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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枝如玉为谁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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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吟楼里,清灵点起一盏盏烛花。倦初只是沉默不语。
“姐姐。”清灵在她身边的椅子坐下,拉着她的手,说,“姐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为姐姐分忧。”
“你懂什么?”倦初张口就是一句斥责,清灵却是习以为常的,没有太介意,依然语笑嫣然,“我怎么不懂,姐姐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不爱理人,其实最是面冷心热。虽然总是对我种种训斥,却都是为我好,私下又不知为我抵挡了多少麻烦。这些灵儿如何不知道呢。”倦初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刚欲反驳,清灵又立刻把话说下去,“就如刚才姐姐和大人吵嘴,也非有意为难。绛胥大人分明也是看出来了的,故意拿言语逗姐姐玩,灵儿都忍不住要笑了呢。”
“你到底帮谁的?”倦初白皙的脸上瞬间又有了愠怒神色,“那个大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啰啰嗦嗦,又没什么正经。”
“那姐姐可看错了。”清灵一本正经道,“绛胥大人才学谋略过人,连王爷也忌惮他三分。也是王爷最佩服最倚重的人呢。”
“还没嫁人,就处处以赵秦川的话为准了,哪天他把你卖了你还给他数钱!”
“那我也愿意。”清灵笑盈盈的说,“姐姐是没有喜欢过人,所以才会如此。王爷待我真心实意的好,我也是深深敬仰王爷的,彼此爱慕信任,别无所求。”
倦初冷冷的哼了一声,表示嗤之以鼻。清灵又说,“只是不知道怎样的男子才能入得姐姐的眼了。若是真有这样配得上姐姐的男子,值得姐姐真心相爱,想必姐姐这冷冰冰的性子也能温柔些……”
“玉清灵!”倦初厉声打断她漫无边际的想象,“我不是你,整日儿女私情!你不要把你喜欢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搬来我身上。我不稀罕!”她不知怎的,火气比往日都大,连待都不想再待在这里,推门就跑了出去。清灵不知是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给姐姐气成这样,愣愣的没有回过神来。
绛胥正准备宽衣入睡,却有下人来禀,“清灵姑娘来找大人,似是有急事。”绛胥于是到前堂去见。清灵一张脸素白有忧色,眼睛红红的,看起来还哭过。
见到绛胥,清灵忙说道,“这么晚了还劳烦大人,清灵实在是失礼。可是我也没有办法,请大人帮忙找找姐姐吧。”
“哦?”听闻此言,绛胥没有被打扰的不耐烦,反而嘴角噙起一抹笑意,“清灵姑娘莫要太着急,你先坐下将事情讲明,我自会帮你。”
“谢大人。”听到这话,清灵如同吃了定心丸,便把前因后果说给他听,“大人,姐姐在这里举目无亲,又没有什么朋友,是无处可以去的。清灵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若不找她回来,她一个女子,要去哪儿才可以安身呢。”
绛胥点头,说,“夜已深,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自有安排,一定会找到倦初姑娘。”
送走清灵,绛胥忍不住笑出来。这个倦初,果然是个倔强得没有余地的女子。清灵那些话,到底哪一句刺痛了她的心事,他却不知怎的,好奇得很。
此时的倦初,正坐在城内一座酒坊里大碗大碗的饮酒。一般此时坊内都已没什么客人,但是许多客人见到这么一个酒量奇好、千杯不醉的女子,又生得妩媚多姿、国色天香,都忍不住暗暗留了下来,想见美人一醉的媚态。酒保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因为酒添的格外勤快。
