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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往事如烟 ...


  •   两个人飘在空中,如履平地,盏茶的功夫便可行至千里之外。
      与御剑飞行完全不同,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是活着的时候绝对无法体会的。仇心柳自从做了一缕亡魂之后,于飞翔这项技能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然而刚刚才做“新鬼”的江云却依旧拉着她的手带着她飞行,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仇心柳看着两个人的手,心里泛起一阵甜蜜的酸楚。活着的时候,每次母亲向她描绘那些未来图像的时候,总是会满脸笑容地说,最幸福莫过于“执之子手与子偕老。”
      然而以前的她没有机会,现在的她更没有机会。
      以前期盼不已的“携手江湖”的日子终于在她即将离开阳间的最后三个时辰中实现,她仿佛听见一个滴漏,清脆的水声一点一滴的倒数着这如水月镜花般的梦幻时间。
      “你找过什么地方?”江云忽然开口询问,打断了仇心柳的思绪。
      “啊?”仇心柳一时反应不过来。
      “之前,哪些地方已经去过了?”江云再次重复道。
      “嗯,生前去过的地方,大多都去了,都没有……”仇心柳闭上了眼睛,一抹绝望稍纵即逝,“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带我出来,我想回望月台看看娘亲。”
      “好。”

      子时已过,天上的明月比之前看到的,已经稍稍偏向东方。
      月华洒落在望月台高耸的岩石之上,晕染出一层清辉。
      两个人在恶人谷谷底深处的望月台上飘落了下来,两尊墓碑孤零零的矗立在这耸入天际的悬崖之上。这望月台曾经是五散仙十年一聚的地方,然而旅途中的他们偶然撞破了五散仙的踪迹,于是不欲让人知晓行踪的五散仙再没有在此地出现过,而这里,最后也成了他们纪念故人的地方。银色的月光轻柔地笼罩着墓碑上遒劲有力的字体,一个是胡夫人的墓,一个是仇心柳自己的。
      在江玉郎惨无人道的屠戮中,背叛全族的胡夫人没有办法被安葬在仙湖洞中,那时候仇心柳希望将母亲安置在洞口外高耸的望月台上,那样母亲便可以遥望着被她背叛的故乡和故人,带着怀念或者赎罪的心,永生永世地留在这里。
      一个人一身伤的时候,总是希望回到故乡的。
      当时的墓是江云和仇心柳两个人埋下的。胡夫人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亲人,纵然她隐瞒了的一切,但是她对这两个孩子的爱,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
      “义母,我们回来看你了。”江云牵着仇心柳在胡夫人的墓前跪了下来。他仿佛又重新看到了那位温柔的夫人微笑着唤着他们的名字,一边拉着他们的手嘘寒问暖,那是他冰冷岁月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身旁的仇心柳早已泪流满面,她伸手一寸一寸抚摸着着墓碑上的一笔一划,就像曾经她拉着母亲的手那般,“娘……你用最后的力量将女儿换回来……我一定、一定好好投胎……”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进入轮回,但是她没有办法让母亲在这时候还不心安,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魂飞魄散的母亲是没有办法好好进入下一个轮回的,过去的种种在此刻突然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原来以为再也不会疼痛的心,却再次感到了窒息般的疼痛。
      “心柳……”江云向来不善言辞,此刻也只有轻轻的将手覆于她的手背上,万幸的是,此时此刻他二人皆是灵魂,才能够相互触碰。
      “没事……”仇心柳抹干了眼泪,然后拉起江云的手起身走到自己的墓碑前,伸手描摹着自己墓碑的形状,最后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无论多少次,自己看着自己墓碑的感觉的确非常奇怪,她回头问:“谁想出来把我放到这里的?”
      “我想你,一定希望能陪着义母。”
      “……谢谢。”仇心柳感激地笑了笑,她以前总是任性地觉得江云就是一根大木头,其实,还有什么人比他更懂自己,一念及此,她的眸中隐约又是点点泪光,“你知道吗,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衣冠冢,我才有今天回地府的机会。”
      “怎么回事?”
