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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苍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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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里,苍耳子正和哥哥们在墙根下坐着休息。哥哥们表面上也算对这个弟弟很好了,源于单纯的情感目的,也源于想沾沾幸运的侥幸心理,因人而异。苍耳子看着巷子外路人手里的麦芽糖流口水的样子,被青潜哥哥看在眼里。青潜托词说去讨讨口粮,走出了巷子。
过了一会,苍耳子被阳光晒得身体宣软,正欲闭眼。朦胧里被抓住手,眼前的人对他说,“快吃。”
苍耳子睁开还差一点就合上的眼皮,眼前是一截麦芽糖,糖体已经被温度融化,粘在手上,黏黏的。他看见了糖,想都没想就塞进了嘴。之后才发觉青潜哥哥身后追过来的一行人,带头的是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少年,个头不大,气势却不小。
因了青潜抢走他的糖,不依不饶地追着教训他。原本在身旁的众位哥哥见青潜带来乌泱泱的一群不速之客,都在第一时间逃开了。巷子里只有少年一行、青潜和正吃着糖的苍耳子。
“敢偷我的糖,给我打。”少年发号施令,众人一拥而上,青潜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
苍耳子在一旁看着青潜满脸的血,嚎啕大哭。虽然哥哥们都很好,偶尔对自己推搡一两次,苍耳子认为都很正常,大家都不会太用力,当然也没有什么力气,所以并不痛。可是青潜哥哥却从来都没有推搡过自己,他对自己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还会在走累的时候牵自己的手。
“哭什么哭,”少年伸手掐住苍耳子的下巴,将脸抬向自己。“再哭?再哭就打死他。”少年示意着地上的青潜
苍耳子闻话,忍住不出声音,但是随着肩膀的上下起伏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出来。
“他抢我的糖都给你吃了,想我能饶过他…那你就得跟我走吧。”少年不怀好意的眼睛看着苍耳子。
“不要...”地上的青潜刚要出声,旁边的小厮上去就是一脚,踹在青潜的肚子上,他感到喉咙处一口鲜血涌上,说不出话来了。
苍耳子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青潜,抹了抹眼泪,低下头,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伸手攥住少年的衣襟,手上的糖都黏在了衣服上,少年没有更恼,苍耳子也没有松开。
“哈哈哈哈,走!少爷我今天收了个贱奴,咱们回府好好瞧瞧。”少年昂首挺胸地迈着大步。
苍耳子怕得浑身战栗,软着双腿跟上去。将出巷口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地上的青潜,他将头埋在手臂里,整个人趴在石板路上,身体上下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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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耳子跟着高高大大的这群人来到一座大宅院前,门前的石狮子都比自己高。进门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期望着身后会有自己认识的人出现,好带他离开,即便是整日打骂自己的人贩子也好。然而,谁也没有来。
“来人,去把他洗干净,然后给我送过来。”少年抬脚进门,呼喝着下人。
苍耳子没有注意少年刚刚说了些什么话,但是对尾音里的笑意感到恐惧。还没回过神来,自己就被大力地拽到一旁,他感到胳膊好痛,像要断掉一样。
几个上了年纪的伯伯和婶婶为自己洗了澡,热水好烫,苍耳子只咬牙忍着,不敢出声。洗好了以后,一位伯伯给他找了件宽大的袍子罩上。
“你这件不合身呀,他才多大,这件得5-6岁才能穿呢。”一位婶婶对着伯伯抱怨。
“没事没事,反正一会送到少爷那就用不上了。”伯伯回答,尾音里有着跟刚刚相似的笑意。
苍耳子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仿佛已经感觉不到脚踩在地上的踏实感。而感觉再次被唤醒时,他已经站在一间有着精致家具的房中。房内的桌椅摆放整齐,墙边有一个高高的架子,上面摆满了书。
“少爷,人来了。”房中除了刚刚耀武扬威的少年,还有一个连说话都会微微弯着腰的男子。少年坐在太师椅上,身体向后靠着,姿势极度舒适。男子立在桌旁,随时听候差遣的样子。
“过来。”
苍耳子见少年的手指向自己,于是,拖着不合身的袍子走过去。他终于亲眼所见之前听到的笑意,看不懂却让人浑身战栗。
少年掐掐苍耳子的下巴,又拨着他的脑袋左右转了转,总之通体都打量了一翻之后,说,“听我的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糖,我有的是。”
苍耳子心中的恐惧减弱了一些。就目前来看,好像,自己只要做到“听话”这一件事就好。他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两个字,还不知道“听话”究竟会为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明天。
一旁的小厮为少年展开宣纸,然后将一支笔递给他。少爷看着笔尖,露出一个笑来,“张嘴。”
苍耳子没有反应过来这话是在对自己说。
只见少年皱着眉朝小厮使了眼色,小厮就从桌案前绕到苍耳子的身后,双手从后方伸过来,扒开他的嘴冲着少年。少年满意地笑了,将毛笔伸进苍耳子的口中。
这样做完全起不到润笔的效果,但他沉浸在折磨弱小的快乐中,边把毛笔在口中四处戳着,边对苍耳子说,“听话,记得吗?”
