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江边一朵云

15、 【赤色】

　　SHO回到家是凌晨三点。他轻轻开门，钥匙发出一种金属特有的摩擦声，冰冷。

　　他挨着墙慢慢前行，头有些重，而后不知怎么的，停在克隆体门口。

　　NAGI跟他说的那些话他都记得。
　　NAGI不喜欢小克隆，他害怕。SHO知道，因为他自己也害怕。

　　那孩子温温吞吞，像水一样，却那么不经意地就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个角落。在他吸每一口烟，呼出每一口空气时，都能感觉得到。
　　SHO咬咬牙，扭开门。

　　他欠NAGI那样多，不能再继续辜负下去。恶人做尽，最后不知到底最伤是谁，他已经不愿去想这些。
　　寄住的地方他选在美国，遥远的大洋彼岸，此生不用再见，今晚他只想最后抱抱那个孩子。

　　SHO进了房间，还没来得及开灯，忽然之间一个人冲进他的怀里，全身颤抖着，死死抱着他。

　　“小克隆？”SHO一愣，不由自主回应着他的拥抱，“怎么了？”
　　“小克隆……小克隆被凉马……带走了……”

　　NAGI的声音传来，颤颤惊惊，没有力量。

　　SHO的心狠狠一坠，顷刻失了方向般往后狠狠退了一步，抓紧NAGI的肩，开了灯。

　　“NAGI？怎么回事？”
　　“他……凉马以为他是我……把，把他带走了……”NAGI抖得不成样子，左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右臂。

　　SHO如遭雷击，不敢相信地看着NAGI。

　　“什……么？”
　　“我……我本来已经拦住他了，可是……可是他从后面打晕了我，把门锁上，自己走了，对不起SHO，对不起我……”
　　“他们往哪里去了？”
　　“不知道……”
　　“报警，来，我们去报警！”

　　SHO抓住NAGI的手，他的眼里不知何时溢满血丝，狰狞得有些骇人。
　　NAGI怔怔地看着他，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电话。

　　“你想害死他么？克隆人是违法的！”
　　“那你告诉我怎么办！”

　　SHO吼回去，NAGI被他吼得懵住。SHO一下转过身，在房里焦急地踱了几圈，狠狠扯着自己的头发挨着墙蹲下去。

　　“SHO……我……”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SHO没有听NAGI的话，他一个人仿佛沉浸入一种不能避免的自责，“明明知道他一个人不行……我还是要把他送走，我……”
　　“SHO——”NAGI咬紧牙，随着他蹲下去，伸出手放在他肩上。

　　SHO将头埋得很深，NAGI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于这样的SHO无能为力。他的手不由自主加了力，SHO却毫无回应，只是一个人兀自走得越来越远。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小克隆他……什么都不会，只是依赖我……我却还想赶他走……我不是人……”SHO丝毫没有顾及NAGI感受一般，只是自言自语着，仿佛这样可以好过一些，“凉马那混蛋要是欺负他怎么办——他那么胆小，要是哭了怎么办？NAGI，我怎么办？”

　　NAGI盯着SHO。
　　那人叫着他的名字问他，却又不是在问他。这仿佛只是他的一种习惯而已。
　　NAGI的手在身边捏紧。

　　“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SHO摇头。忽然一下站起身，NAGI被他的力量掀倒一边，SHO抓过沙发上的衣服头也不回地往屋外冲去。
　　NAGI往前一扑，没能扯住他，手心里凉凉的只剩下一把空气。

　　他呆坐在地板上，无神地看着SHO离开的方向，还有那扇灌进冷风的门，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他狠狠捶了自己的心口两下，用力过猛，咳出了声。

　　SHO，我输了吧。
　　从一开始，从我开始学会比较的时候，就输了吧？
　　我怎么忘记了，爱情这东西，是不能做比较的。所以，在你心里，我早已经输了，对不对？

　　克隆体消失了两个白天三个夜晚。
　　NAGI坐在家里一直等着SHO带着他出现。开始他绞尽脑汁，想为自己找到最完美的开场白。
　　到了后来，他什么也不想了，只但愿SHO能平平安安地回到这个房子里，让他哪怕再见上一面也好。

　　第四天下午，NAGI坐在房间里阳光的死角，呆呆地守着电话。忽然之间，电话就响起来。
　　NAGI被那铃响吓了一跳，盯着电话很久，倏地扑上去，手颤抖得几乎握不稳话筒。

