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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锥心 ...

  •   楼玄之送走了曹泊,面色凝重。曹泊没有硬来,他清楚两家动手,必然是两败俱伤,他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

      但到底痛失爱子,不论这人是不是楼镜杀的,这怨,是结下了。

      楼玄之揉捏着眉心,一名弟子进书房来,呈上一封信,楼玄之接过信件,信封并未署名,他望向弟子,弟子说道:“来了个客人,说是南边送来的。”

      “南边……”楼玄之口中呢喃,忽而身体一震,将弟子屏退,忙忙拆开那信,上下看了一遍,覆在桌上,望空出神许久,叹息一声,将信烧了。

      曹泊走后,楼玄之派人递了口信,让余惊秋等人回宗门来。

      一行人到山门时,楼玄之便站在那里,众人颇有几分做了坏事被捉现行的心虚,格外老实,但楼玄之脸色不好,却并未斥责他们,也没提及玉佛手和曹如旭一事。

      “走了这么长的路,你们也累了,回去歇息罢。”楼玄之摆摆手,让他们回向日峰去,对于其他,只字未提。

      楼玄之只叫住了余惊秋,说道:“山君,你来,陪师父走走。”

      郎烨、云瑶和狄喉三人已经往后山去了。楼镜停了下来,孤寂一人站在那树荫下,瞧着楼玄之带余惊秋离去的背影。

      楼玄之捏住余惊秋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脉搏,又温声问及她路上伤势如何,眉眼柔和许多。

      已经听不清两人说些什么了,楼镜垂下眼睫,转身回向日峰去了。

      楼玄之和余惊秋走到山阶上,那是岔路口,一条往校场去,一条往后山走,两人在这里停住,楼玄之问起余惊秋玉佛手失盗那一夜里的事,让她事无巨细说出来。余惊秋因有曹如旭身死一事牵扯在其中,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一说了。

      “那女人说她叫玄英?”

      “是。”

      楼玄之点了点头,似乎对玉佛手失窃倒不大关心,沉吟了许久,对余惊秋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罢,你伤还要调理,不要只顾着练剑。”

      余惊秋拜别了他,回向日峰去了。

      等到了第二日,楼玄之只将楼镜和郎烨叫到了书房。楼玄之背着手,背对着他们,楼彦站在左边,折扇打着手心,很是烦愁的模样,俞秀在右,敛着眉,沉着嘴角。

      楼镜一瞧,这是三堂会审的架势,已经猜到这是要审什么了。

      楼玄之没有说话,是楼彦代为开口,叫郎烨和楼镜将那晚的事都详细说了一遍,楼镜也只是将当时对俞秀说过的复述了一遍,说到遇上的那怪人和曹如旭手下死状的时候,楼彦和俞秀同时看向楼玄之。

      楼彦迟疑片刻说道:“大哥,那人是……我看八成和他有关,那曹泊难道能不知道,对其他人死状只字不提,咬死了是镜儿杀的人,我看是存心和乾元宗过不去罢了。”

      俞秀说道:“那人一向只用掌法,但曹如旭死于剑伤,曹泊怕是怀疑镜儿和他……”

      楼玄之打断了俞秀的话,声音冷硬,问楼镜道:“你和曹如旭交过手?”

      “是,我是刺了他一剑,打了他一掌。”

      “怎么,听你这口气,是觉得自己出手轻了?”楼玄之这时才转过头来,“跪下!”

      这一声,吼得在场的人心都一颤。楼镜从未见过楼玄之神情这样冷厉,如罩着一片阴云,她跪了下去。

      “好啊,好啊,我道放你下山,即使你不让人省心,还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如今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啊。”楼玄之觑了一眼楼镜脸色,冷笑道:“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一点错没有啊?”

      楼镜虽跪下了,但脊背挺得笔直。年轻人血气旺,越是反对,越是打压她,她越要跟你对着干,“是,我没错。”

      “呵!你没错。下山前我怎么说的,要你听师姐师兄的话,我没说过?你怎么做的!啊?说话啊,说不出来了么!”楼玄之直拍着桌子,将那茶盖也震翻了过来,“玉佛手被盗,你师姐叫你收手莫追,怕你俩又起龃龉,再生事端,你自己也知道你和曹如旭性情不合,你为什么不听!”