      仇心柳走到高台的边缘,坐下来,双腿吊在高台外,慢慢地晃悠着。夜风微凉,她望着远方雪山连绵的阴影。拍了拍身旁的座位:“要不要听听我的奇遇?来,坐。”
      江云走过去,却并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她身旁,他似乎有点焦急;“时间不多了。”
      “没事。”仇心柳却无比豁达,与其说是豁达,倒不如说她是根本不抱什么希望,所以她一点儿也不着急。
      拗不过她的目光,江云只得在她身旁坐下,她这才缓缓阖上眼睛,记忆飞跃高山和湖海,重新回到了那高耸入云的神武宫中。
      就在仇雠野心粉碎的瞬间,她残余的意识原以为,在母亲用妖力逼出自己被吸收的魂魄之后,她会直接进入下一个轮回,那时候她的灵魂还在遗憾自己未对江云言明的感情会被孟婆汤冲淡得再也无法记起。
      然而,一番天翻地覆危楼倾塌之后,万丈高的尘土慢慢回归大地,她的灵魂才茫茫然聚拢在断壁残垣之上,四下除了清风朗月,再无他人,她的记忆都有些混沌,茫然不知要做什么,然后两个身影出现在她身后,等她转过身,其中一人只瞧了她一眼,便拧起了眉:“只余一魂,引不了。”
      那时说话的便是黑无常。
      “那时候,就只剩下一魂了吗?其他魂魄呢?”江云并不是很懂灵魂之事,但至少一个完整的人拥有三魂七魄这点他是知道的。
      “七魄早在我爹……死去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仇心柳蹙起了眉,闭上眼睛痛苦的说,“那时候所有被他吸收的生灵,都是如此……”她顿了顿,重新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不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七魄原本就是人死就要散去的,它们无非是人在世界的一些恩怨情仇,人死之后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所以大家总说‘孤魂野鬼’,没有说‘孤魄野鬼’的,对吧?”
      江云点点头,忽然觉得有点道理,只听仇心柳继续说道:“关于三魂呢,我被娘亲救出去之后,‘天魂’就径直归去了天上,这是七爷告诉我的,七爷说,天魂是三魂之中的主魂,乃上天的灵气所孕育,它不生不灭,人一死它就会立即回归天庭。但原本应该随他们回地府的‘觉魂’却不见了,我现在这一缕,叫做‘生魂’。”
      “七爷……就是白无常?”
      仇心柳点点头。
      江云有点不解,“为什么叫七爷?”
      仇心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为什么你的重点这么奇怪。我也不知道,我见其他小鬼都这么叫他,又把黑无常叫做八爷,我也就这么称呼了。”
      “其他小鬼?”
      “是的。”她回望着江云,“那时候,神武宫上有多少冤魂,你根本想象不到……”
      古人总是说尸山血海万骨成山那就是地狱,她也以为自己曾经满手血腥,对于那些亡魂也见怪不怪了。但仇心柳却永远忘不了,那遮天蔽日的红的、黄的、紫的、绿的、各色幽魂,密密麻麻,裹挟着黑紫之气,漂浮在整个天空,仿佛要吞噬天地一般场景。
      黑白无常二人站在其中,黑无常手腕上的锁链如同灵蛇一般穿梭其中,所到之处,各色魂魄皆如同被卷入旋涡一般被那勾魂锁牢牢粘附,而另一边,白无常身形舒展,毫无顾忌挥洒着手中的引魂幡,仿佛在挥毫题画一幅写意山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才渐渐明亮了起来。
      “他们消灭了所有冤魂?”
      仇心柳缓缓地摇摇头,“说是冤魂,可是大家,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无数被仇雠吸收之后的灵魂,由于灵气耗损,就是维持“自己”都非常困难。那时候,别说什么所谓的“遗愿”,就是所谓的“一点念头”都只维持得了片刻,每每等到子夜时分,阴气最盛之时,他们才能重新聚合成“自己”,过不了几个时辰,又各自散开成一缕烟云。
      “黑白无常所做的,并非消灭它,而是将那些残魂吸收起来,带回地府。而我之所以没有被他们带走,是因为我当时的那一缕魂,实在太微弱,他们认为,即使放任不管,我也很快会自行消失掉。”
      江云皱着眉,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以前听说鬼都是飘着走的,可是我那时候真的是飘都没有办法飘。”仇心柳回想起来,竟然觉得恍然若梦,“你猜我后面是怎么移动的?”
