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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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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只麻雀落在了窗外。
它们湿漉漉的翅膀搭在身上,唧唧咋咋的叫着,嫩黄的小嘴一张一合。像被人遗弃似的可怜小孩,闹的人心慌。
可是外面再闹腾,房间里却始终是异常的安静,静的连一根针掉落都可以听见。
“你说……和程玄,一起住?”仿佛没听明白,左亦思重复了一遍,他看着眼前肃穆的男人,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突然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有人把空调关上了是吧,否则这里为什么这么的安静。安静到连自己的心跳都可以听的这么清楚,这么响亮。
左亦思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攥紧了,指骨变得有些发白。呼吸刹那间变得急促起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好像也没有了效果。
“您在开玩笑吧……”
先是惊愕,后是疑惑,许许多多的感情混杂在一起,一时间混乱不堪,让他无法言语。还有一种未知的情绪,小心翼翼的酝酿,深怕夭折。
刚出生的小兽总是谨慎微小的,这是对大自然的畏惧,是本能。它们在生命的最初总是跟死亡相对,预示着新生;却又被它笼罩,稍有意外就会万劫不复。
正如人心。
当一种感情萌芽的时候,正是它畏惧的时候。
左家明点点头,说出口的话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这是个很强势的男人,无论是谁都很不客气。“当然。”
“我是个全球跑的人,家住在郊外,只有个老管事。而且离你要读的学校很远。和我住以后不怎么方便。”他这样解释到,然后看到自己侄子安静的垂下头去。
叔叔大人突然住了口,眉头紧紧皱起,一丝试探的情绪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来,表现的淡薄却又不容易忽视。
“怎么,不愿意吗?”
——不。当然不。
这只是震惊。
这种震惊就像一个小孩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电动模型,那种带着惊奇且不容置信的神情,他把它挂在了脸上。
面具就要被戳破了,是有关一个秘密,一个肮脏的秘密。
连同一种名为喜悦的东西。
——这是内心里肮脏的秘密。
你不知道,其实对于左亦思,程玄是个很特别的纯在。
他从小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很厉害,很强,比自己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头脑有好,摸样又俊,他知道父亲讨厌他,还有叔叔很疼他。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消息是一直源源不断的流过来。
程玄17岁就去德国的曼海姆大学留学了,程玄在那里拿到了双硕士学位,程玄回来的头几天刚搞定了一个著名的企划,为公司盈利上千万。
原本开始只是父亲在他身旁耳提面命的讲,他听着,心里觉得烦,烦到恨不得一棍子打死那个人。后来时间长了,烦恼居然变成了习惯,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于是当后来父亲不说了的时候,他开始自己打听。
程玄从家里搬了出去自己住,程玄私生活不太检点,程玄对公众很坦然的承认自己是双性恋。
——双性恋?
他的鼠标就在这条消息上,久久没有移动。
所以怎么会是不愿意,只是震惊。
仅此而已。
深呼吸,左亦思的指尖温柔的磨砂着白瓷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递到肌肤。
他绽出一个温柔的浅笑,不过转瞬即逝。
“怎么会,我荣幸至极。”
在这之后,耳边响起两声叩门。
少年端着咖啡的手突然一滞,秀美的眉尖冷静的收紧。
就像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他稍稍把头侧开。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半掩的门外站着那个高挑的身影,很像记忆中的某个人。
他突然发现自己有点紧张,紧张的有点说不出话。
但就算看不见,这声门响也大概可以猜到是什么人,叔叔大人在时间上把握的相当的好,正巧在他点头同意之际,真是心细如丝。
只不过,这样有技巧的谈话用来对付自己,未免太抬得起他。
左家明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两眼笔直的看向后方,道:“进来吧。”
随即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含笑着回答:“是,父亲。”
记忆中那个影子,终于亲眼看见了。
左亦思用发凉的指尖拂过自己的额,抑制住起伏的心思,很坦然的注视着。
程玄啊,程玄。
那张脸在照片上见得多了,闭着眼睛都可以在脑海里勾勒出他的摸样。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有些东西不会存在于平面图上,比如神态,比如姿势,这些都是他平时看不到的。
程玄穿着一件米色条纹的衬衣,领口解开的,没系领带。他进来的步子迈的不急不躁,仿佛正在去散步的途中。
他看上去比照片上来的更高,身上还带有男性香水味道,淡雅的薄荷味像风一般的飘过。
————你和我的距离是这么的近……
他看到程玄站定在他面前,嘴角略略勾起来,虽是微笑却带着点狡黠的神色。一双眼睛轮廓很深,看着别人的时候特别有神。
他说:“你好?”
