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脑壳一紧

4、思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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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开是被一阵高亢的花腔女高音给震醒的，梦中旖旎的残影刹那间就被满腔的烦躁冲了个一干二净。他抓了把头发，不耐烦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挂断电话，尖锐的女声戛然而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好，还是因为车里的空气太憋闷，他忽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有点想吐。他正想抬手开窗，手机就又在口袋里癫狂地振动起来。

　　看来这通电话他还非接不可了。
　　在阴魂不散的女高音中，陈开这么想着。

　　他点开扬声器：“哪位？”

　　电话那头的人恭敬地道：“小少，我是之前与您通过电话的王助理，那孩子我已经按您的吩咐送去思南路了。学校安排的是师范附小，等三月开学就能正常去上课，您看可以吗？”

　　陈开懒洋洋的掀开眼皮瞅了一眼手机，他盯着那串尾号“8888”的数字看了半天，忽然笑了笑：“王助理，你这个号码挺贵的吧？”

　　尾号8888的王助理宠辱不惊地回答：“您说笑了。”

　　陈开收起笑脸，不愧是他二哥的人，说话都是一式一样的令人讨厌。他有些无聊地按了按太阳穴，漫不经心地说：“我这次回国，要待一阵子，让你老板给我弄辆车。”说完不等对面答应就掐断了电话。

　　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他来回活动了下脖子，视线在后视镜里和他哥对上了，他心里忽然一刺，别过头向窗外看了眼：“要去哪儿？”

　　隋春归和赵夜白交换了一个眼神，措着辞开口：“原本打算回燕西那儿的房子，小幺你看呢？”

　　陈开扭头冲他一笑：“挺好，难得来B市，正好玩两天。”

　　见他不想细说，隋春归倒也没追问，甚至还贴心地换了个话题：“你手机铃声是莉莉娅伊万诺夫娜的奥赛罗？我最近正在研究她的唱腔，发声方式很奇特。”

　　陈开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旋即遗憾叹息：“隋哥，你要是早一个礼拜同我说这件事，我大概就能介绍你们认识了。”

　　隋春归有些意外：“你认识她？”

　　陈开略一笑：“有那么……几面之缘吧。”俄罗斯的姑娘美则美矣，只是性格实在过于彪悍，再加上中气十足，吵个架都跟唱歌剧似的，害得他现在对歌剧都有点心理阴影了。

　　隋春归听了倒没多想，只是暗暗咂嘴，有些惋惜：“这姑娘小小年纪已经有这样的成绩，前途不可限量，你要是同她交个朋友多好。”

　　陈开想一会儿，把手机递给他：“我不太爱听这些，隋哥你要是喜欢就存一下吧，这一段不是公开演出的片段，独此一份哦。”说到这儿，他笑着冲对方眨了眨眼。

　　隋春归见猎心喜，反反复复把那一段音频听了好几遍。一直到下车，他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是非公开演出片段，小幺又是怎么从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歌唱家手里得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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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开说是说要在首都玩几天再回去，但是他康复出院的消息早就在S市的艺术圈里传遍了。出院的当天晚上就接到不少洽谈电话，都被他以“家里有事”为由，挡了。那天下午，他前脚跟着隋春归二人刚进屋，后脚就有电话进来了。

　　手机上显示通话人的头像是个笑得过分灿烂的男青年。

　　陈开看着男青年那口亮得过分的大白牙，顿时心知肚明自己终于还是逃不过去了。他接通电话，无奈道：“你说……什么时候？……好，我知道了……那我难道还能说不吗？……好，到时见。”

　　隋春归随口问道：“谁啊？”

　　陈开叹了口气：“是Bryce，他前几年来华后在S大做老师，他们最近在办一场活动，有一场演讲的主讲人缺席，找我去顶一下名额。”

　　赵夜白难得搭话：“什么时候去？”

　　“明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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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落地的时候，S市阴郁的空气中正飘着小雨。这个城市素来以其高度的现代化和快节奏的生活步调而闻名，就连机场室内温暖粘稠的空气都无法阻止人们匆匆的步伐。

　　来接机的是Bryce章，此人大概可以算是陈开的半个同门师兄弟。当年陈开走了他哥赵夜白的路子，拜入现代派大师肖恩·林德沃门下的时候，Bryce一家恰巧住在隔壁，于是他常借口“来找Alex玩”从而正大光明的偷师，学得几乎比陈开还要专心致志。若非这小子后来转而去学了雕塑，估计林德沃爱徒的名头与陈开就没什么关系了。

　　两人自从陈开出师后一别，倒也确实很久没碰面了。Bryce一见陈开，就忍不住双眼放光的狠狠地抱住他，大叫：“Alex，你好狠心，这么久都不来中国看我！”

　　陈开不耐烦地拍拍他的脊背，敷衍地说：“不是有给你发e-mail？”