倦初已有些醉意醺然,可是她是从来没有醉过的,她从来都不允许自己不清醒。因而她还是强撑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这位姑娘真是海量,不知在下可有幸敬姑娘一碗。”一个眉清目秀的青衫男子首先打破了在场客官只敢远看而不敢言的沉默,举碗上前。倦初看都不看他,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又自顾自的斟起酒来。那书生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很钦佩的样子,又坐回了自己的桌子,远远看着这个女子。别座的客人纷纷效仿,倦初都如此回应。
“倦初姑娘真是好雅兴。”绛胥摇着一柄扇子,浅笑宴宴,在她面前悠然落座。
倦初抬眼看他。之前倒没有注意,这个男子其实长得是不错的。她自然不知绛胥的美貌风采比之声名在外的澹台宴都是毫不逊色的,在她眼里,所有和她顶嘴的人都很可恶,都是面目可憎的。
她刚想饮下刚倒好的一杯酒,绛胥却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眼去看他,带着几分不耐烦。绛胥只笑着温言道,“别喝了。”
“你管我!”她手一挥,想摆脱他的禁锢,酒却洒了出来。看来自己是喝多了,已经把握不好力道。她心下暗暗的想着,面上却不肯低头,“放手。”
“不放。”绛胥的语气温柔,笑容清浅,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倦初懒得与他说话,只用力的抽着手。
“我说过的话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绛胥继续笑言笑语的对她说,以告诉她她的反抗只是徒劳。
“你这个人是不是总这么自以为是的!”她没好气的怒视着他。
“是。”对这个评价,他并不觉得生气,反而坦然承认。倦初还未来得及再说话,已被他提了起来,拉着向外走去。绛胥扔给酒保一锭银子,回头对倦初说道,“别想着跑掉,白费力气罢了。”倦初无言以对,只好不情愿的被他牵着走。
沉默无言。绛胥不知要拉她去哪儿,倦初终于忍不住问,“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绛胥问她。
“我不想回去。”她的口气软下来,已没有之前对他的剑拔弩张。
“好。那我们就不回去。”
“你能不能放开我?”倦初的手一直被他握着,他纤长的手指看似只是松松的握着她,却是很有力道,她无论如何都是挣不开的。
他突然站定,跟在他身后的倦初冷不防撞上他的背。她忍不住摸着自己被撞痛的鼻子,绛胥却正好回过身来看着她,神情温柔。“不放。”他淡淡的说出这两个字,却是很郑重。
“不放就不放,突然停下来干吗!”倦初又忍不住对他凶起来。
“来。”他拉着她,示意她走近些。倦初不明所以,执拗的站在原地不肯动。绛胥也习惯了她这样,便自己迈了一步,凑近端详着她此时有些酡红的脸。她的肤色本就莹润透明,又喝了些酒,更显得娇羞动人。“本就醉了,何必强撑着,装出自己很清醒的样子?”他问,话语中却是有些责备的意味。
“你才醉了。”话一出口,倦初就后悔了。真是次不高明的顶嘴。
“或许。”绛胥却没有反驳他,“我可能是真的醉了。”他看着倦初懵懵懂懂的样子,突然又摒却了严肃的样子,又换上那张惯有的笑脸,“你要告诉我为何要跑出来,又为何不肯回去。”
“为什么?”
“因为你有求于我。”
倦初咬着嘴唇,神色里有一抹凛冽的决绝,“我不会告诉你的。”
似是早料到了她的答案,绛胥淡淡一笑,看着她的眼瞳,似是要看进她的内心,“因为你不会喜欢人。”他的话语平缓,却有着十成把握的肯定。
倦初如被踩到尾巴的兔子,整个人立时颤抖起来,一张脸立刻消去红润,换作煞白,“你凭什么这么说!”她用力的甩着手,想摆脱他,“放开我!”她看着他不置可否的样子,突然很恨这个残忍的把别人心事拿出来赏玩的男子。她甩不掉他,又推不开他,她有些着恼的对他拳打脚踢起来,他却不为所动,任她捶打着自己。待她渐渐打的没有力气,他无奈的捏起这个姑娘小巧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别闹了,嗯?”
