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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浮生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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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夏油杰大人一通电话就有一百个咒灵来揍我。
2.
独眼,百目,兽足,鬼影,枯枝,蛟尾,人面,鸦羽,泞淖,尖齿,遗骨……
在被不可名状的东西们吞噬之前,我拉开空间把本公司的百位员工塞进了随身领域。
我眼巴巴看着英明神武的夏油杰大人笑着点头,赞我能力便利。
低头确认一下没塞错到其他地方,那群咒灵都还活着,这才敢昂首挺胸接受夏油大人的表扬。
我也觉得我很有用,等下就能按照夏油大人的指示把咒灵投放到指定地点。
不过我哪里有夏油杰大人厉害呢?
3.
今天是少有的团建活动,夏油大人让我带着手下人去京都府和东京新宿。
东京和京都的天气都不坏,让我头痛剧烈。落脚点有些误差,我踩着被碎裂的时空切成几块的□□,挥挥手让尖叫声消失在漩涡中。
本该开在楼顶的通道被我开进了办公楼,从别人的显示屏上伸出头来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我默默祈祷没有高专的“窗”观测到这边的异状,不然我得开着领域解决,还要挨菜菜子美美子骂一顿。
乌乌,不想被说是夏油杰大人的累赘。
4.
我把安置在各处的“门”打开,服从于夏油大人的那些诅咒鱼跃而出,隐藏在阴暗的角落。
我也应该在角落等待夏油杰大人功成归来,但我想再靠近他一点,离得近一点,最好在能看到他的地方。看到他站立在高处,站在光下,站在人群的前面。他着僧衣,收服百鬼,救术师于水火。
敲敲头,我忘掉菜菜子美美子的叮嘱,想设定瞬移位置。
是叫那个东京都立什么什么咒术地方吗,我的地图上没有呢。
5.
差一点就要去找京都人问路,我想起那个米格尔跟夏油杰大人说的计划。咒高结界检测到我的术式就会报警,所以我被仔细叮嘱不能直接过去打草惊蛇,去看风景也不行。
生气地踢开脚边的易拉罐,然后捡起来放进垃圾桶,我心道猴子都是不讲卫生的混账东西。
此刻骚动声起,咒灵骚乱,还有远处的几个黑西装人开始行动。
暗道时间恰好,我顺手帮夏油大人的咒灵开了几个方便的捷径,就在路人惊异的眼神里瞬移去了东京。我从未想过失败或胜利。
忘记了哪一天,夏油杰大人告诉我,顺心如意只存在于祝福里,不顺才是常态。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6.
我跑在那个叫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不知道哪一条道上。
可能是前夜给菜菜子翻找仓储的东西,消耗了多余的脑力,头疼得厉害,不便于快速多次的短距离空间跳跃。不然我能从天上找人。
攀山道也费了一些时间,我没有别的技巧,仅能顺着夏油杰大人的咒力痕迹去找。
只听一声“最喜欢忧太了——”,随之巨大声响和大地一起震动,险些摔了一跤的我急忙窜上屋顶,试图把锚点定到那个位置,直接过去。
地上有几个学生,没有夏油杰大人。高专里几乎所有的我方咒灵都消失了。我心跳几乎要飞出胸膛,无处奔流的血液从耳孔流出一道细细的痕,风声和呼吸声都嘈杂了起来。
想起来了,我说的是——
惟愿夏油大人事事称心。
7.
