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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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尖叫一秒，我保证。
1，
胡同白墙上最后一缕夕光消失的时候，北北骑着自行车，双手撂把，从街那头冒冒失失地闯了出来。她妈的声音紧跟在身后，像甩不脱的尾巴，“滚出去了就别回来……”北北猛踩了几下踏板，右手从兜里抽出来扶住车把，自行车拐了个弯，从胡同口蹿了出去。
她妈的声音还撞在胡同墙面上，撞出经久不息的回声，一直飘荡在窄巷上空。
北北嗤笑一声，没搭理。这话她反正也听多了，早没威慑力了。她要还跟这句话计较，那也忒不懂事了。北北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歪理，认定一个家里不懂事的人不能太多，对她和母亲组成的两人家庭而言，母亲既然不肯把这个名额让给她，那就只好由她把名额让给母亲。
北北记得，父亲和母亲是在她十二岁的时候离婚了。离婚之前他们天天吵架，吵得凶了就摔这摔那，有一次父亲甚至摔了家里刚买的电视机，“砰”一声闷响，地板被砸出凹陷，电视机屏摔得粉碎。北北从不去劝他们，无论是以子女还是以旁观者的名义。
她总是缩在背光的墙角，自愿成为父母那出闹剧的背景板，然后抿紧唇，沉默着看着父母用最恶毒的话丑化、扭曲以及诅咒彼此。他们神情狰狞，歇斯底里，狼狈又野蛮，像笼子里只能彼此伤害的巨兽，语言与肢体全成为表达愤怒和自保的工具。
北北从不哭，似乎很快就习惯了这种场面。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吵架时那么精力旺盛的两个人居然也会因为疲惫而彼此妥协。或许他们觉得互相消耗太多，为了止损，只能结束这种纠缠。又或许他们只是腻味了，不情愿了。北北不知道真实原因是哪个，也许都是，毕竟成年人的生活总是充满考量，单一原因促生的冲动往往只是昙花一现。
只是北北不知道父母在做决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她。
她曾天真地以为，如果自己都能忍受下去，父母当然也能忍受下去。
然而。然而。
于是北北在海风中老气横秋地叹气。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和衣角，浪花轻拍着海岸，海水灌进她的鞋里，混着沙粒，湿哒哒的，还有点硌脚。
那一瞬北北几乎快哭出来。但她咬紧牙关，把眼泪生生逼了回去。朦朦胧胧中，一个念头忽然浮上心头。它似乎在她身体里已经存在很久了，现在经过重重筛选过滤，变得清晰简练，于是它借助浮力从北北芜杂的思绪里轻巧地浮了上来——
北北抿着唇想，他们，从来不是，合格的父母。
顿了顿，又自己补充了一句。
“可我也不是合格的小孩。”
2，
北北扔下自行车，抄起挂在车把上的书包，飞快蹿进了天桥底下。
明彦背对着她，似乎正在调试吉他，北北能听到几个音符以及一小节曲调。她故意放慢脚步，屏住呼吸，然后轻手轻脚地往明彦那边挪，打算吓他一跳。谁知刚走到离他两米远的时候，明彦忽然肩膀一动，一个音节飞出来。北北忙顿住，像被那个音节击中了似的。
明彦转过头，逆光中北北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叹口气，很无奈地说：“你啊你……三岁小孩么？”边说边转过整个身子，黑色吉他挂在他身上，像张闭起来的嘴巴。
北北抬手把书包丢到明彦怀里，明彦手要拦，没拦住，书包正好砸在他吉他上，撞出几个破碎的，像极了闷响的音节。明彦看着北北，无奈地轻笑了下，然后捡起滑到地上的书包，拍掉书包上沾着的沙粒，伸手把书包递给北北。
“跟你开玩笑呢，”明彦眼睛一弯，目光像温柔的叹息，“不会生气了吧？”
北北走过去，一把抽走明彦手里的书包，顺便拍开明彦还伸在空中，骨节分明的手。
“你才三岁小孩，”北北眯起眼回敬，“你全家都是三岁小孩。”
明彦立马摊手投/降，一点儿骨气都没有：“好好好，我们全家都是三岁小孩……”说着又不知怎么地笑了起来。
北北没搭理他，低下头在书包里翻弄起来。明彦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北北，笑个不停。北北来了气，掏出东西后直接在明彦面前晃了两下：“这个，你行么？”