“我讨厌你。”她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怒火和恨意。
“嗯。我知道你讨厌我。”绛胥又转过身去,继续拉着她往前走。倦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花了眼,他转身前反而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天微微亮,宿醉的倦初觉得头欲裂般的疼。她皱眉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了绛胥的怀里,而他背靠着树,双眼闭着,似是还没醒。她细细的打量着他的脸庞。所谓面如冠玉便是如此吧。一双狭长的凤眼有着漂亮到近乎魅惑的轮廓,长长的眼睫在瓷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眉毛极好看,向上挑起,又在尾处有力的一收,使整个人看起来清逸秀雅又不失英气。他的唇很薄,显得有些苍白,但总是抿成一个温柔亲善的弧度。不可否认,这是个很好看的男子,可也是个让人生厌的男子。
倦初低下头,轻轻抬起手,试图摆脱他的掌控。她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探进虎口,想把他纤长的手指掰开,无奈他的手指却没有放松力道。她偷偷去看他,生怕太用力会吵醒他,却发现他已经睁开眼睛,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小动作。她突然有些气馁。
“你何时醒的?”她没有底气的问。他眨眨眼睛,也不答话。她垂下头,脸上不知怎的有些发烧。
“饿不饿?”他问她。
她摇摇头,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很抱歉。”他突然道起歉来。倦初惊讶的抬头看他,这样不可一世的男子竟然会说抱歉?她仿若白日里见了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让你一直陪在一个很讨厌的人身边。”绛胥平淡的说,看着她的眼底有无限的温柔,他淡淡一笑,突然松开了手。
“……”手突然被放开,倦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没有立刻收回手。而绛胥也没有抽回手,只是静静的托着她的小手,等她先收回。彼此都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倦初收回了手,她直起身站了起来,抿着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背过身去,思来想去,却还是一言不发。
绛胥也站起身来,轻轻拍着衣服上的尘土。
“去哪儿。”倦初背对着他挤出几个字。
“随你。”他说。
“宴清都没有事情要做么?”倦初的语气带着怀疑,“不是连进个人都要通报给你的?你迟迟不回,岂不是座里上下都人心惶惶?”她转过身看着绛胥有些苍白的脸,“你继续跟着我我也不会回去的。”绛胥没有表情的看着她,她继续说,“就此,各走各路好了。”
绛胥看着她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吐出一个字“好”。
倦初似是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略微有些惊讶,却咬着嘴唇,不再说什么。转身向城里走去。绛胥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抚住心口,靠着树缓缓的蹲了下来,稍稍有些急促的喘息着。
倦初刚走出没多远,一个小孩跑过来,说,“姐姐,有人让我给你这个。”说完把一支素簪递给了她。她熟练地拆开簪头的花饰,取出一张草笺。
“母亲。”她走进一间屋子,对着里头的女子谦恭的垂下头。
那女子约么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姿绰约,容貌艳丽,灼灼有绝代风华。她眼角带着娇艳的媚笑,一举一动莫不勾魂摄魄。“初儿,为娘果然没有选错你。”她的声音柔软欲滴,比女儿还要娇娆几分。
“不知母亲来此,有何吩咐。”倦初恭肃的问道。
“你已到二八年华,到了可接掌门派的年纪。”她款款说道,没有察觉到倦初的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你可有中意的人了?”
