着的手吐出嘴里叼着的稻草,站直身换了个姿势,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了手里的马鞭。

      经过王府门前,鬼鬼祟祟张望的几个路人打扮的男子,一前一后聚到街角拐弯处,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惟明心里暗作计较,安慰似的拍了拍马背,他将衣服下摆提起别在腰带上,猫腰踮着脚尖悄悄跟了上去去。

      一株貌似有百年树龄的大槐树隔开私语者与窥视之人,惟明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弄出声响,竖起耳朵极力靠近了些。

      “甚么人进去了?”其中一个问道,头顶上的槐树叶落下拂过掌心,令其不由自主挠了挠。

      “看不清楚,便门进去的,估摸着应是个出门采买用度的小厮。”

      “不晓得你也敢乱说,到时候良娣怪罪下来,你领罪去!”男子手痒难耐,边骂边使劲抓挠着。

      胡良娣……惟明在心里嘀咕,想着自家小姐快要从王府内出来,决不能给这群监视者见到,他皱眉思索片刻,抬头看了看枝繁叶茂的槐树,杜府小厮舒缓了紧皱的眉,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几人仍在商量接下来的计划,头顶突然传来啪的一声,紧接着便是绿雨一般密集的树叶从天而降,散落身上瞬间,便见到裸露在外的皮肤浮起一片红痕。

      “作死!作死!哪个要死的开这等无聊的玩笑!”监视者大骂,绕过树后却不见半个人影。

      “算了罢,今日无事,沾着这槐树叶又奇痒无比,不如我们到附近食肆里用个午膳再作打算。”

      为首的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他用力一甩手,愤愤骂了句“晦气”后,扭头离开了街角。

      惟明从暗处现身,呵呵笑着注视众人离去的背影,一面收起手中的长马鞭。

      “作甚么?一副鬼祟样子。”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吓得惟明倏地跳了起来,回头一看见是自家小姐,他呼出一口气猛拍胸脯,埋怨道:“小姐,您是要吓死小子才罢休啊,也不看看小子方才智退众敌的英勇举动,才保得小姐身份不致泄露呢。”

      “智退众敌?可是王府门外监视之人?”惟明闻言大笑,刚要点头赞同,他忽瞪大眼,一脸呆愣地看向说话者,见着对方头戴黑色幞头,一袭棕绿色圆领袍服,那面目容貌很是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黎……黎奴?!当真是你,争的半年未见倒比我还高了。”惟明缓过神来,面露欢喜招呼,突然他想到什么,忙后退一步,装模作样拱手行了一礼,恭谨说道,“崔公子有礼,小子多有得罪。”

      杜灼在旁看着惟明的举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揶揄道:“见到自家小姐不见行如此大礼,遇到这位崔公子,惟明你倒是态度恭谨得很,是否想领了契约改投他家?”

      “小姐要小子行争样的礼,小子便行争样的礼。”惟明话语圆滑回了一句,三人说着走向停放马车的地方。

      一路走,惟明一路聒噪着将片刻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崔俨对着惟明略叮嘱一句,便扶着杜家小姐上了车,听着马鞭响起,车辆缓慢启动,朝四方馆所在前进。

      马蹄声声,仿佛掩盖一切的存在,所有的声音,就连原本想要讲的言语也难于说出了,车内长时间的沉默,正如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杜灼隐约觉得他二人已经不可能再恢复幼时的亲密了。

      杜灼低着头,指尖不停拨弄着手腕上套着的一对金镯子,心里酝酿着如何打破彼此之间的沉默。她用眼睛余光偷偷观察着崔俨:尖削的下颚,白皙的面庞,微薄的唇紧抿着,露出一股不拘言笑的严肃。

      以前的他也是这个模样么?如灼不禁自问,似乎也是这般表情,侍女、小厮,包括爹娘都敬他几分,然而印象中,黎奴对她总是很温柔,几乎从未大声对她说过话,但是……杜家小姐的表情黯淡下来,她又忆起了去岁“蛛女”案件中殒命的乳母韦春娘,而今的黎奴失去过去笑容的原因,是最亲近的人离世的缘故么?

      暗暗感叹对方变化极大的同时,如灼心底的那阵不满重又涌现:二人自小一块长大,为何半年来一直没有音信?

      “小姐(黎奴)……”二人同时开口,抬头互望了一眼,然后又面露尴尬,飞快别开脸。

      杜灼看着窗外,心里翻滚着久不联系生出的怨恚,嘴角轻轻动了动,她语含讥讽反问道:“你叫我小姐作甚么?我早不是你的小姐了,我京兆杜氏,哪里有这个资格作你清河崔俨的小姐。”

      “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崔俨望着相反的方向,冷冷答道。

      沉默再次降临,两人都赌着一口气。杜家小姐不满更甚,想着自始自终都是黎奴的错误,为何对方一副绝不认错道歉的疏远模样?如灼紧咬着嘴唇,恨恨在心中许下誓言:绝不再开口与他讲话。

      扬起的灰尘吹进车内,杜灼不可抑止的又咳了起来,正要在袖管里摸索装着糖丸的锦袋,面前忽的出现一个小小的银盒,她疑惑地抬起头,看见崔俨仍旧眼望别处,脸上泛出一丝羞赧的红,颇为蹩脚地解释:

      “路上见到有卖润喉止咳的药丸,便买了一些。小姐的病一直不见痊愈,也不好好在家养着。”