      江云毫无头绪的摇摇头。
      “还是多亏了你们?”
      “……我们?”江云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听过吧?”仇心柳笑道。
      那时候的她只能呆呆地望着断壁颓垣发呆,黑夜而聚,白昼而散。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呆着呆着,“财源”就来了。
      她的身边莫名落下了很多纸钱、糕点、新奇的玩意、最后快把她的四周围成一座小山了。
      然后黑白无常在小山中找到了她,白无常拎起一壶酒,黑无常则拿起一个糕点送到她嘴边,“来点儿吗?”
      也不知道是吃了东西有了力气,还是揣着冥钱多了底气,有时候她也分点吃的或是给点钱给身旁的小鬼们,渐渐的,就有很多孤魂野鬼在她身边绕了绕去,然后某一天,一个眼里闪着精光的矮矮胖胖的小鬼就来到她的身边,笑嘻嘻地递上了一张印着“幽都钱庄”的令牌。
      “姑娘这些资财带在身边十分不便,在下乃冥府钱庄的管事,姑娘如果愿意,在下可以帮姑娘打理这些,等姑娘什么时候要用了,用此令牌调用即可,可好?”
      自古财能通神,仇心柳后来在管事的介绍下,利用冥钱买通了五鬼,利用五鬼之力开始前往自己生前之地。
      “他们说,鬼魂最喜欢在自己身前记忆深刻的地方流连,所以那时候,我想回仇皇殿看看,在途经仙狐洞的时候,我想来看看娘亲,接着,我就在望月台上看到了自己的衣冠冢……”
      仇心柳说着,不觉回头想再看看自己的墓碑,忽然,一个绛红色的影子在他们身后倏地落了下来。
      江云忽然有所察觉,猛地起身,皱眉看见眼前的人,“是你?”
      面前的人身着黑底红纹的斜领衣衫,身后金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眉头微蹙,目光炯炯,周身还缭绕着一股红黑色的气体,更显得气势非凡。
      “摩迦罗。”仇心柳却是很轻松地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你怎么有空出来。”
      摩迦罗的目光轻扫过二人,淡淡地说,“随便走走。你们……在此地做什么?”
      “我来……看看我娘……”仇心柳低声道,猛然她想起什么,“对了,我今晚见到若湖了。”
      摩迦罗的脸上忽然有了光,他甚至有些紧张:“她、她过得好吗?”
      仇心柳点点头,“我看她挺好的。你还没有死心么?”
      “死心?”摩迦罗冷哼一声,“我对若湖的爱是永世不灭的,你们这些凡人懂什么!”
      说着,他不屑地斜睨了江云一眼,“尤其像你们这些凡人,动不动就见、异、思、迁!”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什么?”仇心柳歪着头,不明所以看着他。
      “他……你……”他伸手指着江云,欲言又止,随后又甩了甩袖子,“唉!算了,我懒得说!”
      仇心柳无奈地耸耸肩,“好吧,反正我看若湖现在挺幸福的。她把蕴神珠放在这洞里九尾狐仙的祭台上,就是不希望你再打扰他们,不管你死不死心,还是别去打扰他们的好。”
      “哼!”摩迦罗甩甩袖子,转身就要离开。似乎有些气恼,又似乎有些垂头丧气,那转身离开的背影看来似乎有些单薄。
      仇心柳连忙叫住他,“那、那个,我……也要走了……这些年,谢谢你……”
      “是吗?”摩迦罗停了脚步,想要转身却还是停下了脚步,沉默片刻之后,他还是背身挥了挥袖子:“走吧,都走吧……你也不容易……早走早好……都走吧……”
      说罢,他飞身掠起,很快地消失了。仇心柳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忽然有点于心不忍。
      “怎么回事?你们很熟?” 江云不解地看着仇心柳。
      “当初,我懵懵懂懂来到这仙湖洞的时候,原本只是想陪陪娘,但很快,就感觉此地让我神清气爽,后来我才知道,这仙狐洞灵气充沛,于灵魂大有裨益。再后来我就在此地遇到了摩迦罗,那些采日月精华补益灵力的修炼办法也是他教我的。”
      江云想起那些关于摩迦罗的传闻,“据说他原本是山神?”