“回母亲,我没有。”她垂下眼眸。
“好。”她似乎很是满意,“作为攸裳族人,只有做到无情才能奉承多情。我虽然有两个孩子,但是清灵太过儿女情长,却不是接掌门派的这块料。幸好为娘有你。”
原来这女子竟然是攸裳宫现任宫主玉蔻夫人。
攸裳宫最深奥义因需要血脉来祭,所以宫主之位世代承袭。而欲功成,却是要男女之事为引。在继承宫主身份之前,继承人必须无情无欲,不可动心。承宫主身份之日即是破处之时,之后便要多情至乱,以提炼修为。宫中以女子居多,都是容颜妍丽,风姿绰约的人物。在江湖上,攸裳宫是颇为神秘的一处所在,但其实攸裳宫人又是无孔不入的。那些魅惑江湖的人物,未必就和攸裳宫没有渊源。
倦初一言不发,认命的听候母亲摊派。
“一月之后我便有意将宫主之位传位于你,可有问题?”玉蔻用手指拢着自己青墨般的乌丝,媚态万千。
“…… 遵从宫主旨意。”倦初低眉顺眼道。
“如此甚好。便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找到一个为你玉成之人。”她娇笑道,“其实以你姿容,不过一个男子,何须一个月,只一刻也是不知多少人愿意的。”她嬉笑着,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屋里走出来,倦初仿佛失了魂魄。她漫无目的,也不知要去向哪里。
恍惚间又走回了刚才与绛胥分道扬镳的地方。他竟然还没走。她心下一动,走近去看,却发现他满头冷汗,正端坐于地,闭目调息。脸上微微有痛苦之色。他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睁开眼,看到是她,有些吃惊,一口气没有提好,忍不住轻轻咳嗽起来。他也不以为意,撑着身子站起来,脸上展开浅浅的笑颜。
倦初不知嘴里默念了什么,再一凝神,手中已多了几枚小小的石子。她出手又准又快,挥手就向绛胥砸去。绛胥未料到她会作此举动,身形有些紊乱,却还是硬着头皮接着。他掠起身,躲过下方袭来的石子,又踢下了上面的几个。倦初还不罢休,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袭击,并且愈发凶狠。绛胥叹了口气。他本体弱,平日是药不离身的。昨日操劳了一晚,又未服药,刚刚调息又被她打断,此时已经是十分虚弱。正思量间,一个石子已击中他左臂。他索性放弃抵抗,踉跄的落地,抚住身旁的树干,任石子纷纷打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不躲?你不是很厉害么?”眼见一颗石子划过他额头,在他眼角擦出一抹血痕,她突然有些心慌。但她却不肯示弱,反而迁怒于他。
“我并不厉害。”他并不怪他,还是强撑的笑容,反而安慰她,“没事的。”
“就算打死你又如何!”倦初心中酸涩。她有太多难言的无奈无处发泄,见到他,竟然就不由自主的伤害起他来。然而这并不能让她释然。“你是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这么笑的?对每一个人都这么好?”她看着他,有些迷惘。
“不清楚。”绛胥诚实的回答。他对人好么?瑶阶曾经告诉他,她嫉妒他对竹枝的好。这算是他对一个人很好又对另一个人很不好么?他试图公平而体贴的对待每一个人,然而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在心底里,他早放弃了这种单纯得近乎幼稚的想法。
“绛胥!”突然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匆匆抢到他身前,紧接着一个青衣男子也跟随而至。那女子匆匆拿出一个瓶子,把几粒药丸放到绛胥手里,催促他吃下,又忍不住回头斜睨了倦初一眼。倦初这才发现这个女子的容貌极其艳丽,又带着高傲不可侵犯的气势。被她如此瞪了一眼,她反而没有什么脾气。
“这位姑娘……”正走神的时候,那青衣男子拱手对她行了一礼,“不知他如何得罪了姑娘?在下愿代为谢罪,可否请姑娘手下留情。”
“不关她的事。”绛胥匆忙说道。刚说完又咳嗽起来,他用瑶阶递给他的帕子掩着嘴,示意竹枝退下。
“哼。”倦初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绛胥走了几步,关怀的问她,“我想了一下,让你一个人还是不妥。我答应清灵姑娘要带你回去。你一个人在外面她不放心的很。”
“不用你多管闲事。”倦初说。和他闲逛了一夜,她竟然不知道他是有病在身的。现在他分明引发旧疾,自顾不暇,却还管她要去哪里。
“这位姑娘好大的脾气。”瑶阶冷冷开口,“你不愿意和我们走,便自己走。没有人会拦你。”
倦初听出她话语对自己的不欢迎与敌意,懒得同她吵架。转身便走。
“瑶阶……”绛胥无奈的看那黄衣女子一眼,她冷傲的面容上满是不屑一顾。他摇摇头,对竹枝说,“你和瑶阶先回去吧。”
竹枝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都已经这个样子,还逞什么强?”瑶阶完全不能理解他反常的举动,“她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子,也要你来管么!”
