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春风》苏飞言

3、第 3 章

　　夜明珠失窃后三日,京城,兵部尚书沈日远府邸.
　　阿罗开了窗格子，端了热水，让厨房准备了早饭，就打算去唤小姐起床。
　　但是她进去绮罗阁的时候，小姐居然已经起了，头也不梳，衣服也没穿，就那样拈了一朵花，坐在窗边发呆。那是一朵张扬妖娆的花，艳色的红衬着那只拈花的手指一应的精致，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娇艳欲滴。
　　小姐正在发呆，这是极少见的事，阿罗却没有注意到：“呀，好漂亮的花啊，小姐，你哪里摘来这样的花？告诉我，我去多采几只插起来。”
　　沈盈笑了，她是个很美的女孩子，年纪只有十七八岁，很美而且很文秀，笑起来如同春风拂面，温柔已极：“傻丫头，这花寻常地方哪里有，况且这也不是我摘的。”
　　“那是怎么来的？难道……”想到有人晚上偷入小姐的闺房，阿罗吓得什么也忘了：“小姐！你没有怎么样吧！”
　　“没有，你别着急。”沈盈把玫瑰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披了罩衫起身：“阿罗，伺候我梳妆吧.还有，这件事别跟人说。”
　　阿罗死命的点头的样子让沈盈一笑, 窗下支起的银镜一闪，她杏眼微闪，然后垂下了眼帘。
　　阿罗拿起七宝镶嵌银梳，凑近端详着沈盈半施脂粉的脸. 沈盈有点恍惚地左右望望——花窗外绿荫正浓，沈盈一边接过银梳整理着长发，一边低笑了出来.“昨晚就是这么一闭眼睛的工夫，居然还做了一个梦……”
　　阿罗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立刻热切地附和着：“快给我讲一讲嘛！”
　　“……昨晚啊……”沈盈轻蹙起眉头回忆着.“原来世上真的有那样的男子……才华惊艳，风骨天成……”沈盈忽然住了口.昨夜那瞬息之梦像个幽暗的秘密，没人嘱咐，她却隐隐知晓应该封缄——那样的男子……
　　沈盈的沉默让阿罗好生奇怪，她正想追问下去，却听到阶下侍女在高声传着话：“阿罗！夫人叫你陪着小姐去前厅，慕容公子送了一批好绫锦料子，要小姐亲自去挑选呢！”
　　阿罗忙忙地帮小姐挽起了发髻，两个人急急往外走去。
　　跨出门之前，沈盈随意地侧首整了整鬓，半掩着口发出了失措的低呼.
　　“小姐？快走吧，夫人还等着我们呢……”听到阿罗一无所知的催促声，沈盈定了定神，对阿罗道 “我少戴了根簪子,你先去前厅吧,莫让娘亲等急了……”沈盈抚了抚鬓发，回到了房间.很快从奁盒里取出了支暗金嵌红的珊瑚长簪，插进了自己高耸的云髻，又理顺了水滴般垂下的红晶流苏.转身时衣袖不小心带翻妆奁,一张淡蓝的短笺晃晃悠悠地飘下.
　　“素闻沈家小姐, 温和贤淑，貌美淡雅，实为良配.夜明珠本是江南慕容下聘之物.仆虽雅慕,亦不愿夺人所好,毁人姻缘.明珠奉还,蔷薇一朵,聊表寸心.”没有落款,只是一朵妖艳张扬的血色蔷薇与自己手中的那枝相互辉映.思及昨夜,那人月下白衣猎猎的身影,银色面具遮掩不住的风华无双,邪然一笑, 颠倒众生。
　　左手触及妆奁旁的锦盒,五指收拢, 沈盈敛着秀目，淡淡笑道：“即使求不得，亦好过相思苦.”声音柔缓，却也有着轻微的苦涩。