      仇心柳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是为了若湖吧……现在连躯体都没有了……我们当年把他封印在蕴神珠内,后来若湖又把珠子放在仙狐洞内,他一直无法离开此地太远,心里自然有怨气。”
      江云望着摩迦罗离开的背影怔怔发呆,仇心柳顿了顿,又笑道,“但是他动不了也好,就不会去打扰若湖他们了。你大可放心。”
      江云在心里暗暗摇头,只怕比起这执念深重的摩迦罗,他的堂弟江瑕才让他更不放心。
      “但这和那个衣冠冢有什么关系?”虽然被摩迦罗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但江云很快重新找回了话题。
      仇心柳看着她,眼里满是柔和的笑意:“你那时候……经常来看我……对吧……”
      江云目光闪动,“你知道?”
      “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之后了,衣冠冢前的香火和仙狐洞里的灵气,若非有这两样的助益,我是没有今天的……只是……”仇心柳顿了顿,“似乎是在洞中过多的吸收了火狐族残存的力量,体内火狐族的力量似乎被唤醒了,耳朵和尾巴就……”
      “原来如此。”江云了然,忽又不觉轻笑了一声,“倒也无妨。”
      “无、妨?”仇心柳圆眼一瞪,重复了一次,“哪里无妨了?”
      江云倒是很平常,“若湖不也一样?”
      “若湖是每到满月才会出现一次的好吗?我现在这个样子,跟妖怪有什么区别……”仇心柳有些惆怅的拉了拉斗篷。
      江云忽然冷不防伸出手,掀开了她明黄色的斗篷,仇心柳抗议不成,下意识要去挡耳朵,然而江云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即使是灵魂,他也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强有力的脉动,但是却没有对方心跳的呼应。
      没有心跳,没有体温,甚至,没有呼吸……
      他的心猛烈的疼痛起来,甚至比刚刚那莫名发作的疼痛过犹而无不及,他收紧了自己的怀抱,仿佛要把自己体温、心跳和呼吸全部都让渡给她一般。
      “对不起……”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保护好你。
      听见他轻声的呢喃,仇心柳在他的怀里轻轻摇了摇头。一对耳朵却扫得他的脸庞酥酥麻麻的,惹得江云轻笑了笑,仇心柳听见了笑声,猛地从他怀里跳起来:“不、准、再、笑、了!也、不、准、再、看、了!哼!”
      她风驰电掣地重新带好斗篷,竖着眉毛佯装很生气的样子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无法无天的大小姐,又活泼,又任性。
      仇心柳的目光忽然停留在江云胸口的那朵莲花上,然后她才留意到江云过于鲜艳的红衣。她忽然想起刚刚摩迦罗奇怪的表情,心中一个疑惑又不安的猜测猛然扩大,她慢慢伸手触碰到那朵莲花之上,看着江云迟疑着问:“你今天……”
      “我今晚成亲。”江云迎上她的目光,回答得没有一丝犹疑,他似乎向来做什么说什么都有一种天经地义的坦然。
      “和紫音吗?”
      纵然是已经知道的答案,她仍然想锲而不舍地再确认一次。
      “嗯。”江云淡淡地点点头。
      江云一直以为,仇心柳接下来的神情,会像方才他错觉中看到的那样哀怨,但仇心柳却以一种很奇怪表情歪着头看着他。
      “你们……今天才成亲?”
      虽然注意到她言语中的重点是“今天”,但江云仍然不解:“有何不妥?”
      “没、没有……是、是吗……”仇心柳急忙背过身去,“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我们赶紧回去吧,也不……不耽误你……”
      “等等。”江云忽然又伸手拉住了她,颇为疑惑地问:“你……不知道?”
      “对啊……哎,快走吧快走吧,你看这月亮都要下去了。”仇心柳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还好头上的斗篷遮挡了一切,她忽然好想这剩下的一个时辰赶紧过去。
      她忽然不太明白黑白无常为什么突然带她来祁族,难道,就是让她临走前再来参加一下他们的婚礼吗?好让她毫无留恋死心塌地的回地府?
      然而江云并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而是将她的双肩扳过来,让她只得看着他,“你真不知道今晚我成亲?”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仇心柳拼命抽要收身逃离,却被对方抓得更牢。
      月光倒映在江云清澈的眼眸里,他目光闪动,“快跟我回去!我知道那一魂在哪里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10章 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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