明彦把北北手里的磁带拿过去，磁带没标签也没封皮，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把磁带递回去，瞥了北北一眼，“试试呗。”
北北拿出录音机，打开卡槽，把磁带放进去，然后摁了播放键。先是“咔嗒”一声，紧接着是“呲呲”几声，静电似的。静电声持续了十秒，然后才有乐声流泻出来。
明彦和北北坐在地上，背靠墙，胳膊肘挨在一起。
远处天光不知什么暗了下去，月亮从海面浮了上来，周遭围着些许深蓝色的云絮，扑朔迷离的，很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思。遥望过去，大海似乎成了夜色的俘虏，深沉地凝固着，像粒果冻。偶尔有海风吹过，沙粒微微扬起，尘埃喧嚣。
明彦偏过头去看北北，北北紧抿着唇，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录音机，双手握成两个拳头，似乎想借助视觉上的专注集中以加强听觉。乐声低郁，混着风声，浪声和两人刻意放缓的呼吸声，变得越发悲伤起来。这时“咔嗒”一声，曲调戛然而止，磁带从卡槽里冒出来。
北北一边倒带一边问明彦：“行么？能记住吗？”
明彦顺手弹了几个段落，想了想，说：“应该差不多。哎，对了，你这些磁带都是从哪儿来的？怎么里面的曲子我以前从没听过啊。”
北北冷笑，牙尖嘴利地讥讽他：“啧啧，你这么孤陋寡闻，当然没听过了。”
明彦听了却没恼，反而对着北北停顿了几秒，然后才移开视线说道：“我孤陋寡闻，这点没错，不过……”他止住话音，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似的。
北北偏过头看他。
“你要试试么？”明彦突然转过头，把吉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递向北北的同时还朝她努了努嘴，“很简单的，你要试试么？”
北北下意识要后退：“你有病啊，你弹你的，我弹它干什么？”
明彦扬扬眉，又把吉他往北北跟前送了送：“我以前学吉他的时候，听人说过一句话……”
北北立刻打断他：“那话你可别告诉我，我不想听。”
明彦这次却没听她的，他拨了两下弦，抬头看着北北，眉眼像沉在海里一般清澈干净。
“那个人说，如果将来她等不来喜欢的男生弹吉他向她表白，那她就弹吉他，向他表白。”
3，
北北始终不知道那天驱使她接过吉他的动机是什么，好像有那么片刻，她的身体被另一个人接管了，然后对方替她作出了决定。意识短暂地缺了席，先是一片空白，然后是一片模糊。仿佛海上浮木，没着没落。
明彦把吉他挂到她身上，像个幼儿园老师一样极其耐心地帮她调整好姿势，然后教她乐理和拨弦。
“左手把这几根弦按紧，不然发不出音的，右手像我这样，用指甲去刮这边的弦……来，试一下？”
北北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十指僵硬像木头，怎么也做不到明彦那样自然，熟稔，水到渠成。
“放轻松，别紧张，”明彦眼里隐有笑意，“你肩膀绷得太紧了。”
北北也想放轻松，但肩膀上就像赘了重物似的，压得她一动不敢动。
“你再试试。”明彦鼓励她。
北北绷着脸拨弦，结果只拨出了一个短音，还是很狰狞刺耳的那种。北北闭了闭眼，似乎不仅听不下去，连看都看不下去了。她心里大骂明彦王八蛋，骂的不解气，正要破口大骂，但话还没出口，就见明彦忽然凑了过来。
北北舌头打了个结，顿时说不出话了。
周遭有盐和潮湿的味道，北北感到左手忽然压上了什么东西，低头去看，结果先看到了明彦的后脑勺，然后才绕过该后脑勺看到了被明彦右手食指按住的她的左手食指指甲盖。
“弦一定要按紧才行，不然出不来声的。”明彦抬头，目光在空中和北北的撞在一起。
北北突地抽出自己的手，大刀阔斧地取下吉他丢到明彦怀里，然后抓起录音机就走。
明彦在她身后叫她：“北北……”
北北死活不回头。
明彦又朝她喊：“你书包还在这儿呢。”
北北脚步猛地一顿，原地挣扎几秒后，她转过身，飞快地瞥了眼明彦。她这时才发现明彦穿着件白衬衫。
深海白月倏地退化成背景，白衣少年抱着吉他，手里拎着个书包向她招手。
北北咬咬牙，冲他喊：“我不要了！”喊完也不给明彦反应机会，揣着录音机就走。
天色渐暗，北北拽起自行车，逆着风狂踩起脚踏来。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上，