　　“喂？”
　　“NAGI。”

　　那头凉马的声音响起来。
　　NAGI一肚子的话被噎回心里，猛一下将电话丢开，狠狠一下砸在地上。

　　NAGI喘着气，捂着自己的心脏，静静听着钟走。过了会，他才慢慢重新将电话捡起来，那头只是沉默，没有挂断。

　　“凉……马。”
　　“NAGI，你居然和那个克隆人一起骗我。”
　　“凉马，不管他的事，你放他走！”
　　“放他？”凉马似乎在笑，那头太安静，NAGI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希望，“NAGI，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到提这样的要求。我要是放了他，你难道继续和他分享一个SHO？我是为你好啊，NAGI。”

　　凉马的声音沙哑，语调里似乎带着醉意。NAGI的手心渗出薄汗，他跪在电话边，手狠狠搅着电话绳。

　　“凉马，你放过他，不要为难他。有什么事，我们两个好好说。”
　　“好好说？”凉马似乎干笑了声，“我们已经没什么要好好说的了。NAGI，我爱你那么久，你就告诉我一句话，我到底有什么地方比不上那家伙。”
　　“凉马……”
　　“你也说不出来？所有人都说不出来。从小到大，就算在孤儿院里，也是这样，所有人都对他抱着莫名其妙的期望。我努力做到最好，却没有人来了解我，你也一样。”

　　凉马的声音十分冷淡，轻轻的，一丝一丝飘着危险的气味。
　　NAGI咬紧了牙。

　　“凉马，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算我求求你，你把他放了吧。”
　　“放他，我自然是要放的。”

　　凉马忽然停顿了很久，接着飘出一阵十分可怖而刺耳的笑。

　　“NAGI，我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大方，不但要保护那个废物，还要保护他喜欢的人。”

　　NAGI沉默着不回应他。凉马笑够了，语调猛地又降下来。

　　“要不，我帮你杀了他？”
　　“求求你……”
　　“你也有求我的一天。”凉马叹了口气，“我像狗一样，一直匍匐在你脚下，期待你回头看看我，想不到，你也有求我的一天啊，NAGI。”
　　“凉马……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看到你痛苦而已，NAGI。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痛苦，太寂寞了。”

　　NAGI尝到自己嘴里的腥甜味道，他紧紧扯住自己的头发，指缝间有头发的尸体一点点飘落。

　　“凉马哥……你就非要这样么？”
　　“……好久，好久都没听见你这么叫我了。”

　　凉马沉默起来。NAGI听着他的呼吸，从平缓到急促，到再次平缓下去。

　　“你放了小克隆，我们的事情慢慢说。”
　　“怎么慢，你能放开跟我走么？”
　　“我能。”
　　“就算你跟我走，你的心也永远不在我这里，我要个死人有什么意思！”

　　凉马轰然发怒，NAGI被他的声音震得双耳生疼。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嘴角，直到麻木的疼痛袭上才放开。

　　“NAGI，我不会换号码，直到我杀死他的那天。如果我杀了他，SHO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了，你会一直陪着我痛苦下去。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凉马不等NAGI回答，啪嗒一声将电话放上。
　　NAGI怔了三秒，发疯一样对着电话使劲吼着，吼着吼着，嗓子生疼，就吼出了眼泪。

　　他将电话狠狠跺在脚下，无力地蜷缩在电话的碎片边上。

　　当天下半夜，SHO回来了。NAGI倒汲着拖鞋跑到他面前，他一脸的倦容挥散不去。
　　见了NAGI只是微微点点头，叹了声又转头进了房间，将门关上。

　　NAGI站在他的门口等了很久，里面有些响动，不知道SHO在收拾什么。

　　“SHO——你在收拾行李么？”

　　NAGI有些忐忑地问了声，SHO没有回答他。
　　一瞬间，忐忑剧增，变成了恐慌。NAGI敲敲门，声音里有自己也察觉到的颤抖。

　　“SHO，你……你要走么？”

　　SHO依旧没有回答。那阵收拾的响动更大了些，一声声敲在NAGI的心上。

　　“SHO你要去哪里？”
　　“回答我啊，SHO！”