“瑶阶,我要管。”绛胥的语气很肯定。瑶阶和竹枝都很少见到他如此严肃、不容置疑的样子。
“你喜欢她。”瑶阶说。她这句话说出来,是嫉妒是意外是肯定是怀疑,她自己也不懂。但是她隐隐觉得绛胥对这个女子是分外上心的,“她哪里好?蛮横,不讲理,脾气又坏得很。”她的话语刻薄起来,“还是说你看上了她的样貌身段?”她冷笑着,“却看不出你是这种人。”
“瑶阶……”竹枝忙制止瑶阶再口没遮拦的说下去。绛胥却没有动气,表情反而和缓了些,“你们先回去,帮我代理一下座中事物,我会尽快回去。”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瑶阶难以置信的看着一贯宠辱不惊的绛胥突然如此在意一个人,咬紧了牙关,终于也拂袖而去。
倦初满心满脑的想着刚才黄衫女子与绛胥站在一起的样子。那个冷傲却绝艳的女子,想必是喜欢绛胥的吧。她对别人冷言冷语,却对绛胥那么紧张。而他们,也算是郎才女貌,站在一起,注定是艳羡众人的一对璧人。她想到此,忍不住忿恨出声。
遥遥过来一队车马,她也没有注意,仍自己走着自己的路。
“何人放肆!胆敢阻挠我家公子去路!”一个小厮高声对倦初喊道。
听到尖利的高声,倦初皱了皱眉,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喊话。她一双美目凛凛的看着那小厮,竟看得他说不出话来。
“发生了何事?”一个男子拉开帘子询问。当看到挡在马前的女子时,他不禁一怔。真是倾国倾城貌,他宋君廷也算是阅美无数的人,却也对这女子惊为天人。见到车中男子痴痴的望着自己,倦初不屑的哼了一声,打算离开这恼人的注视。
“姑娘请留步。”宋君廷情急之下,竟然跳下车来。
“何事?”她退后一步,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姑娘美貌天姿,宛若仙子,在下十分倾慕。不知可否请姑娘过府一叙?”他虽然是相邀的口气,却是十分坚定,带有几许霸气。
“对你这种以貌取人的凡夫俗子,本姑娘没兴趣。”倦初鄙夷道。
宋君廷也不气,却更加觉得这个女子有意思,非一般人可以匹及。“在下虽以貌取人,却未必是凡夫俗子。姑娘天香国色,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就可以入得了姑娘的眼。”
“至少你入不了。”
“姑娘并不了解在下,又怎么可以妄加断言?”宋君廷仍不罢休。倦初十分厌倦他死缠烂打的纠缠,却又无可奈何。
“宋公子,别来无恙。”缓缓一个声音如浮云掠过晴白刺目的天日。倦初突然觉得安心,却又不肯回头去看那来人。
“绛胥大人 ……”那宋君廷见了绛胥,如耗子见了猫般,立刻就矮了下去,“大人怎么有闲情游逛到此?”