活着哪里有好事——我曾一直这么认为。
名叫父亲的男人魔术演出失败,名叫母亲的女人离家出走,只会变戏法的我被开马戏团的带走,离开旧式的二层小楼,和同为团员的动物一起睡在笼子里。
我是欠债的魔术师的女儿,我就被塞进大变活人的箱子里、绑在飞刀的靶子上,或者绝境求生的水缸里——我只要用技巧、魔术、或者随便什么方法活下来就行,不懂咒术的猴子整天忙着亏钱和挣钱。
小时候我切开空间藏起装着药的糖果,父亲也以为我是天生的魔术师呢。母亲指挥我去店里取一些东西来用,也夸我继承了父亲的手速和风度哦。团长只知道在最舒适的帐篷里数钱,说我真不愧是那个死掉的名人的孩子,一边打我一边说死得好。
我好想问他们,这哪里算是好事啊?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需要问早已死去的猴子,也不需要取悦那些看不见诅咒的低等灵长类。
我可以睡在床上,穿喜欢的衣服,可以跟菜菜子美美子出去玩,可以看电视,可以听夏油杰大人念书,可以不用想怎么才能到达另一个世界。
虽然我不聪明,我也能帮上很多忙。我的术式很适合倒垃圾,或者存储一些东西,或者带着人去各种地方——只要我记得。
上次弄丢了去跑腿买的食材、上上次在客厅开了个通往北海道的门(是和正在看的旅游节目同步的地点,刚讨论要去冲绳还是札幌旅游的菜菜子美美子被大雪糊了个重感冒)、还有我在异空间藏了一栋房子给夏油大人(被误以为要在自己领域里谋反——怎么可能!)……那时候都是菜菜子和美美子比夏油杰大人还要生气,夏油杰大人不生我的气。
他不生气,还对我笑,我就更想给他做些什么。
8.
我能把猴子骗进来杀。
这样告诉夏油杰大人的时候,他正一脸严肃帮我研究时扭曲空间的情况。怕我手酸,他让我趴在餐桌上捧着撕开的空间。手里像漩涡一样扭曲变化的小口,其实可以撕碎现代工业制作的汽车。
我小时候只能开一点点,后来头疼了就能开很多门、去很多地方。心里却是想让夏油杰大人摸摸我的头,这样我就能忍住痛,开更大的门。
我再次强调,我能用各种门把讨厌的猴子分成很多部分。夏油杰大人却说,我的术式还有很多用途,他会慢慢教我。
没有被否定也没有被接纳的我心想,温柔的夏油杰大人不喜欢猴子,还好我不是猴子。太好了,我不是猴子。
在这里我承认,我不喜欢那种让夏油杰大人烦忧的东西,此外也没有特别的感觉。我没有额外的精力留给厌恶,一种爱就足够填满我了,把裂成碎片的我填到满。
不过我还是分出一点点,只一点点心思去讨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猴。他说我被打得血都聚在头顶,我觉得他很烦。
他的意思不就是我很快就要离开夏油杰大人了吗?
这不是好事。
所以我必须要承认,世界上哪里有随随便便的好事情。好事都是夏油杰大人给我的。
那天坐在去夏油杰大人家的车上,他递给我了一块糖,说家里也有两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双生女孩。我用专给客人的湿热毛巾擦干净脸,夏油杰大人才认出我是女孩、而不是一只穿着怪异戏服、脸上油彩一层叠一层的小怪兽。
我不知道自己吃了双胞胎中谁的小零食,只是确定了一件事:
只要有夏油杰大人在,全天下的糖果都消失也是好事。
7.
“别碰他。”
我拼命撕裂出几道扭曲空间的通路,逼得那人退后,才得以比他更快地抱起了夏油杰大人的身体。像是把头塞进敲响的晨钟里一样,昏沉、耳鸣、剧痛,我口中溢出的血块污浊了夏油杰大人的衣服。
我想走通道逃脱,那人先我一步用术式轰穿了我早早构建成的通向盘星教的三分钟近路。异空间吞下了巨大的咒力,被我理顺的场和能量再度归为自然熵增的混乱,一朝回到解放前。
空间感已经因为先前的消耗丧失了大半,来不及确定精准位置,我带着夏油杰大人多次瞬移,却被男人一脚踹飞。
我护着最重要的人,不跟他多言:“去死。”
扭曲的空间在我们面前展开。
8.