      余惊秋,又是余惊秋。

      昨日,楼玄之神情温和,问余惊秋伤,问余惊秋病,今日,面对着她,劈头盖脸一顿责备,还什么都没说,就好像是她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

      她心里难过,心拧得难受,“曹如旭手下嘴里不干净,污蔑我们!”

      “他那一句话是能让你少块肉,还是断根骨头,你就站不住,非要上去和人见个真章。你追着人去了,果然和人争起来了罢,如今好啦,人死了,人家要把整盆污水泼到你头上!”

      楼镜咬牙道:“不是我要和他斗,后来是他自己不肯罢休,缠着我扭打,我还不得手么。”

      “我道你性子急,但能分轻重缓急,强敌当前,也该知道是共同御敌,捉拿飞花盟的人重要,还是内讧,斗这一口气重要。”楼玄之满眼失望,“你什么都想要争,就偏要争这一口气。你不认错,你觉得你十分占理是不是,这世上就你最委屈,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啊?”

      楼镜尚且年少,看待事情片面且维护自我,觉得事情不是因她而起,就是有错,那也是小错,待别人时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为何待她便是雷霆霹雳,她又极重自尊,楼玄之当众斥责她,让她脸上发烧,如千根牛毛小针扎一样。

      “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认,他们欺负我,我为什么要忍!”楼玄之冷峭的言辞深深刺痛了她,她眼圈发热,双手紧紧拽住了腿上的衣裳,哽住了声。

      她是个尖锐激烈的性格,受到了伤害,便想要还回去,意气用事,自己不好过,就想要伤害她的人感受到一样的疼痛。

      “共同御敌?”楼镜抬起眼睛来看楼玄之,冷笑了一下,“他曹如旭不要脸,只要跟飞花盟这三个字沾半点关系,他就能滥杀,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所作所为,和他们唾弃的邪道飞花盟魔头何异,反而龙仇那心腹,宁死也要保护那妇人,倒显得更有情义了,到底谁才是邪道!师长教我,侠义为本,说说我该御哪个敌……”

      哐啷一声。

      楼玄之挥落桌上茶盏,茶盏摔得四分五裂,楼玄之胸膛起伏,瞪着楼镜。谁都知道,楼玄之痛恨飞花盟。

      气氛降至冰点,楼彦原本想出来调停,“何异?飞花盟祸害武林,惹了血债,这是因,武林人士将其除之而后快,要来血偿,这是果;飞花盟的人作恶在先,才有武林中人不计一切的铲除,这就是区别,纵然曹如旭所做不妥,镜儿,你又怎能将他跟飞花盟的人相比……”

      “是人就能比,我倒希望我是飞花盟的人,就是杀了曹如旭,也没有这什么因,什么果,什么该忍不该忍,只会有人拍手称快!”楼镜这年纪,正是离经叛道的时候。

      “你要加入飞花盟,好哇,不如我现在就逐你出乾元宗!遂了你的意,也给宗门了却一宗麻烦!你自己闯的祸,任你自己收拾!”楼玄之瞧着她阴鸷的眼神,胸口似被狠狠一锤,几乎站立不稳,他实在怒极,“我以往就是太纵容你了!”

      他从来都是小惩大诫,处罚不重,如今若不当头一棒将她喝醒,只怕要走上歪路。

      楼玄之朝着楼镜就走了过来。

      郎烨,楼彦和俞秀三人都上来拦,俞秀劝道:“师兄,她这说的都是气话,是孩子话!”

      楼彦叫道:“镜儿,还在这里惹你爹生气,还不滚去祠堂思过!”

      然而楼镜倔着不走,伸长了脖子,就等楼玄之棍棒下来。

      打罢,打罢,无人会心疼。

      她倒是想身体上痛些,就好顾影自怜。

      可楼玄之冲上前来,却不打她,而是一把握住她的佩剑,将剑夺了过去。楼镜一愣后,脸色煞白,此时开始觉得怕了,颤叫着:“爹……”

      楼玄之一把掣出那把剑,觑着剑铭‘雪魄’,他当初托南冶派的人给几个徒儿锻剑,其中两把,剑铭是‘冰魂’‘雪魄’,一把给了余惊秋,一把给了楼镜。

      冰魂雪魄意喻人品质高尚纯洁,这是楼玄之给予的厚望。

      楼玄之冷硬道:“你也配用这把剑?”