对象是他。
对象居然是他。
这样简单的问候,却像落水者拿到救命的木板那样,让年轻的学生有一种既极不真实的感觉,左亦思觉得自己瞬间被一股顿痛感折磨,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出,再也使不上什么劲一样。
脸上有些微微发烫,他忽然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像追星追的热切的小女生,面对偶像吧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全抛之脑后……不,程玄算不得是他偶像。
但怎么说,总之就是不正常。
这种状态是不对的。
——父亲,你为什么要把我送来,你知不知道我的内心有一只野兽,他会失控。
。
他做了个梦,梦到了两年前。
那是新年,离春晚的开始还有好几个小时。他们一家围着炉子边上谈天,他听到自己的叔叔说:我把阿玄带了来……
这个停顿的后半句是,我想让你们见一见。
见面这个词包含着很多层含义,他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对不对。但对与不对其实都不怎么要紧,因为父亲不假思索的说:除非他姓左。
空气在瞬间变得很尴尬,所有人都忽然住了嘴。他看着叔叔冷下了脸来,面上的表情不在变化。他知道他此刻应该打个圆场,该说一些事情让大家都开心,但他不会……即使会了也不想。
左亦思第一次的,在心底起了这样的一个心思。
这个念头隐隐的抬头,便如雨后春笋般的疯长。从他知道这个消息那刻起,他就像是被人箍住了心脏,至此之后脑海只有一句话,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他要见一见这个人,他想见一见这个人。
于是他找了个借口,说是同学相约,他要出去。顿时坐在叔叔旁边的父亲勃然大怒,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胡闹!”他斥责自己的小儿子:“你叔叔难得回来一次,作为晚辈你该留在这里,同学什么时候不能见?”
但是他没有听。手机的闹铃音乐不停的回放,他假装很为难的按掉,再放,再按掉。这么
干了几遍,他的叔叔抬眼看着他:你要去就去吧。
走出去时候的雪还在不停的下落,北方的冬天一向很冷。他没有去想父亲难堪的神情,也没有想哥哥讶然的目光。他想到的是他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了,他在这里会不会适应?他是从遥远的南方来的,不知道有没有穿长长的风衣,有没有带白色围巾?
最重要的是,他和自己想象中的,一不一样。
左亦思就是这样跑了出去。
今天是大年三十,如果一个人是很寂寞的。
在去叔叔下榻的宾馆时他就在想,想着程玄现在会不会是一个人。他希望是不会,因为没有人在这种时刻耐的住寂寞,就像他一样,他会千方百计赖着母亲,赖着哥哥,赖着姐姐,赖着自己的家。
但他不敢保证程玄是不是也这样想。他很矛盾,他不敢保证,却还是希望他不会。
所以他想要看到程玄出现在咖啡馆里,想要看见他在茶楼,在公园,在马路上。总之有人的地方,不会寂寞的地方。他在内心标绘出那些他可能会出现的场所,他要一个个去找,他想他会找的到那个人。
左亦思站在酒店的玻璃门前,静静的往里面看,他穿着件白色的羽绒服,整个人像是要融在雪里。
他走进去的时候多了心眼,看到外面有人拿着募捐箱在募捐,主持人正手握麦克风给众人宣扬,他往里面塞了张纸币,笑着说我替你们到那里发几张。然后对方就特别感谢的说同学辛苦了,他接过一叠印有保护环境的宣传单匆匆的离去。
程玄正坐在那里看着书。
左亦思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人来,那张完美无瑕的脸,那双透着笑意的眼睛。他想他运气真是好的不得了,他果然就在这里,还被自己一眼就看见了。他觉得程玄在人群当中是这么的醒目,醒目到就像有个罩子把他和别人都给隔开,怎么也不会忽视一般。
他看到他坐在那里看书。嘴角微微笑着,桌子上放着杯拿铁。
左亦思走上前,把那张环境保护的单子递了过去,装的若无其事。他止住自己发颤的嗓音:“先生,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他只是想看一眼他,看看他是什么样子,有没有三头六臂,能不能呼风唤雨,他长久以来他都活在他的阴影里,至少让他见见所谓的光明。
只是,只是。他喜欢用只是这个词,却不知道这样的词语,意味着一如既往的卑微。
于是他看到,男人很冷静的抬起头。白皙修长的手指伸了出去。
他轻描淡写的接过,然后一句谢谢,辛苦了。
——谢谢,辛苦了。
他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秒钟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在意,漫不经心的伸出手来。因为他不在乎给他东西的人是谁,不在乎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因为他在看书,书很重要,比一个陌生人重要的多。
仅有一句话,是唯一证实这个相遇的真实。
左亦思没有再上前,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看着看着,直到天色渐渐变的灰暗,然后他知道自己应该走了。
走的时候他在想,也许程玄今晚就会和自己的叔叔提到:我今天遇到一个人,他给了我一张保护环境的宣传单。他居然把宣传单都发到咖啡馆来,真是太了不起了。
不过更有可能,那个男人连想起这个的念头都没有。
梦醒了。
他抬头微笑着望上去。
“初次见面,哥哥。”
再次见面,程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