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小楼朱钗(4) ...
-
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男子眼中无数道重影蓦然化成灰烬,不知何方而来的一把刺空短剑陡然冲破“结罗”阵,阵中沙粒一时抖乱,噼啪作声,苍莽中只听沙通天惶急的声音大喝,“谁?”
那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于半空中沉寂下来:“快出剑,长天一剑!”那声音清响如钟,在沙尘中嗡嗡回响。声音刚落,男子仿佛醍醐灌顶,脑中出现短暂清明,长天一剑!他眉目中突然爆出怒意,“那就来吧——”碧润如水,剑刃如风,直往无穷的虚空弹去。
无穷无尽的黄沙,天地朦胧,他并不知道沙通天身处何方,只是凭着感觉递出了那一剑,可那一剑的光芒,又是怎样的叫人目战心惊!
因为快,除了快,已经无人能看出这一剑的奥妙!即便在他身前的沙通天也全然呆若木鸡,脸上颜色惨淡,一双巨目睁大,几乎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何等威烈的一剑,可以撕开苍穹之巅,可以奔涌天地之初。剑里除了一快,还有股无可迂回的气力在内,就如迅雷急电一般,刺空而来!
沙通天下意识想逃,巨大的死亡的网罩在他的面前,他头一次产生了逃的念头,要活、活下来!他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巨力,双足猛地一蹬,身子窜出!可是逃无可逃,他身子凌空,正是新力与余力交汇的时刻,可碧绿剑光已封住了他的脸,闭住了他的呼吸。他突然觉得很冷,冷得可怕。叮当一声,雪刀落在地下,它已不能饮血了,因为刀已断裂!他按住胸前,胸口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如瀑布一样喷洒而出,沙通天嘴角裂出一声惨笑:“好——”那一个好字尚未说完,他嘴角的笑容已经凝固,庞大的身躯缓缓倒下、砸在地面上轰然有声!
沙尘簌簌地落下,整个世界又恢复到最初的安静。
男子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楼下,小楼的红灯依旧亮着,像是要将这世界的一切皆好好痛惜了,叫淡红色的温暖覆天覆地。他嘴角含笑,环顾四周,那突然掷出一把短剑的人呢?是那一把短剑,掷醒了他的绮梦,激发了他的长天一剑。
四周寂寂,全无人声,那神秘的掷剑人仿佛已经消失在空气里。男子没有过多的时间思考那个人是谁,他还记起自己来这里的任务,那就是杀了司徒与然。他提高声音道:“朱钗!”
“我在这里。”声音好平静,像是不曾看见恰才一幕一般。树影垂垂,大团大团的阴影曼生,她整个人覆在树影下,可露出给他看在眼中的,却是一方弯弯的脖,脖颈线条好美,燕婉低垂,与鬓发相间的地方有一些柔滑的绒发,滑齑齑地缀在肌肤上。
“看来,结罗之阵都无法拦得住你。那个组织倾尽沙漠之域的力量,也无足于抵挡你的一剑。”妇人幽幽地叹息,“而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破你这一剑呀。”
男子的眼睛紧紧地追索着妇人面目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突然灵光一霎,叹道:“其实你并没有形容七旬老妪,你的脖子……”
他说不下去了,他虽然是个江湖男子,却还是谨守世间的一些规矩,并不愿提及那女子的秘密。实际上,她还算年轻,因为她弯弯的脖颈上一丝皱纹也没,也许她,甚至四十未到。
看出了男子的心思,霎那间她腰肢以下、弯柔的腰弯一弹,一种如波的“动态”盈了满身,素裳似雪,雪白的衣内,整个□□就挺直了起来,她脖颈一抬,脸上的皱纹像是融化了一般消失不见,肌肤细腻,整个人顿时年轻了许多。