　　Bryce笑着骂了他几句“好没诚意”之类的玩笑话，随后就接过他的行李，询问他身体现在好一些没有，这回打算在国内待多久。

　　“身体倒没什么，不过你怎么忽然开始关心我打算在这儿待多久了？你不回美国了？”陈开一边穿上外套，一边敏锐地向他问。

　　Bryce愣了一下，旋即一叹：“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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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他不想说，陈开当然不会追问。

　　两人驱车离开机场，一路上谈了谈S大演讲的日程，又把两人这几年的生活状况沟通了一番。开进市区的时候，正巧碰上晚高峰，延安东路堵得是水泄不通。

　　Bryce不由感慨：“S市有太多的优点，只是太拥挤。”
　　陈开听了不由一哂：“总比首都强吧？”

　　两人就此产生了莫大的共鸣，差点在止步不前的车流里抱头痛哭。

　　一直到在餐厅里坐下来，Bryce还是颇有些心有余悸地忍不住向陈开提议：“不如你下次就画一画堵车，立意就是：向这座拥挤城市里的每一个居民，都献上最深的敬意。”

　　前菜上到一半的时候，陈开接了一个电话，是王助理。这位助理先生不愧是他二哥的左膀右臂，做事确实妥帖。得知他来S市后第一时间就来电，告知他车与司机都已经安排妥当，末了又问：“我将车放在哪里您更方便呢？”

　　陈开随口回答：“我在新天地，车你看着放。”
　　挂了电话，就得到Bryce一句调侃：“陈少真是财大气粗。”
　　陈开满不在乎的一笑：“真是我财大气粗倒好了。”

　　吃过饭，已经将近九点。Bryce明天一早有课，毕竟为人师表不好放学生们的鸽子，于是结过账就自觉提出要送陈开回去。

　　陈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一条尾号四个8的短信静静地躺在他的收件箱里——小少，车已放在思南公馆的车库中，司机电话为……

　　于是他按灭屏幕，向Bryce摆摆手：“不必，我住思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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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雨已经停了，陈开别过Bryce章，一出门只觉得冬夜里空气湿润沁凉，让人不由一扫酒酣耳热的昏沉。

　　新天地距离思南公馆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一边想事情、人员客气地向他问好：“陈少晚上好，您的管家在六栋等您。”熟稔得仿佛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陈开漫不经心地和他点了点头，其实他不算太喜欢住在思南公馆，此地常年集聚富豪、社交名人，很有一点高配版汤臣一品的意思，一看就是陈家老爷子的品味，而陈家的一切事物总是叫他倒足了胃口。

　　皮靴踏过在夜色下隐隐闪着水光的大理石地面，暖光从水晶似的玻璃灯罩里漫出来。王姨立在灯下恭敬地朝年轻人稍一躬身：“小少。”

　　陈开照旧只是冲她一点头，解开外套走进屋里。

　　王姨接过外套，恭敬道：“您吃过了吗？我炖了银耳莲子汤。”

　　陈开快步走过玄关，正要拒绝，忽见餐厅中坐着一个小孩。他不由轻轻的“咦”了一声，转头向餐厅看去。那孩子也转头看向他，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陈开这时候才想起来，原来他还捡了个儿子养着玩儿。他收回目光，一边上楼一边同王姨说：“今天没事了，让司机明早过来。”王姨应了一声，又请示他明天饮食怎么安排。

　　两人的对话渐渐不清晰了，陈匡这才转过头，默默地吃那碗银耳莲子汤。自从上次医院一面，这确实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名义上的父亲。其实平心而论，给陈开做儿子实在很不错，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只是他实在是不明白，陈开为什么要认他做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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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光陈匡不明白，陈家人也不明白。所有人都以为陈开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当然，陈开自己也一度那么认为。

　　陈开湿淋淋地从浴室中走出来，水珠从曲线优美的脊背上滑落，在雪白而柔软的浴巾上晕出圆圆的一枚湿痕。他靠在窗边，点起一支烟——但是他想，他的人生本就被一连串的心血来潮统治着，又何妨再多一个？

　　次日，天光大亮。

　　陈开在S市难得的好天气中醒来，阳光透过上世纪能工巧匠精心设计的彩色玻璃泼洒了他满床。或许人类的天性中果真有对美的趋向性，他在那一个瞬间几乎毫无理由地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正在发生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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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陈匡就醒了。他一个人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卧室自带的卫生间里刷牙。或许是当时的风尚，这所洋房中的洗手台设计得十分优雅，只是要比通常的台面都高出一截，再加上陈匡又因为缺少营养的缘故，比同龄人都要矮一截，每次他都得费劲踮着脚才行。

　　但是陈匡却不觉得哪里不好。他拧开锃亮的水龙头，热水便汩汩而出。他几乎是有些虔诚地将水捧起，小心翼翼地把脸洗了一遍。洗手台边甚至还挂着柔软而干燥的毛巾，他享受地将脸擦干，小小的眼睛忍不住快乐地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