夏油杰大人。夏油杰大人。夏油杰大人。夏油杰大人。夏油杰大人。夏油杰大人。夏油杰大人。夏油杰大人。夏油杰大人。夏油杰大人。
夏油杰大人。夏油杰大人。
夏油杰大人。
9.
那人,白色头发蓝色眼睛的男人,把我打到吐血躺下、下半身失去知觉,害得我只能让夏油杰大人传送到旁边的地上的男人。五条悟,夏油大人的同窗。
我记起来了,夏油杰大人说过的话我都要记得。
高专是夏油杰大人上过的学校,只有咒术师能入学,普通人都是不能用咒力的猴子,五条悟是最强的咒术师,还有家入硝子、夜蛾正道……
咒术师是同伴,是朋友,是家人。
那面前这个人,应该就是最让人讨厌的家人吧。他都不帮夏油杰大人,明明大家都在为了夏油杰大人的理想努力。我讨厌他,我不想跟他说话。
但夏油杰大人跟我说过,要好好回答别人的问题。
“去……你们找不到的地方。”
模仿着撑起一个挑衅的表情,太久不用的面部肌肉发酸到颤抖。我回想起试图对夏油杰大人微笑的那天,微笑是幸福的表情,像是冬天里看到太阳。菜菜子、美美子都能笑着说爱您,我也可以吧。她们讨厌我。我没有用,帮不上忙。
我只喜欢夏油杰大人。
“坏人去死。”
我催动死前的咒力,像我杀死马戏团的小丑一样拼命扯碎眼前的空间。头一点都不痛,就像见到夏油杰大人那天一样,我不痛了。
我眼前是五条悟,他杀死了夏油杰大人,还要抢走他的身体。死亡,一想起这个让人崩溃、悲伤的事情,溢散的咒力迸发出一个小高峰。
我满心都是恨。
我满眼是夏油杰大人拉开帐篷的帘子,像踢走垃圾一样踢开压在我身上的、穿着小丑服的猴子,他告诉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我们一起踏过尸山血海。
我满心都是爱。
10.
面对最强的挣扎都是徒劳,磕到头之后我很难精准定位空间的坐标,更不用说深入他的无限里将其五脏六腑都扭曲扯碎。
脑后的硬砖吸走了所有的热量,够冷了,它吸得却更多。嘴唇干裂得发涩,可能已经渗出了血。
以后就是没有夏油杰大人的冬天了,我也收不到润唇膏了。我不再看坏人,我想夏油杰大人。
“只有、夏油杰大人……”
我想告诉这个狗屎世界,只有跟着夏油杰大人,我才能感觉到幸福。灰暗视线中,我的空间开始失控、崩塌,回忆也跟着崩塌、下陷。
小时候变戏法的糖果、橡皮,父亲的魔术道具,马戏团的球、彩纸票、死狮子,布娃娃,菜菜子喜欢的杂志、美美子的巧克力,已检的游乐场门票,多肉盆栽,卷发棒,夏油杰大人常穿的那一套衬衫,缺了个角的拍立得相机和凌乱的照片……还有各种生命的零件、不知道哪来的小咒灵。像是天上下了一场异时空的彩色的雨,卷席着过去的洪流,随风打在街道上、树叶上,还有五条悟与世界之间的“无限”上,成为一地无主的垃圾。
“咳咳、夏油大人……”
我看到大家的合影被刮走了,远得都看不到。虽然我拍得很难看,只分给了夏油杰大人一张。
我生来一无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夏油杰大人的。我是个不懂得感恩的人,没能把夏油杰大人带回家。对不起。
我只希望和家人们再度相遇的时间能再晚一点,我会陪着夏油大人一起等,你们可以晚一点再过来。
当然,混蛋们可以早点下地狱,早点跪下祈求夏油大人的宽恕。
我说不出来话了,我好想哭,有暗红色的血渗入眼睛。
夏油大人,我可以哭吗?
………………
…………
……
2017年的圣诞夜下起了雪。
——浮生一日·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