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灵之间》九三三七

58、冷芜输了

　　以简单的游戏争输赢，最公平不过。

　　越简单的事情，越不能花样百出地用外力干预，顺其自然是最好。

　　冷芜眼瞅着就要输了，开始有些心急，攥着藤条的手心里都是汗水。

　　最后一局，冷芜的手里还有两只藤条，景阳手中只有一只。如果景阳能够从冷芜手里抽中那只与自己手里一样的便是赢了。

　　“跪下说话。”

　　景阳抽到了想要的竹签，抬起眼睛对冷芜说，神情严肃。

　　冷芜此刻仍不服气，即便跪着也将脸转到一边，不看景阳。

　　苍耳子见不得少爷受罚，便同冷芜一同跪在景阳面前。景阳本想阻拦，刚想说话就迎上了苍耳子祈求和担忧的眼神，便没有理他，只同冷芜训话。

　　“我先回答你的问题，你问吧。”景阳挥手用法术将一桌的竹签收进竹篓，清干净桌面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你这几个月去了哪里？”冷芜问，神情语气依然倔强。

　　“与你无关。”

　　“这结界可是为了困住我们？”

　　“不全是。”

　　“哪部分是？”

　　“首要目的不是困住，但是确实困住了，所以我说不全是。”

　　“你有没有答应了我爹什么？”

　　“有，护你周全，保你性命。”

　　“你可有真心帮我复兴毒门？”

　　“没有，我只是念在与你祖上的交情，还有我不得不参与进来的理由。”

　　“什么理由？”

　　“与你无关。”

　　“我以为你把我们关在这里，是为了阻止我去向法门寻仇。你也再不会回来了。”一来一往中，冷芜知道景阳回答得坦诚。

　　虽然确实已经失了身为学生的敬重，但也不妨碍他在明晰真相后向景阳表明自己的疑虑。

　　“那我此番回来，猜忌可有消除？”

　　“没有。”

　　“你这倔疙瘩，真是知子莫若父...”景阳轻责了一句，“这结界共有三重，第一重想必你们都走得差不多了。”

　　小芯和凌儿在一旁点头。

　　景阳继续说，“出了这层结界，你们就身处桃源了。你和他，你们去过的。”景阳指向苍耳子。

　　“现在不是就在？”苍耳子问。

　　景阳耐着性子解释，“现在不是真的，出去才是。等你们能走出真的那三座桃源仙山，才算破了第二层结界，进入第三层。如果真的能到第三层，便能见到我。”景阳看出来他们几个孩子都已经听懵了。

　　“所以，不用盼着我回来，你们走得出去自然就能见到。明白了吗？”景阳说得口干，喝了一口茶。

　　“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们，不是设了一个以我们的能力永远都走不出去的结界？”冷芜问出了关键。

　　“你没办法知道，但我没有说谎。”景阳直视冷芜的眼睛。

　　空气陷入短暂的安静，冷芜不再继续质问。景阳也因为冷芜的失教，正在气头上不说话。

　　“好，我信你。”冷芜独自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分析了各方利弊，觉得以景阳的本事也实在不必费劲与自己撒谎扯皮。

　　“然后呢？”景阳近百年独身无聊才算是真的入世，冷芜这一群算是他的入门弟子，所以倾注的感情难免多些。

　　面对冷芜的猜忌和那些自己不在时他说出的诅咒恶语难免心寒气愤，免不得非要与之计较一番。

　　冷芜先是充满疑问地看向景阳，随后便懂了什么似的低下头。下了一会决心后，取出一段荆条握在手里，敬姿呈给景阳。

　　那是冷芜曾经在冷峥胜没留意时偷偷藏起的，当时因为老爷子没有找到家伙什，被他成功躲过了一场罚。没想到如今，这东西会被自己主动取出来。

　　“愿赌服输，我随你处置。”冷芜低下头说。

　　“师父...”苍耳子跪在冷芜身后，看到荆条，终于没忍住出了声。

　　景阳微微皱眉，取过荆条，却没有握在自己手中，直接扔到虚空境里，“你若不知错在何处，我罚你也没用。”

　　“冷芜知错，我不该猜疑师父。”

　　“还有呢？”

　　“大家都是为我谋事，我不该气馁。”

　　“嗯，没了？”

　　“我浪费了练习和进步的时间。”

　　“浪费时间干什么了？”

　　“我...马...骂您。”

　　“骂什么了？”

　　凌儿，小芯和苍耳子，站着的、跪着的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冷芜这几个月的诅咒声和骂声不绝于耳，难道师父也知道？！

　　“......师父，你还是罚我吧。”冷芜如何也不想当面说出。

　　“你不说？那我说，你听听有没有漏下的。”

　　“师父...”
　　“别...”