      “爹,不要!”楼镜踉跄起身,冲过去要阻拦,手伸过去,却慢了一步。

      楼玄之将剑微微回拉,向外一推,气劲一震,剑身断裂,如琉璃脆冰一般四裂,一枚剑身碎片倒飞而出,擦过楼镜发际,锐利的边缘割断发绳,乌云流泻,青丝散落而下。

      楼镜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个耳光,神情呆滞,看了那一地剑身碎片许久,缓缓拾起那有剑铭的一块碎片,紧紧握在了手里,尖锐的角戳破了手心,一缕殷红的血迹从手掌边缘滴落。

      楼玄之已经背过了身去,还未平复心绪,胸前轻微起伏。

      “他骂我是野种!”

      楼玄之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去,“什么?”

      楼镜眼里淌下泪来,目光狠戾,“曹如旭骂我是野种,他骂我阿娘,他骂你……”

      奸夫淫/妇,谁人不知。

      你是个杂种,楼玄之可笑。

      她眼里浮现血丝,咬牙切齿,“我错,我错在他死之前,没能多刺他两剑!”

      “你,他……”楼玄之瞪着楼镜,目光蕴含了太多情绪,只那脸色是纯粹的白。

      “他,他……”楼玄之那下半句好似吐不出来,说一半便气尽了,咳嗽了两声,似乎有痰,掩嘴回身,吐到痰盂里,却是血。

      他想强压着,但是极悲极怒攻心,哪里忍得住,咳嗽动静大起来,像是随时要断气了一般,鲜血从口里直淌下来。

      “师兄!”

      “大哥!”

      楼镜慌了神,扑上前去,“爹,爹!”

      “都出去,都出去,莫在这围着。”俞秀兼修医道,一直管理虎鸣山上的药材铺,搀扶着楼玄之到内间榻上躺下后,忙将赶众人出去了。

      主峰书房这里乱成了一团,惊吓了众人,那后山向日峰翠鸟亭里,山色幽静,灵鸟啾啾,却是一派令人心神的美景。

      韩凌手上握着一幅画卷,局促得坐立不安。余惊秋捏着一把小米,喂着栖息亭上的翠鸟。

      一只翠鸟亲近地停在余惊秋指上,她侧身而立,容颜与灵山同秀,日光透过薄雾变得朦胧,如光纱一般笼在她身上,发带绕青丝直至腰际,飘飘然似仙,遗世独立。

      韩凌望着她,眼神发直。直到余惊秋喂完了鸟儿,回身道:“韩师弟,今日之约是下山时就说好的。”

      韩凌晃过神来,“是,是说好的。”

      “我看你那时候郑重其事,是有要事相商,你不必顾虑,大家是同门,有何难处,大可直言,若我能帮得上忙的,定然不会推辞。”

      “我……”韩凌红了脸,余惊秋这样正经,他反倒更羞于开口了。

      但转念一想,这样的事,他这个男人都不主动,难不成还指望女儿家开口么,余惊秋是个什么心思都还不一定呢。

      韩凌深吸了一口气,重振了精神,就要说出来,“师姐,我……”

      “师姐——”从山道上飞跃来一人,人还未到,拉长了的呼唤声便传了过来。

      余惊秋站起身走了过去,只见云瑶飞奔过来,在她身前站定时,气喘吁吁,“师姐,师父把二师兄和阿镜叫走了。”

      余惊秋道:“应当是问曹如旭一事。”

      云瑶说道:“我听来唤人的师兄说,师父脸色极差,只怕生了好大的气,你说他要是信了曹庄主的话,以为曹如旭真是阿镜杀的,师父会不会……”

      余惊秋劝慰道:“师父不是偏听偏信的人,否则曹庄主也不会那么快就离开了,你不要担心,我先过去看看。”

      余惊秋向亭中的韩凌辞别,“韩师弟,事出突然,我得去师尊书房一趟。”

      “师姐,可我,我还有话未说。”

      “留待事后罢。”

      说着便去往楼玄之书房了,韩凌望着她离开的身影,抬到一半的手又放了下来,只有一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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