“不劳宋公子挂心。”他淡淡的扫着他和跟随他的一行人,每一个人都是卑躬屈膝,低低的耷拉着头,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言。
“既然如此,宋某还有事在身,便先行一步。”宋君廷话毕,立刻钻进了车里。马夫登时催起马来。倒没有人再敢与倦初多话。
看着他走远,绛胥刚回过头,却见倦初又自顾自的向前去了。他摇摇头,脸上却是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他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倦初也不赶他走,却也不理他。他毫不介意的陪在她身旁,她去哪里他便跟到哪里。
时值晌午,日头愈发的大,很是刺目灼人。绛胥见倦初一张盈白的小脸上飞上两抹红霞。“要不要歇一歇?”他体贴的问。
“我饿了。”她说着,扭头大步走进一家酒楼。他笑着跟了进去。
吃饭的时候也无话可说,有时倦初会看他一眼,若有所思,他便也放下碗筷等着她与自己说话,但她又会一抿嘴唇,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继续埋头扒饭。他便也不说什么,只为她夹些菜在碗里。
“饱了。”绛胥一直在为自己夹菜,却并没看到他自己吃下多少饭。倦初也有些吃不下。
“一会儿想去哪里?”他问她。
“回宴清都。”她说的很迟疑很小声,却还是说出了口。说完便又气鼓鼓的拿杏目瞪着绛胥,却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忍俊不禁的欣赏着她此刻孩子气的样子,却没有嘲笑她,只说,“好。”
“为什么你总能这个样子?”倦初有些气馁。无论她怎么无理取闹,怎么任性怎么发脾气,这个人总是好脾气的笑脸相迎。似乎他总能运筹帷幄,总是波澜不惊的,“你就没有弱点么?”她皱眉问他。
“弱点?”他微微垂目,很认真的思忖着,“我应该有很多弱点。”他笑着答覆她。
“哦?”她感兴趣起来,“是什么?”
“告诉你,岂不是让我自己的处境变得很危险。”他悠悠地说。
“……”倦初没想到他竟然防着自己,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令人感兴趣的话题,也是彼此加深了解的途径。而他却是带着戒备的。“你保护自己很深。”她平淡的说,却看到绛胥的神色有片刻的不自然。
“对不起,我 ……”倦初看他如此,本能地道歉。
绛胥并没有客套的回绝她的道歉,却也没有接受。他只是看着她,倦初被这眼神裹卷,也无法自持的回望他的眼眸。他的瞳孔是深邃的墨色,清湛却醉人,无论如何都望不到底。而她的眸子,虽然看上去是含着水般的一弯浅波,他可以看出她的倔强、害怕,却看不穿尽头里那被隐忍着深埋起来的秘密。
如此忘情的长久对视。倦初突然回过神来,脸颊已是烧灼般的红了起来。
“告诉我你的秘密。”他突然开口。语气温柔,却有不容置疑的力道。
秘密?她如被电击中,瞬时又忍不住的浑身发颤。绛胥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向外走去,“跟我来。”一路她都在想着母亲的话语。她是攸裳宫的继承人,她要成为妖娆妩媚的女子。她从来没有问过母亲,自己如今这样可是她甘愿。母亲看起来享受现有的一切,从未意识到她面对成为宫主这件事会有怎样的痛苦。但是她更相信这是母女两人默契的回避了这个问题。既然祖先有这样的血脉,承受这一切,或许是真的有不可违背的旨意。然而她却不敢想象以后的自己,要对着男人搔首弄姿,绽露万千的媚态,万种的柔情。想到这些,她就无法面对。
然而她不能回避。因为母亲只有这两个女儿,而清灵,她幸运的在她之前便爱上了赵秦川。
绛胥带她在一个硕大的岩石前停下了脚步。她刚欲询问,他手一用力,已带着她一起凌空跃起。下一秒,她已经立在了大石之上,脚下是深不可测的山谷。山涧湍急奔流,可以听到淙淙的水声,夹杂着些许风声,如玉石相碰,击缶弄歌。
绛胥拉着她坐了下来。
“害怕吗?”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的很好看。
她摇摇头。
“我从未带别人来过此处。”他说,“但这却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他说,“站在这里,一有失足便会粉身碎骨。但是伫立于此,却会觉得激情澎湃,心旷神怡。”他看着她,说,“是绝境,却也是仙境。”
倦初沉吟不语,默然静坐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喜欢我吗?”
