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灵之间》九三三七

40、心底的愿望

　　藏书阁于苍耳子，相当于后宫于皇帝，是苍耳子的特权。虽然这特权没有大到如皇帝，但也算是冷芜将他标榜得跟旁人不同的地方了。那段时间和那个地方是两人坦诚心意的始点。

　　冷家藏书阁里收藏很广，博物历史应有尽有，但因多是古籍孤本甚为珍贵，冷家的下人是不允许进入的，苍耳子除外。

　　冷老爷子尚健硕时就着意苍耳子寸步不离地伴在冷芜身边，当然也包括他在藏书阁的时候，这大概也是种了共生蛊的原因。

　　而这个冷家少爷自小兴趣爱好广泛，把自己关在书堆里就能够几天几夜不出来。学得怎么样先不论，旁人光是看着那用功多的劲头都会竖起大拇指赞叹。

　　“少爷，你今日不打算看机关技巧了吗？”苍耳子问。

　　“我昨日已经看够了，今天换别的。”将自家的毒研究得差不多后，冷芜就开始对其他新奇的事物感兴趣。

　　“一日便能学会吗？少爷真厉害...”那时苍耳子只见识了少爷研毒，感觉十分厉害，便怎么看他都自带光环。

　　“当然学不会了，只是知晓了大概原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以后就没兴趣再看了...”冷芜的鬼点子在萌芽，“不如，你来学吧，学会以后挑精华的部分教我。”

　　“我...”

　　“就这么说定了。你若教得好，我叫你一声老师，若教得不好，便按规矩去阿叔那里领罚...”冷芜少时也可算是个纨绔子弟了，心肠不坏，却对府里其他人的生存状态不甚关心。

　　“领罚...？”这是苍耳子第一次感到自己对冷芜的盲目崇拜发生动摇。

　　于是，苍耳子在藏书阁里开始了“少爷”般的学习生活。本不是自己的分内事，却被少爷说得需要感恩戴德地接着，苍耳子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疑问。但因藏书阁里没人打扰，他和冷芜两个人还算悠游自在。

　　“苍耳子，我的鸟为何飞不起来？”冷芜摆弄着自己造的机关小鸟问。

　　“少爷，我都跟你说了，那里的轴没有连上是飞不起来的。”苍耳子之前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书，所以不知道自己在学习上竟然如此擅长，不过这擅长里也包括对阿叔的敬畏。

　　“那要怎么连？你来教教我”冷芜伏在木案上求助苍耳子。

　　苍耳子从地上起来，来到冷芜身边，刚欲伸手却停住了，重新将双手收回袖中，半弯着腰，十分敬重冷芜的样子，说“教是可以，少爷之前怎么说的来着？我若教的好，便能听到一声老师，是吧？”

　　与冷芜相处久了，苍耳子近墨者黑，也发掘了自己腹黑的一面。其实苍耳子的悟性很高，若不是心甘情愿地做冷芜的小跟班，他完全可以成为阿叔的副手，或者靠着自己在藏书阁里学到的技艺离开冷家做起属于自己的一份行当。

　　“咳咳...老师...”冷芜说话时眼睛避开苍耳子，他以少爷的身份成长，还没有这样对一个下人低三下气过。虽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第一次总归有点抹不开面子。

　　“少爷，您这是叫谁呢？这里面只有咱们俩，没见着哪里还有“坐着”的老师呀？”苍耳子见冷芜这次是认栽了，于是变本加厉地玩笑下去，想稍微报一报昔日的委屈。说话时还故意将“坐着”说得特别大声。

　　冷芜听出来了，嘴角闪过一抹笑，转瞬即逝。有一种，你想闹我便陪你闹，秋后再算账的感觉。“老师，您请坐，您请讲...学生听着。”冷芜起身，言语间满足苍耳子的小要求，但给得比他要的还多。

　　苍耳子听着冷芜的语气，嗅到了一丝危险。所谓惺惺相惜大概就是以我度你，我知你在想什么吧。苍耳子有点后悔自己的得寸进尺却为时已晚，只能收起腹黑，变回温顺的样子教给他。

　　教完以后，苍耳子正准备离开木案回到自己那块地方。见冷芜玩笑似的朝他鞠躬行师礼，抬起头后。苍耳子明显看到冷芜半边嘴角上挂着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心想“坏了，出师不利。”

　　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苍耳子想着少爷报复是迟早的，也是自己自找的，苦笑不迭。但既然躲不过，不如先让自己爽了，他回应道，“乖徒~师者就该传道授业解惑。”说完，还学着话本上老师傅的样子抬起手拍拍冷芜的肩膀。