苍耳子的嘴被大力地扒开,合不上也不能点头或说话,眼泪从眼睛中无声地流出,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委屈,亦或者是对于在这宅院里之后遭遇的绝望。
少年折磨够了苍耳子便把他丢在一边。苍耳子独自在这个大宅子里寻找可以放松休息一会儿的角落。尝试过阳光照不到的屋檐角落、几乎无人途径的破败园林、寒冷潮湿的湖中假山...每一次,趁着四下无人之时,苍耳子都会抱紧自己流泪,不出声的,因为不敢,同时也没有力气。
但是每一次这种舒适都不会持续太久。无论他在哪里,当少年想起他时或想玩弄自己这个玩具的时候,总会有人来找到他,粗暴地抓捆和拖拽。苍耳子渐渐发现一个事实,只要不挣扎就不会太痛。挣扎——这一活物的本能,在他现在的处境里必须被压制,被磨灭掉。
在来到这座宅子的三个月后,苍耳子以为会是很平常的一天,无非还是重复经历前三个月已经感受过的痛苦折磨。但是他没想到,如此“寻常”的一天竟是余生改变的开始。
“冷芜,瞧,这是我的新玩具。”少年向身旁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玩伴介绍苍耳子,当然,这时的苍耳子还没有名字,从前哥哥们称他为弟。来到这里,都叫他贱奴或者少爷的玩具。“也不算新了,都好几个月了。”
苍耳子低头跪在少年的脚边,被教训了这么久,他现在已经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听话,听话又顺从。
“这么脏,可不像是新玩具。”那个叫冷芜的少年开口了。
苍耳子没有抬头看他,听到对方嫌弃的话语,把头低得更低了些。
少年用手掐着苍耳子的下巴朝左右转了转,说,“确实有点脏。”随后又对身旁的小厮说,“带他去洗洗,下午我们有好玩的呢。”
苍耳子又被拖走了,听到少年最后含义不明的话和笑意,他已经没有最开始那种战栗。只是在想:若不是那个冷芜多嘴说的一句话,自己可能也不会倒霉到会参与到他所谓“好玩”的事件中,想必能进到这座宅院的人都是一样残忍。
苍耳子并不期待清洁自己,这里没有人会拿他真的当个活物。回忆起来,第一日进府时帮他清理自己的伯伯和婶婶算是最温柔,最没有伤害自己的了。之后的“清洁”虽然由内而外地算得上“彻底”,但那在苍耳子心里并不叫“清洁”。
小厮们将他带到柴房,锅里烧着热水,但是柴房中却没有太多现成的冷水。他们也没有去别处取,只找了木桶,将仅有的一盆冷水和滚烫的热水混合在一起。然后就将小小的苍耳子扔进木桶里,苍耳子没有叫喊,默默承受着热水温度带来的皮肤上的痛,还在对比着:这一次和之前的冷水澡相比,哪一种更难受?
苍耳子逐渐适应了水的温度,然后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他刻意避过浑身上下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待他清理完自己,桶中的水不是脏兮兮的灰色,而是掺了血水之后的铜锈色。伤口在热水中不受控地流血,他也没有办法。
洗好之后,小厮没有给他覆衣,就那样拎着他来到院中。
“好吧。”苍耳子心里只有这两个字。
院中的人看见他的狼狈无一不在嬉笑侮辱,每个人都是一副看笑话的眼神,除了...除了那个冷芜,他将头转向一边,不看自己。苍耳子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心里想着,“还是嫌弃吗?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