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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殿前顶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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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毓国都,琉璃宫正殿外。
“稍后无论本王如何向陛下解释这次战役的失利,都请两位将军保持沉默。”寒静恢复了一身白衣,语气从容,其中带有三分不容置疑的霸气,眼光分别扫过荆帆和沈君翔。
荆帆了解她必有深意,点头称是。
沈君翔心里便没那么轻松了。他自知这趟失利自己肯定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
所谓一失先机,步步挨打。
半年前望都突围失败,郡王虽然赶在正白旗到达之前,顺利指挥东南两军从望都突围。其后白家的精骑兵疯狂追击,三天三夜追赶了五百里地!幸好郡王有先见之明,提前加快行军速度,才不至于损失惨重。
撤出泗州后好不容易摆脱精骑兵的追击,随之而来的是少白旗和正白旗的连番攻城。精疲力竭的东南两军战斗力大打折扣,不断败退,最后在茵州之外的纤都,借助天险,暂时抵住了白家攻势。又过两个月,天气转冷,大雪封路,双方不得不暂时停战。这时东南两军折损近半,沧州、泗州、茵洲被攻陷。
这样的失利可以成为一个多大的把柄,沈君翔不是不能想象。更何况现在落于郡王的手里。他深深看了一眼寒静,青灰色的眼眸如往常一样静如水面,白纱之后脸上表情不明。末了把心一横,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是。”
寒静对沈君翔一脸豁出去的神情不以为意,转身面向正殿,摘下面纱,迈步向前。
殿前文武百官站立两边,注视着三人。满堂众人,包括宝座上的小皇帝,所有人都在等一个解释。
东越国再次来袭,白家三旗齐出,三州被攻下。百官知道的消息大约都只到这个程度。
小皇帝也正暗自焦急。不知道为什么,半年来消息传递极慢,沈君翔的密报也中断了,军中的详情到底如何,沈君翔和郡王的较量又到怎样的地步,一切的一切都不甚明了。
小皇帝看到郡王站位稍前,眉头微皱,等三人行礼完毕,急不可耐地发问:“这次战役因何失利?”
寒静俯身叩首,以不温不火的声音说道:“臣有负圣恩,误判形势,以至战事失利,丢失三州,东南两军损失近半。臣自愿请罪,请陛下责罚。”
音量不高,可字字清晰,殿前一时安静之极。
寒静感觉到左右两道惊愕的目光射来,荆帆和沈君翔同时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猛地转头看向她。她看到沈君翔的嘴唇微动,立刻低声快速说道:“你还欠一个条件!”声音低得只有两人才能听到。
什么?!沈君翔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理解现在的状况。郡王不是要趁机打压自己么?就算不是,也犯不着顶下那么大的罪名。他到底要干什么?!那个条件就是要自己殿前沉默任他顶罪?这算什么?这样的罪名,哪怕有太后的庇护他也绝不会好过的。
小皇帝本来还有担心沈君翔是否与战事失利有关,现在听寒静如此禀告,放下心来。“郡王往日功在社稷,本该网开一面。然此次失利,东南两军损失惨重,如不处罚难以向两军将士交代。来人,廷杖三十。”
廷杖三十!连一个身强体壮的人难以承受,谁都知晓郡王天生体质孱弱,三十廷杖下来,还有没有命在就很难说了。小皇帝明显是想要郡王的命!
荆帆想要为寒静求情:“陛下开恩,郡王身体不佳,三十廷杖……”
小皇帝冷冷打断他,“荆将军身为东征军将领,战事失利同样难辞其咎,孤念你多年为国戍边,就暂且记下,不予追究了。”
荆帆求情无用,眼看着寒静被两个侍卫拉出正殿,狠狠地瞪了一眼沈君翔,说:“臣、谢陛下开恩。”
沈君翔没心思管荆帆恶狠狠的目光,无数的念头在脑中激战,他现在该怎么做?要承认吗?还是应该保持沉默?
无论帝党后党都因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发愣——郡王从来都无往不利,现在陷入这种局面,实实在在为破天荒头一回。除了荆帆,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寒静求情。
小皇帝听到殿外传来的一声声廷杖击打之声,感觉心情大好。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能出一口恶气了。
一会儿,侍卫几乎是拖着寒静回到正殿。
沈君翔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可以克制住自己保持镇定。他再次看向寒静,原本微微苍白的脸色越发白了几分,看去面无血色、简直白得像纸一样,额头上满是冷汗,呼吸急促,费力地强撑着身体跪着。
“孤这般惩罚,郡王可心服?”小皇帝得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臣……咳咳,咳咳咳——”寒静一个字刚刚说出,忽然喉口一甜,吐出一大口血,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断断续续地又咳出血来。
鲜红的血液沾在寒静胸口的白色衣服上,显得特别触目惊心。她拼命地克制,平复自己的呼吸,用颤抖的声音坚持说下去,“谢……陛……下……”
沈君翔久久凝视着没有血色的唇边流出的鲜血,苍白如纸的清秀面容,摇摇欲坠的身影,内心的震惊已经无以复加,登时生出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他回过头来,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再不敢看寒静一眼。
小皇帝好像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寒静没有什么力气凝神去听,只记得到最后的一句:“……暂时关押于宗□□,具体惩处容后再议。”
“咔啷”一声,宗□□一扇牢门的锁被打开,寒静差不多是被半推半丢进去的,狱卒下手很重,触及到背后的伤,一阵剧痛传来,在意识消失前,寒静最后的印象是宗□□阴冷潮湿的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寒静感到寒冷的气息从地面源源不断地传入身体,背上的疼痛像是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身上;头开始发晕,看来是在地上躺得太久,受了风寒;五脏六腑好似有一把火在燃烧一样,看来这次伤的不轻啊,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对!寒静心中一惊,又用力吸了口气,这个味道——是热毒?!
所谓热毒,是用极南之地炎热潮湿的沼泽里生长着一种颜色艳丽极为罕见的花,将其种子磨成粉末燃烧之后,形成一种剧毒。吸入后人的内腑五脏会有灼烧感,死后症状就与普通的风寒重病而亡没有两样。
难怪没有把我关在大理寺,而关在负责天子宗族之事的宗□□,是为了方便用这些小动作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我。
时间一点点流逝,身体越来越沉,外伤、内伤、剧毒……这次是不是真的撑不过去了?寒静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样接近,以前每一回,不论是在兵荒马乱的战场,还是被众多刺客包围,感觉都没有现在强烈。
死,从来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我若死去,是不会有人为我难过,也不会有人为我落泪的,只怕高兴的人倒是多如牛毛吧——看似高高在上,其实我连战场上最普通的兵卒也不如。
金钱、权利、地位,这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来得快去得也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什么可惜的,反正本来也都不是我的东西。
那些阴谋、算计、征战、杀戮,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停止了,不用再勉强自己费尽心力地应对谋划。
这一生实在太累了,就这么结束,也没什么不好的。
好想休息啊,不想再醒过来,不想再独自面对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寒冷。
如果有来生,如果有选择,我宁可化作清风、浮云、流水,自由翱翔于天地间,也绝不要再靠近这纷繁杂乱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