　　这倒是冷芜没想到的。一时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苍耳子溜了，留他一个人僵在案旁。他讪讪地想，“这个弟弟，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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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苍耳子就像是藏起了尾巴的狼，在冷芜这个头狼面前表现得温顺极了。无事献殷勤、任由冷芜呼来喝去。他战战兢兢、勤勤恳恳地做事，生怕冷芜报复当日的僭越，寻到机会让自己受苦。

　　冷芜看出了苍耳子的小心，心里感觉好笑。此前在府中，苍耳子虽然已经表现得像个刺头，但在冷芜面前总还是规顺的，即便忤逆也都是出于为冷芜考虑，而且事后会立刻认错、主动领罚。而那日可以那般无所忌讳与自己玩笑的苍耳子他从未见过。几日不见，冷芜甚是想念那种势均力敌的相处。

　　而之后苍耳子表现出的极度顺从也使涉世尚浅的冷芜有所领悟。这是第一次，冷芜意识到除了打骂惩罚，规束他人还可以有其他的方法；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希望看到苍耳子“放肆”、不守规矩的样子，而不是此前那种 “众人”模样。他希望他特殊，也愿意成全他的特殊。

　　苍耳子越顺从，冷芜便越来劲，誓要逼迫他不得不展现狡黠，于是变本加厉地欺侮。

　　苍耳子这几日感觉少爷好像变了个人，言行之间总能勾起他在熊祖家的记忆。

　　冷芜会无端地将书架上的典籍拨下，散落一地，然后让苍耳子去收拾；还会取了之前做好的机巧玩具，毁之，让苍耳子去修复；最过分的莫过于今日学一，明日书二，事事半途而废，要苍耳子收拾残局，不仅收拾残局还逼得他必须要短期速成到可以教授自己。而且每涉猎一种新学问，冷芜都会跟爹爹说，老爷子也会检查，时间久了，学习的疲累和收拾烂摊子的压力几乎压垮苍耳子。

　　一日冷芜在摆弄制香的器具时，冷老爷子来看他。这位少爷在自己爹的面前大言不惭，信誓旦旦地说三日内可复制出古籍上记载的香。老爷子自豪长叹，觉得自己的儿子十分有出息。结果是又苦了苍耳子。

　　冷芜对制香感兴趣的时间加一块也就老爷来的那半天。之后他又被修士心法吸引，去搞别的了。而这许了诺的三天就成了苍耳子的领罚倒计时。

　　一日，苍耳子正潜心学习时，冷芜在一旁说风凉话，“诶呦，你得抓紧时间呀，也不知道三日之后能不能制得出...”冷芜边说边观察着苍耳子的的神情和动作，他许这诺的目的就是与苍耳子玩笑，也并不担心制不出爹爹那边会无法交代。无非就是又被数落狂妄自大不钻研。但他不清楚事不成的结果对于少爷和下人是天上地下的。

　　苍耳子听到后，面上没有给出反应，心里实则在骂娘。他猜不透冷芜的想法，但是很清楚家规里的——主子犯错，奴才领罚。他不怕疼但怕故意算计的不怀好意，尤其还是自己信任感激的人。

　　这段时间以来，苍耳子感觉到，自己一开始保有的对冷芜的感激和依赖已经渐渐淡去，他觉得好像再次陷入了被欺负的境况中。

　　“制不出的话，我就跟爹说：都是你的错，要他给你点教训。”冷芜继续说，他在试探并尝试激怒苍耳子，他期待那个与他势均力敌的苍耳子出现、回应自己的无理。

　　苍耳子的心情很复杂。感激、怀疑和对失去安全的焦虑使他被典籍上一种古香的使用禁忌所吸引，上面写着：用香之人禁服迷蒙，两者作用会致人肌肉无力，失去行动。苍耳子心里的黑色被这话勾起，覆盖了意识...

　　三日之后，老爷来藏书阁找他儿子兑现承诺。苍耳子退到一旁，冷芜拿着他的成果去跟老爷子炫耀请赏。

　　老爷子机敏得很，一直留意躲在后面的苍耳子。他太清楚自己儿子的斤两，好奇心强、小机灵不断，但是缺少了坚持和钻研，什么事都只知道皮毛。

　　他也一直在为冷芜的不专心而发愁，冷芜是以后要成为家主的人，而自古有言“大家成于精”。苍耳子的到来使他感到惊喜，一方面刚刚种了共生蛊，他们这一世必定命运相连。若能同时与冷芜交了心，互相取长补短也算是珠帘合璧了。

　　“不错！很厉害。想要什么跟我说，奖励你这么努力。”老爷子验收了制香的成果，对冷芜说。但在说第一句的时候瞟了一旁的苍耳子。

　　“那就给我换个更大的木案吧，要沉香的。”冷芜索要自己的奖励。

　　“好，我去让人给你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