男子的眼中,映出的是一个中年美妇,她纤手凝凝,正掠着鬓,鬓发上斜插的朱钗殷红如血,照得萧萧白发间都涌出波光潋滟。“我只是、只是想让你轻敌一些,让你心有不忍一些,所以才将自己扮得老了一些,可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希望自己会变老的。你说是不是?”司徒与然眼波轻转,有些哀伤地道:“你看,我是多么的重视你这个敌手呀。所以不惜藏起了我的美貌。”
男子毫不容情地揭破司徒与然的诡话:“而你这么多年来的对敌经验告诉你,自己出手前,一定要看清对手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所以你将我的行踪卖给了那个组织。是不是?自我出了玉门关,一路上就不停地遭到他们的围劫,那长天一剑你应该已经看了十五次了。因为我出手十五次。可你还是没把握,所以你让沙通天在此做了最后的一次伏击,因为你要再一次细看那一招‘长天’。”
她轻击玉掌,明眸流睐,婉转生辉:“好聪明,好聪明!你猜的都对,我一出玉门关,我即刻已将你的消息用特殊的法子传给了那个组织。他们也果然不容许你在他们的领地里肆意横行,于是派出了好手拦截,你那一招‘长天’好厉害,算上这一次,我一共可看了十六次了,却还是摸不清其中的门道。”说罢她格格娇笑,身子轻摇,看上去正如一株芙蕖,开过尚盈盈,端得娇艳无比,也诡异无比。
男子却毫不在意,他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有些讽刺:“也许我应该给你半个时辰,好好的回想一下,那一剑、如何出,又如何致人死命!月落之前,你我就在那一刻动手吧。”
司徒与然俏俏地眨了眨眼睛,神态妩媚之极,盈盈浅笑:“哦,太阳出来之前,那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我并不敢托大,所以,我会好好的想的,你放心。”这句话说完,她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琉璃小桌、一把青瓷凉凳。她坐在凳上托腮细思。
风停了,庭院内青砖小景,静谧无比。司徒与然端坐桌前,她的袖口阔大,手臂露出了一小截,纤手托着杏腮,脸上忽喜忽愁,她一双眼睛最终停在了男子的身上:男子如木头一般立在小楼倒影中,剑绕腰间,衣裳是早已破裂的,可整个人依旧有着孤拔如鹤的仪态,身周环绕着离群索居的萧瑟之气。
她的眼睛里盈着的、有些像是泪,仿佛也在深深怜惜这男子的寂寞:我真的要将这个局铺设的如此严谨吗?我真的要和他如此一战吗?我真的要伤了他的心吗?可既然在那个组织里,既然在艳歌行里,我只能如此了。
可那泪水干得好快,她咬住唇,克制了心里无数的惊涛与骇浪,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心软,天际已经有些泛亮,司徒与然站起身,掠了掠有些皱的衣襟,一丝一毫的撸平,抬眉,面色已经如常:“可以了”。她缓步走到院中央,粲然一笑:“我们别玩虚招,你第一招就给我使出‘长天’吧。”
男子没有想到,这一战如此快的结束。
因为他的剑刚刚探出,司徒与然就已经倒下。那长天一剑,使出来的时候,竟然寂寞无比,因为没有敌手。衣袂翻翻,司徒与然像一片叶子也似飘落,嘴唇绽出一个微笑:“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对付这一剑……我想不出……”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微不可闻。
雪白的素衣躺在地下,衬得小巧青砖皎洁如水。剑尖一滴碧血粼粼,在清晨的微光中凝固,他吹尽剑上碧血,俯身在司徒与然的鬓发上取下了那一枚朱钗,置于怀中,随即撮唇一呼。
马儿滴溜溜跑来,他翻身上马,马蹄踏起,缓缓地践踏在地面的脆霜上,原来这北地寒冷,夜来早已凝霜地面。马声沥沥传入耳内,男子纵缰驱驰,一人一骑飞奔而去。
可谁又知道,马蹄踏得破霜雪,却踏不破人世间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