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地》独木不成林

35、第十一章：记忆魔方

　　为了暂时遗忘莱奥纳多，也为了避免看到哈培那关心的目光，我同意了他的建议，陪他在这充满了荒谬的游乐园里痛痛快快玩上一天。
　　“契玛拉，你这么喜欢玩旋转木马吗？我们已经转了无数圈了哦。”哈培骑在带着金色王冠的白马上，对我不满的说道。
　　“你不觉得一圈一圈的旋转会让人陷入梦里吗？”我得意地冲他大笑。
　　“才不呢，我的头昏的厉害。”哈培瞪了我一眼，“这圈结束后，我们去玩别的。”他忍无可忍的对我说，不像是征求我的意见，倒像是下了最后的通牒。
　　我笑着点点头。
　　哈培的脸上闪着金色的光彩，像是一张写满了幸福的纸条。能暂且抛开一切的玩耍真好。
　　“那是什么？”哈培兴奋地指了指远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排排飞速旋转的魔方，我的心慢慢沉下来，“那个，是记忆魔方。”
　　“记忆魔方？”
　　“嗯。我们还是去玩别的吧。”我拉起哈培的手向反方向走去。
　　“契玛拉，”哈培挣脱了我的手，停住了步子，“这个记忆魔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我轻声叹了叹气，“听说坐上记忆魔方，你可以随机进入一段别人的记忆，大概只有几分钟，而且都是支离破碎的记忆。”
　　“我们去玩吧。”哈培拉住我的手，不容我反对的大步走向记忆魔方。
　　我不想玩这个记忆魔方，是因为害怕看到一些更残忍的记忆，不愿去承担更多的痛苦的回忆，是我懦弱吧，我情愿只保留最美好的过去，虽然属于我的美好少得可怜。我很害怕，甚至能感觉到额头渗出的咸咸的汗水，哈培停住步子，望着我：“如果真的不想，我们就不要玩了。”
　　我感觉声音凝结在喉咙里，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呢？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但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要去。这就是我内心的恐惧吗？它已经强大到可以左右我的思想了吗？“为什么不玩呢？走吧。”在魔方的入口处，哈培握紧了我的手，轻轻吻了我的额头，“不要害怕，我永远都会保护你。”那句话是如此的熟悉，仿佛若干年前有个人也对我说过，像是被无形的翅膀包围着，我感到了全所未有的温暖。
　　当踏上魔方的一刹那，我看到游乐园主人那似笑非笑的脸，这也是他安排好的吗？
　　我被人用尖刀狠狠的刺中了心脏，血液喷射到我的脸上，我看到一个男子惊恐地望着我，手里拿着一把雪亮的尖刀。
　　“我一直都恨你。”那个男人对我说，“恨你。你从未把我当作过人，你辱骂我、殴打我，就因为你一时兴起。”
　　我说不出话来，感觉身体向地面倾斜，这个男人，为什么要杀我？
　　“你是我的父亲，可是每次叫你父亲的时候我都感到痛苦。想着你给我的精神上的折磨，我总是在心底里痛恨你，可是表面上，我要装作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在你的生命中，只有酒精和尼古丁是亲人，作为你的儿子的我，只是你用来发泄情绪的工具。我恨你，非常的恨你，你知道每天在你的咒骂中惊醒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所有的梦都是关于你的死亡的吗？没有真正爱你的亲人，作为父亲，你只是需要一个绝对顺从的工具而已，却总是冠冕堂皇的说我应该孝顺尊敬你，似乎我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衬托你人生的完满。每个父母都说爱自己的孩子，能有多爱？无非是想攥紧可以控制的玩具罢了。一个不留意，就会遭到你的辱骂，我甚至不能有什么目光上的变化，否则就是一记耳光。我恨，真的很恨。在所有人面前，你是完美的好父亲，他们却不知道多少次我想打开窗子跳下去。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却可以选择自己的死亡，怪我太懦弱，总是下不了决心自杀。所以我渴望着长大，渴望着脱离你，永远不再见你。等我长大了，才发现你的手掌好大，大到覆盖了我仅有的天空，我是多么热爱艺术的人啊，多么渴望能在月光下为心爱的女人拉小提琴。但是我现在却不得不坐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每天和计算器为伍，我恨你，轻易的夺走了我的梦，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我好。我是如此的恨你啊，难道就因为你生下我，就可以主宰我的命运吗？连听到你的呼吸声都令我感到恶心，我的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我终于把尖刀插入你的心脏，终于得到解脱了。你看到了吗？那橘红色的太阳的光是多么的美好啊！去吧，去到上帝的怀抱里吧，如果真的存在那么一位上帝的话。”那男子快意的笑着，那笑容是如此的纯真，像是刚出生的婴儿第一次看见太阳。
　　我死了，重重的倒在地下。
　　这就是魔方送给我的记忆，这记忆像是一首哀婉的歌，久久回荡在我的心里。如果爱是人类最为浅薄的情感，我们的宿命到底为何存在呢？是不是一发现，就已消逝了？那一刻，我体会到了杀人者的用心，他是在竭力帮助父亲摆脱这种宿命的纠缠，把自己还给自己。既然不爱，就干干脆脆的说再见吧。哪怕是用死亡作为再见注脚。人与人之间永远隔着海洋，看似接近，却永不会有重合的点，那朦胧的月光，不过是布谷鸟拉开的命运的序幕，我等待着结束，却被轰然倒下的情感砸伤了赤裸的双脚。
　　“这就是我的人生。”一个黑影在角落里说道。“我们见过面的，契玛拉。”那声音平静的令人感到愉悦，是的，就是这种经历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之后的平静，这种平静，胜过任何的拯救和怜悯，上帝可以赋予他的独子以生命，但是世人却不能，但恰恰是这种短暂的会死的生命，充满了无穷的美感，胜过一切永恒的孤独的神。
　　我当然记得他，他就是那个一直感到孤独、惧怕任何声音的平凡人，那个唯一被游乐园主人选中的平凡人。
　　“你还恨他吗？你的父亲。”
　　“不恨，也不会想念。当伤口凝固了，你就会忘了过去有多么的疼，甚至会忘记受伤的原因。”
　　“这个场景，会出现在你的梦里吗？”
　　“以前会，以前他身体倒下时发出的砰的声音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所以我讨厌声音，进而讨厌自己的耳朵。但是游乐园主人拯救了我，他把我带进了这个神奇的地方，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悲惨的命运，人神都无法逃脱。比起被挚爱的神所背叛，我受伤反而不算什么了。被信仰伤害，才会频繁作痛吧。”
　　我同情他，怜悯他，却没法给他任何安慰，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坦率的对我说：“我不需要任何安慰。契玛拉，如果爱一个人让你那么痛苦，为什么不放开手呢？你清楚的知道自己和莱奥纳多是没有结果的。”
　　从别人口中听到我和莱奥纳多不被祝福的爱情，像是被无数铅块压住了双眼，无法接受任何的光明。他走了，与黑暗融为一体。
　　“契玛拉。”哈培突然紧紧的抱着我。
　　“这真是个噩梦。”我说。
　　“是的，是个噩梦。”哈培的抱着更紧了。
　　“你体验了什么样的记忆？”我问他。
　　“一段关于爱情的忧伤记忆。”哈培对我说。
　　“所有关于爱情的记忆都是忧伤的，但是那忧伤，却是如此的甜美诱人呢。”
　　我听到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吹着笛子，那声音悠扬的划过天际，仿佛在对一个人诉说着什么，也许那是我心里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