　　NAGI着急起来，狠狠一拳砸在门上，里面的动静微微一顿，接着继续。NAGI咬紧了牙，接着又是一拳敲在门上，门在他面前几不可闻地颤了颤。

　　“SHO，你别不理我！你生气就打我骂我都行，但你说说话啊，我，我担心你！”

　　NAGI举起手，门开了。

　　SHO看着他站着，胡茬明显，眼圈厚重。

　　“去睡吧，很晚了。”他安静地盯着NAGI，避开了他的问题。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要走？你要离开我？”
　　“不是，你去睡吧，太晚对身体不好。”
　　“SHO……”
　　“NAGI，听话。”

　　NAGI咬住下唇。牙齿用力过猛，痛感倏然袭上。他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心脏连同指尖一直无力地抖了抖。

　　“凉马今天——打电话给我。”
　　“他说什么？”
　　“他想杀了小克隆。”
　　“……知道了。”
　　“SHO，我不会让小克隆出事，你相信我。”
　　“去睡吧。”

　　SHO转过身。NAGI瞥着他捏紧的拳头，感觉自己的嗓子仿佛被人扼住，连丝毫声响也发不出来。
　　他一步步倒退着，直到SHO的房间消失在视线里。

　　桌上放着冷却的饭菜，他轻轻收拾干净，独自回了房间，关上门，抓起了电话。

　　“喂，凉马。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把小克隆放回来？”

　　第二天清早，SHO不辞而别。
　　NAGI沉默着进入他的房间，收拾好被他弄乱的床铺。

　　靠近床头的一侧凹陷，房间里烟味浓重，那人一夜未眠。NAGI自嘲一般笑着，清扫干净他床头上的烟灰残余。
　　拉开窗帘，阳光的味道倾泻一室。这样远，仿佛永远也摸不到一样。

　　NAGI接着将房子里每个角落打扫了一次，除尘完毕，然后冲凉，换衫。

　　他拉开房门，最后一次深呼吸，看看房间，然后转身离开。

　　几分钟后，SHO从街角走出来。他看着NAGI离开的方向，将手里最后一支烟熄灭，上楼开了门。

　　NAGI按凉马所说，经过三小时车程到了那个废弃的工厂。
　　工厂大门紧锁，外人无法进入。NAGI在工厂四周徘徊了很久，却一直找不到凉马的行踪。

　　NAGI摸出手机，给凉马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两三声后，忽然挂断了。接着又过了一会，手机响起来，凉马打了过来。

　　“凉马！”
　　“你还真过来了。”凉马似乎在笑，“可惜我是耍你的。”
　　“你……”
　　“我可没你想的那么笨，那家伙早在电话上装了跟踪器，我怎么会告诉你我真的在哪里。”
　　“什……么？”

　　NAGI怔住，凉马的笑声渐大。

　　“怎么，你还不知道？SHO啊，早就应该在电话上装了跟踪我的东西了。NAGI，你这么为他，他竟然还在怀疑你，我真为你不值。”
　　“你胡说！就算有跟踪器——那也是为了救小克隆不得以的手段，他……”
　　“嘛，你激动什么，反正他也跟踪不到这里来。你现在在工厂门口？”
　　“对。”
　　“很好，这个工厂离你家大概有三个小时车程。”
　　“是。”
　　“那我再多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三个小时一刻钟后，那个克隆体会溺水而死。”

　　凉马平静地吐出一句类似宣告的残忍的话，NAGI惊立，握着电话的手发着颤，一句话也吐不出。

　　“NAGI，我要你永远活下去，背着SHO对你的恨意活下去。这样才是最公平的结局。”
　　“凉马……我……我求求你……”
　　“那个克隆体也真够好笑。我把他放在密封的罐子里，告诉他我会一点点放水，直到将他彻底淹死。你猜猜，他在做什么？”凉马冷冷地哼了声，“他在笑啊，一边笑一边跟我说什么他不会求饶，什么SHO不喜欢看见他哭的样子。真是愚蠢到了极点。你，你们，都是这样。既然这么爱，那就一辈子不能得到好了，我的，NAGI。”
　　“凉马！”
　　“你别叫我名字，我听着都心疼。”
　　“你不要伤害他……他是无辜的，我跟你走还不成么？”

　　NAGI跪坐在地上，那头的凉马只剩下微微的呼吸。良久的沉默之后，电话被轻轻放上。

　　“你还有三个小时，十分钟，NAG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