“嗯。”绛胥并不隐瞒。
“多喜欢?”她脸上一红,还是忍不住问。
绛胥很认真的想了会儿,说,“如果我今生能够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只会是你。”
倦初看着他温柔的眸子,有些恍惚。虽然是夏日,他的手掌却仍有丝丝的凉意,他好看的眉眼无一不是柔顺温和的。他从未对自己说过什么甜言蜜语,自己与他相识也不过一日,却总是与他作对,十句有九句都是在和他顶嘴。可是她相信他不会骗她,或许他根本不会骗人。
她觉得自己已经为这个男子动了心。
绛胥看着她眼里的锐气逐渐消散,慢慢变为流转的眼波,渐渐绽开笑颜。她羞红的双颊看起来如新鲜的蜜桃,明艳动人。他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倦初顺从的将头埋在他胸前,闭上眼睛,倾听着风声水声。
依稀,她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可以祈盼与心爱的人携手度日的静谧生活。他看到她嘴角含起笑意,也舒心的露出笑容。也许她也可以拥有一个深深喜欢自己,自己也不由得迷恋上了的人。如清灵与赵秦川。清灵!念及于此,她猛然一惊。她不是清灵,她也不是平凡女子,她将是攸裳宫未来的宫主。可笑之极!她如何能奢望自己可以拥有真心的爱情?
绛胥察觉到她的身体突然间僵硬颤抖,刚欲询问,却被她一把推开。
两人皆是一惊!
悬崖边上,绛胥就这么被倦初一把推了下去。她惊慌的去抓他,他脸上已恢复了谦和的笑意,却没有去拉她的手。“不要……”倦初立时流下泪来,来不及多想,她纵身跃下山谷。
真傻。绛胥看着她凛然的从悬崖跳下,笑容有了几分凄然。
原本疏落的风声如今猎猎灌进耳朵,刺痛耳膜。倦初闭着眼睛,反而释然许多。不多久,她就会离开这让她厌倦的一切,不必再为这些事而忧心,也不会再因此而伤害任何人。她反而得到了解脱。
她任自己急速的下落,身子却突然一顿。她凝眸,绛胥已接住了她的身子,抱起她,从石壁借力,不过几步,已然带她跃回了地面。
“……”看着他如此轻巧让自己经历了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的两重心境,倦初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绛胥抚着她玉似的小脸,用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她才意识到刚才见到他坠了下去,自己竟然立时就吓哭了起来。
“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推下悬崖。”他笑着打趣她,“你胆子大得很。”
“还有心情开玩笑。”她破涕为笑。
他温柔的看着她,“也是第一次有人会为我跳下悬崖。”他知道她是个面冷心热,总是喜欢口是心非,也知道她心底有连他也不愿意告诉的秘密,知道她并非面上看起来那么光彩照人,也非平日里那么任性妄为。但是他没有想到她竟会为了自己跃下悬崖。更没有想到的,是她在下落的时候,竟然露出了孩童般天真释然的表情。
“我不管你心里有什么事情,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再多问,但不许你为它而伤害自己。”他突然变得严厉,语气有些霸道,“即便离开这一切会让你更快乐,我也不许你死。”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有些用力,她吃痛的皱起了眉。他的语气渐渐和缓下来,“你不会是生无可恋的人,我会让你爱上我……”他的手指沿着她白玉无瑕的脸颊的轮廓缓缓的滑下,然后俯下身,含住她的樱唇。
她睁大了眼睛,本能的挣扎,身子却被他的手臂紧紧的箍住。他的唇如手一般冰凉,有清凛的味道。他身上有她所不熟悉的专属于男子的气息。她慢慢顺从,应着他的吻,乖巧得像只刚被驯服的猫。身子也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