      “你也咳嗽么?”如灼接过打开盒子,一种不同于川贝枇杷糖丸的苦涩药味涌入鼻端,就连颜色也是呈现半透明状的淡黄色。

      “并无。”崔俨脸涨得更红了。

      “那你为何随身带着这个药丸?”如灼不解地歪了歪头,边问边回想一遍对方刚才的话。她的眼睛一亮,霎时悟出了些许眉目:黎奴虽不联系,却对她的一举一动颇为了解,诸如来京感染风寒一直不见痊愈,诸如买了润喉药丸的事……她喜滋滋地笑了起来,一直郁结于心的恼怒也烟消云散了。

      “不过,我也有……”杜灼掏出装着赵宁送的糖丸的小锦袋,笑着要为崔俨介绍,她的手忽然停在半空,脸上表情倏地凝固不动了。

      崔俨见状有些着慌,伸出手,他转又觉得不妥,忙懊恼地放下,关切问道:“小姐争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喉咙难受么?还是以前的老毛病又犯了?”

      “黎奴,”如灼抬起头,定定盯着对方的眼,表情严肃而认真,问出一个大胆的问题,“告诉我,你为何随身带着润喉止咳的药丸,是因为知道我生病的缘故么?”

      “这……我正巧见到,顺道、顺道买下……并非特意……”崔俨神色慌乱避开杜灼的盯视,吞吞吐吐答道。

      杜家小姐移开视线,不再看着对方,她木然望向车窗外的景致,连面都未看清的路人匆匆经过身旁,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原来……或许……她已经不在世上了……”

      “谁人不在世上了?”崔俨大惑不解,待要追问,却看见如灼眼角滑落两行清泪,他顿时慌了手脚。“灼……”将要开口的话顿时止住,他深吸一口气镇定了心绪,才接着问,“小姐争的哭了,遇到甚么伤心事了么?若是郭十八娘的事,勿急,我们现下便去查访,既不是郭玉霑所为,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小姐,勿再哭泣了……”

      崔俨的声音有些低沉,与以前相比,虽已改变不少,但是话语里的温柔,仍与幼时一样,不曾变过。

      “我就是想着玉霑姐姐的事。”如灼接过崔俨递过来的帕子,泪水已经拭去,她脸上的笑还显得勉强,出口的说辞听着亦有些敷衍。

      崔俨压下浮现心底的疑问,柔声劝慰道:“小姐且宽心,五哥不是说了……”

      提及“五哥”二字,如灼不由自主皱起眉,将初见时,周王的荒唐情景描述对崔俨一遍,未了她咕哝道:“五哥这样顾忌,平日又只是在府里与姬妾玩闹,玉霑姐姐的事却要仰仗他的相助,真是……唐兴公主缘何要令我来找他呢?”

      崔俨严肃了神情,道:“小姐有所不知,以前的五哥并不是这个样子。”

      “听人说,五哥十五岁时,皇帝陛下便想立他为皇长孙?”如灼低头略一沉吟,说出不知真假的传闻。

      “无错,陛下原意是将唐兴大主之女郭玉霑许与五哥,而后废掉少阳院,直接让位于皇长孙。谁知五哥出言拒绝,从此也不立妃,也不管事,空挂着一品亲王、大都督数项封号,朝中实职他更是不理,几弄得属下怨声载道,他却依然故我。”

      “为何……五哥十二年前会拒绝……”杜灼觉得呼吸困难,再接近一步,她就要触碰到朝堂争斗的实质了,或许,还跟她断裂的某段记忆相关。

      “太多的事,小姐无需知道,只要明了一点:五哥并非表面所见的那样便是了。”

      “胡良娣?……”如灼轻声开口,崔俨慌忙掩住她的嘴,含声警告道:“这里是京城,小姐说话须得小心注意。”

      “嗯,知道了。”杜家小姐难得作了让步,不知是否车辆行进的缘故,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看起来更显得柔弱无依,像是将要被朝阳驱赶的黯淡雾霭。

      崔俨心有不忍,忙出言宽慰道:“小姐勿怕,无人会伤害小姐。”

      “我才不怕那个胡良娣,我担心的是黎奴,若因为我的任性牵连了黎奴……等等,黎奴半年来不曾联系,亦是因为这个缘故么?”

      “差不多。”崔俨模棱两可地回答,他控制不住,抬手掠开如灼额角,泪水沾湿的碎发。

      “黎奴还是黎奴。”杜灼扬起一抹笑,感觉过去的融洽又回到二人中间,她嘟着嘴想了想,笑着说出心里的建议,“今后黎奴叫我如灼好了,叫小姐的话,实在奇怪至极,就像我叫黎奴为崔公子一样。”

      “再说罢。”崔俨没有同意,亦未否定,他心里念着其它,另外一些想要实现的事情。

      “这么说定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不是奶姐妹,也算是知己、朋友么。”如灼拉着崔俨的手,开心地笑了起来,暂时忘记了将要面对的险恶。

      “恐怕……很难了……”

      如灼没有留意对方的恍惚,自顾说着过往的点点滴滴。“黎奴见过太母了罢,她可有对你说甚么?说起太母安仁长主,那日……”她皱起眉,嘴上喃喃重复着“那日……那日……”,她忽抬起眼直视前方,用力拍了拍马车,大声吩咐道:“惟明,调转车头,去金水主簿宅,在平康坊,现下便去,甚么也不要问!”

      车外应答了一声,听着马儿嘶鸣踏了几步步,车头缓缓回转,朝东急速驶去。

      崔俨不解这忽如其来的变故,不禁问道:“不是去四方馆调查么?”

      “耽搁须臾,关于托国大相屋内的菩萨金像,我有事要问主簿大人。”杜灼看向窗外,她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这样执着于金像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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