　　“沈家小姐退亲了?”花满楼问道, 陆小凤见他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便来劲儿了，笑呵呵的道：“自然.”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两条胡子，微眯着眼，笑道：“翩翩佳公子,隔着重重兵马,踏月赠花,自是比那远在千里之外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来得钦羡。可惜那慕容荻,这回可是陪大本了.”
　　实不能怪他此时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任谁被人算计了，心里都不会好受，陆小凤当然也不例外。
　　“这相思公子的行事倒对我胃口,可惜无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不然,我倒还真想结识他.”
　　花满楼点头，表情仍是一惯轻柔道：“可惜我身有眼疾，不能目睹公子的绝世风采。”
　　陆小凤摸着自己的胡子道：“所以我才来找你啊。”
　　花满楼疑惑道：“哦?”
　　陆小凤自怀中取出一物,置于花满楼面前, 花满楼疑惑道：“这是何物?”
　　陆小凤道：“之前送往慕容荻处的短笺,上面有种奇异的香味,落款是朵花.我想你素来对花草有所研究,说不定能从这上面找到些线索.”
　　花满楼这时也拿过信笺摸了摸，道：“这纸张是特制的竹纸,掺了些胭脂木的木浆。至于这香味,我实在是分辨不出来.”
　　陆小凤啧啧称奇道:“连你也分辨不出的香料,那还真是罕见.可惜无人知道这落款处的花纹是何物,我在皇宫也未曾见过此花.”
　　“哦,什么东西竟然能难住‘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我倒想见识见识.”声音玲珑剔透,若山涧清泉,碎玉鸣响.
　　陆小凤在来人话音未落时，就了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跳了起来，猛地向言笑窜了过去。直扑言笑……手中的盘子.
　　开玩笑,连花满楼都称赞不已的手艺,怎能错过,何况还有那一坛好酒.
　　陆小凤举起酒壶，凑近面前嗅了嗅，喷香而浓郁，小抿一口,醇厚而甘美，且是无尽回味，绵和悠长。也不顾言笑的招呼，率先自己连连灌了五六杯，方才放下酒杯,轻叹一声：“某人真是太过小气。”
　　某人眉梢一挑,笑道：“怎么，这不是好酒？”
　　陆小凤很认真的点头道：“好酒,而且还是绝世佳酿。”
　　言笑看向花满楼，道：“既然是好酒，你为何还说我小气？”
　　陆小凤淡淡道：“这东西是沾了就能使人上瘾的，而这里就这么一小壶。你说这是不是小气？”
　　言笑笑道：“我哪有这么多功夫，荷露取之不易, 所酿的酒也数量有限。”
　　陆小凤闻言略有几分失望，不过还是追问道：“那现下大概还有多少酒？”
　　言笑手中折扇点点，“尽在此席。”
　　“啊？”
　　言笑又道：“不过窖中还有些樱桃酒.”
　　陆小凤道：“可是去年秋天花满楼你送我的那坛?”
　　言笑微微颔首,那樱桃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不过因为毕竟是樱桃所酿，酒中略带几分酸涩淡薄的味道，因此言笑并不是很喜爱。不过花满楼却是颇为喜爱.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也只好这样,只是今日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也专门为我酿上几坛美酒，来解我经常犯的酒瘾。”
　　言笑在一旁轻摇折扇，径笑不语。
　　花满楼笑道：“陆小凤,你还是先尝尝言笑的手艺吧,他可是极难得下厨的.错过这次,你可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言笑叹了口气:“小花,在你心里,我竟是如此形象么?”
　　花满楼淡笑不语.
　　一旁的陆小凤已是开始大快朵饴,风卷云残般搜刮盘中美食.
　　言笑也不管他,径自拿起桌上的短笺.
　　“你们方才说的就是这个.”
　　“恩” 陆小凤边扒拉着美食边吐出个字.
　　言笑仔细端详道:“这上面画的是玫瑰.”
　　“玫瑰?” 花满楼疑惑道.
　　言笑看着熟悉的笔触，轻轻扬起唇角，触动了平日绝少流露的那一点点怀乡之情.
　　花满楼垂下眼帘略想了一想，迅速从记忆中找到了线索，“似乎是西域传入的花卉.”
　　言笑微微颔首,轻轻以吟诵般的语调讲述：“既是徘徊花.在异域,玫瑰是热烈爱情的象征,代表激情和美丽.传说中,爱人与情人分离时流下的一滴血化成了玫瑰的红……月老手中的红线亦是那血染就的,为了使天下的男女记得彼此.不过还有一个更著名的传说:异域神话里,玫瑰是爱神为情人落下的一滴心头血化成的,高傲美丽的爱恋之神爱上了主宰自然界的男子，却因为天后的嫉妒不得不另嫁他人,而爱人的死讯落下的那一滴心头血,造就了玫瑰的红……集悲喜于一身的花……”

　　“——所以玫瑰还有一个被隐藏、被遗忘的含义，那就是——‘易逝的繁华,盛开到极至的爱恋’。”

　　随着言笑的低声细语，三个人一时都沉默无言。茶微微有点冷了，茶盏边缘浮动着水光也仿佛沾染了苦涩的气息。就像那藏在妖艳之花背面的黑暗传说——灼灼耀眼的红、缠绵却又残酷的爱情……

　　“呵……”一声轻笑打破房间内的寂静,折扇轻摇,言笑出声道:“不过是些传说罢了,也许,这短笺的主人只是单纯喜欢这张扬夺目的花呢.你们……又何必替古人担忧.”
　　言笑见两人没什么反应，无奈的摇了摇头，就走到了陆小凤身旁。
　　抬头一见陆小凤此时还没有回神，笑道：“把嘴合上，口水都流下来了。”
　　陆小凤下意识的用手一擦，发现什么都没有，不禁对言笑翻了个白眼。
　　房间的气氛这才缓过来,三人重又坐下说些江湖上的趣事,言笑偶尔也说些自己的见闻,陆花二人听的亦是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