　　四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景阳只见到冷芜一个人在结界边缘咒骂，没想到其他人也都知道，本想分享一下，现在看来也不必了。

　　“都知道呀？！”景阳问得云淡风轻，还不合时宜地笑着。

　　凌儿和小芯也纷纷下跪，“徒儿知错，不该任他咒骂不加阻拦。”凌儿说。

　　景阳不再言语，倒不是生气，他本没有那么大的脾气，也不惯于常常被人敬拜。

　　现下有点尴尬，四个人齐齐地跪在自己面前，一时竟不知该以什么理由要他们起身。表现得过于不在乎也不好，太计较又不是真性情...难了。

　　景阳看向低着头的苍耳子，平日里他最懂得察言观色。

　　可这一次，苍耳子心里全惦记着冷芜，根本不抬头，也就注意不到景阳求助的眼神。

　　景阳没办法，只能让自己尽快离开这场面，“你们在这里跪半个时辰算是小惩大诫吧。”说完景阳拂袖而去，回到自己的房间。

　　几个人都是听话的孩子，跪够半个时辰，小芯扶凌儿起身，顾到一旁没有动静的苍耳子和冷芜。

　　“半个时辰到了，你们...”凌儿问。

　　“你们回吧，不用管我。”冷芜说，他的‘你们’里也包括苍耳子。

　　冷芜一个人跪着，陷入了沉思。

　　他自小便有爹爹保护，捅出再大的篓子也有人收拾，虽然也会做错事，但冷家只这一根独苗，再怎么样爹爹也不会惩罚太重。

　　况且之后因为苍耳子的到来，多半的皮肉之痛都被他主动担了过去。渐渐地，冷芜好像忘记了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这回事，性子也变得倔强冲动。

　　只因他年少轻狂的一腔热血、只为他个人的家仇得报、只因他不考虑后果的冲动决断，身边多少人都被卷入这一场本与他们无关的纷争中。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苍耳子应该会安稳地待在冷府，接班阿叔，实现他这一世都陪在自己身边的愿望；小芯呢，也断不会去学什么术法，入什么门派，可能找个好人家嫁了，享受儿女绕膝的生活；至于凌儿，她可能会回到凌宅，与那个人更近些，所谓近水楼台，距离近了什么隔阂也都容易解开。

　　还有景阳，明明是帮自己谋事，却受了无端的猜疑和诅咒。

　　若是自己在景阳的处境下，一定会撂挑子不干的，况且他还有任谁都猜不到的大本事，不然应不会整日说着‘你们这些凡人’。

　　冷芜反思长大后的自己，越发觉得对不起很多人，也包括一直保护自己的爹爹和叔伯和任何其他帮助过自己的陌生人。似乎之前冷芜将他们做的一切都视作理所应当了。

　　苍耳子徘徊在景阳师父的门口，心内纠结。因为冷芜已经跪了好久，自己叫不起，他大概猜到冷芜的心情，但久跪伤身，他想到求助景阳。

　　“进来。”景阳早就发现了门外的身影，在心里想：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景阳师父。”

　　“嗯，什么事？”景阳为了适应气氛，做作地假装严肃。

　　“冷芜还在跪着，我担心...虽然不合适，但能不能请您去劝劝？”苍耳子给师父行礼，“求您了。”

　　景阳皱眉：这小孩怎么回事...我得怎么劝？难道表扬他骂得好，十分里骂中了七分，真是慧眼识人？？？

　　“帮我叫他过来，你不必跟来。”景阳对刚刚众人下跪的场面心有余悸，还是面对越少人越好。

　　冷芜进门。

　　“把门关上。”景阳说。

　　冷芜关上门重新在房中跪着。

　　“怎样才肯起来？”景阳开门见山地问。

　　“嗯？”师父的话倒像是在希望自己起来？冷芜不解，不过也没有深想，“师父还生气吗？”

　　“我这么大年纪，若还跟你一个小孩生气，传出去人家会说我为老不尊的。”

　　“那您是觉得我年纪小不懂事吗？”

　　“年纪小不懂事是正常的。”

　　“别人不懂事正常，我不能不懂事。”

　　景阳突然意识到了冷芜在纠结什么，他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身边所有的支撑和关心都在此刻变成了镣铐枷锁，这个孩子要被愧疚压倒了。

　　景阳语气温柔下来，“你也可以，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选择。任何人的选择也都是自由的。”

　　冷芜听懂了景阳的意思，心宽了些许。

　　景阳从虚空境里拿出刚刚被他扔进去荆条，“这东西有年头了吧？你看，这都包浆了...”

　　景阳听着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那个疼痛感身体记得。
　　“师父...”

　　“别紧张，还给你，我的虚空境没地方存这个宝贝。”

　　“师父，您的虚空境有多大？”冷芜放松下来就想起了自己难以拓展空间的难题。

　　“不大，也就能盛下从帝都到修罗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